心境内。
远处望去,是找不到边际的清澈水面,水面毫无波动,却像踏实的镜面一样能踩在其上。
海与天相交,仿佛蔚蓝无云的天穹被踩在鞋底,让人感觉神魂颠倒般的梦幻。
他向前走着,脚下泛起层层波圈,每一步都会响起鞋尖触碰水波的‘滴答’声。
不知前进了多远,他停下脚步,弯腰拾起一枚圆形小球。
球面似珍珠般剔透,仅有一寸大小,像只透明的鸡蛋。
张奕对它哈气,捻起衣角轻轻擦拭去上面残留的水渍。
稍微靠近一看,竟映出一个人的面貌。
不过那不是他自己的样子,而是另外一人。
那人龙眉凤目,相貌及其的俊迈,鼻梁横着条一寸长的伤疤,却显得他更加气宇不凡。
张奕从未见过他,不过出现在这里,想来他就是天衍剑的主人,郑绝卓。
随后五指攥拳,将那枚小球紧握,捏碎。
这股画面便如小溪般涓涓流入张奕的脑海,滞留在其中。
遂他仰头对着天,开口道:
“我找到这份记忆了,然后呢?”
这时一道清冽的女声在天地间响起,震得水面稍稍晃动起来。
“然后带我去找他。”
听剑灵说完,张奕抖了抖白袖,将手背在身后,依旧淡定的仰头注视。
“那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随即幽幽叹息一声,张奕身前便凝实一道虚影。
虚影很淡,甚至能透过虚影看见后面的景色。
而他只能瞧出是位散发女子的窈窕倩影,其余便再看不清。
只见她悄然开口,语气中带着惋惜。
“两百年前我确实已经散灵消逝,不过我的主人将我放在这里,并不是单纯的为了纪念。
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我,每年的摘剑仪式,便是利用大阵助我恢复,吸收这些残魂残灵。”
剑灵说道这,停顿片刻才缓缓继续开口:
“主人说过不出百年,他就会来接我,可我已经候了一百年,我……”
情绪过于激动,使得她霎时说不出话,身影也忽明忽暗,仿佛又要消失。
抽噎着拭泪的样子惹人哀怜,教人很想上前安慰一番这伤心的剑灵儿。
可张奕哪是怜香惜玉的主。
只见他对着面前黯然神伤的女子毫不动容,又补了一句道:
“万一郑绝卓已经死了呢?”
旋即那女子的虚影又是阵明显的晃动,用着就算看不清神貌,也定是很好看的眉眼向张奕瞪去。
“你这黄口小儿!主人在剑身中留下一道神念,这神念都没消失,怎么可能死!”
听罢,张奕忽然一改淡定。
他面色有些震惊,抬起右手摩挲着下巴,摸着那里不存在的胡子思索着。
之后嘴中念念有词道:
“居然还没死吗……?”
他讶异早已飞升的郑绝卓居然没有被天道吞噬。
不过话语落至剑灵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
“你!你再咒我主人,我非砍翻了你不可!”剑灵抬手指着他娇嗔道。
尽管她放出狠话,却没有真的动手,因为她还等着张奕带自己出去。
而张奕没有搭理剑灵,他皱着眉苦思片刻后,像是放弃的摇头叹气,便又问出另一个问题。
“剑冢里这么多人,为何只向我求助?”
“因为……”
剑灵迟疑半刻,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当张奕摘那把琉璃小剑时渗出的丝丝剑意,让她误以为是郑绝卓终于来了。
而且曾经共患难的主人居然被自己认错什么的,才不承认呢!
“……因为观你骨骼惊奇?”
“糊弄我是吧,走了。”
“呜!别、别走,我说还不成吗!”
她十分憋屈的去追抬脚要走的张奕……
于是在剑灵这样和那样的解释后,张奕抱着肩膀没有言语,慎重的点点头。
剑灵对剑意最是敏感,像天衍剑这般‘高龄’剑灵亦是如此。
不过……
张奕抬眼仔细看向面前的剑灵,只见那剑灵扭扭捏捏的在那低头戳着手指,像个孩童一般。
之前的圆球本是她的记忆,如今只剩那么一小点,就算现在侥幸重塑灵体,恐怕已不是之前的她了吧。
而剑灵见张奕并未作声,似在担心张奕不带她出去,便有些焦急的快口说道:
“只要你能带我出去,让我报答你什么都行,就算拿我劈柴、杀鸡也可以……”
她嘴唇翕动着,声音像渐渐飞远的蜜蜂一样,最后发出嗡嗡小声。
但却能清晰的听见她在讲什么。
“我只是……太想主人了,他从不会违约,我真的怕……”
剑灵微微颔首,垂落腿两侧的拳紧握,挺直的肩膀颤抖着,好似在隐忍某种情绪。
恍然间,为了验证想法,张奕突然出声道: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名字……?”
仿佛确认张奕是否在问她,她惊讶的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又道:“我的名字?”
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点头确定之后,她那模糊虚幻的俏脸上,眉头明显皱起,似在思考。
但她也像张奕一样,没考虑多久便抬起手挠头,打着哈哈道:
“好像记不得了哈哈。”
笑起来是那样没心没肺的。
而得到这个没有出乎意料的回答,张奕叹出一口浊气,心中暗道果然。
她已不是曾经可斩天一角的剑中灵。
如今的她,是从仅剩的记忆中诞生的灵,也为残灵。
曾经为主人而亡的剑灵,再次因主人而重生。
所以她也是有所念之人才会留恋于世。
念此,张奕不由得温和的弯起嘴角,笑道:
“你叫天衍,大衍缺一的衍。”
“天衍?好怪的名字……”
能见她不满的撇了撇嘴,“那你能带天衍去找主人吗?”
明显没有接受自己叫这个名字,但她还是承认下来。
但张奕未有回应。
于是她又一次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抬起,放下,轻轻踩着脚下的浅浅水面。
好像内心的紧张也被这践踏声抚平荡去。
自己一把残剑,连砍柴杀鸡都费劲了,她还能开出什么条件,才能让眼前的男子带自己走呢?
可内心的期待却又让她背在身后的纤手互相紧紧拉住。
她不懂自己在期待什么,期待别人可怜她吗?
她泄气的摇摇头,准备不再强求。
这时她看见张奕正欲开口,不过想来是拒绝她的话吧。
“我带你走。”
“没关系,我等就好了……你说什么?!”
天衍一下反应过来,由于太过不敢置信,导致声音有些升高变调。
“你答应了!?”
迈步而出,她伸手便要抓着张奕确认一番这是不是真的,不过细长的手却穿过张奕的身躯。
她忘了自己是残灵,凝实不了身躯。
天衍注意到,悻悻的回缩起右手。
随后张奕悄悄瞧她一眼,笑道:
“我答应带你寻主人,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什么事都行!”她立即回道,仿佛怕张奕后悔似的。
只见张奕不正经的笑着,眼角有着藏不住的温蔼。
那明明看起来很轻浮的笑容此刻却让人感觉酣然。
“到时候拿你劈柴你可别喊疼。”他开玩笑似的说道。
眼下。
听那人调戏的话语却让天衍瞪大双眸,微微一怔。
这时不知哪里来了一缕清风,对着此地轻轻呼气。
一时间脚下水波轻荡,将这平静水镜推出一个又一个弯曲来。
而那口气吹动他的发丝,连带着白衣徐徐摇晃,潇洒也似人世仙。
“不许反悔,拉钩!”天衍缓过神,顿时竖起小拇指,放在张奕眼前。
明明就碰不到他,她也不知自己为何没由来的蹦出这句话。
“好。”不过张奕并未在意,伸出节骨分明的小拇指虚搭在她的指勾上。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天衍轻声细语的说着没有约束的誓言。
可倏然间她又想到了什么,便笑着开口补充道:
“两百年也不许变。”
笑起来是那样没心没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