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轮明月似挂在夜幕上的大玉饼,白的是凄惨又晃眼。
竹屋前,小院内,圆矮石桌席地坐二人。
只见白衣男子哈哈一笑,双手扶起杯盏示意去碰对方的酒杯。
而紫衣白发白须老头硬是楞了半拍才抬起。
撞杯之后,也不管邹友仁喝没喝,他直接自顾自的托杯仰头,一饮而尽。
灵酒很烈,滑过喉咙像是将喉腔开了个口子般辣,辣的都尝不出酒香。
那是故意将度数酿造高的‘醉人愁’,是邹友仁最欢喜、最常喝的酒,也是张奕曾经最讨厌的酒。
不过他喝下去,咂咂嘴,却意犹未尽的讨着邹友仁再续一杯。
表现得就像个馋酒的饥渴酒鬼似的。
邹友仁见着自己的徒弟这般熟稔,竟然还抬举着杯愣在那里,长白须眉下两个小眼睛睁得溜圆。
这是哪跑来的酒蒙子?我徒弟呢?
邹友仁看着张奕红扑扑的俊脸稍有迟疑,但心道一句“管他呢”,便把疑惑顺着杯中酒抛进腹中。
随后他笑着一拍大腿,“哈哈哈,喝!”。石桌上的瓷质直口杯就有酒液生出。
是金丹境的移物之能。
接着一老一少举杯共饮,欢声大笑。
也不知他们为何会笑,似乎只是觉得想笑便笑了。
“老酒头,想我没有?”忽然,张奕没由来的冒出一句。
听罢,邹友仁立即吹胡子瞪眼道:
“去去去,想你作甚,你当为师不知道是你小子把我供出来的?”
毕竟张奕之前也打过小报告。
本来还想趁摘剑仪式正忙的时候摸摸鱼的,结果正在放歌纵酒,不亦乐乎之时,宗主的飞信就到了。
“啊?一有活就偷懒,这月俸禄不想要了?”信中大概这个意思。
没钱等于没酒喝,没酒喝等于要他命,所以没钱就等于没命,邹友仁只能非常从心的溜了回来。
眼下。
“小白眼狼。”邹友仁长呼一口气,终于没忍住骂出来。
但张奕没有被骂而生气。
他静静地望着气的不乐意看他,只给自己斟满,却故意给他倒一半的可爱老头笑着。
“可我好想你啊,老酒头。”这句话堵在心口,烈酒都冲不淡。
因为有些感情是即便醉熏了也讲不出来的。
寂静,周围只有寂静。
夜枭发出清晰的咕咕声,山林间窸窸窣窣的风响在提示已入深夜。
那暮秋的萧冷让杯中清酒入腹变得更热烈起来,二人就着头上的‘大玉盘’,没有言语的喝着。
酒过三巡后,邹友仁蓦地开口道:
“你小子有什么事?”
“嗯?”张奕疑惑应声。
邹友仁看着张奕你怎么知道的眼神,气的生出笑。
“你没事能来找为师?说吧,你又要我几根胡子?”
之前趁他睡着偷偷用剑划走几根,如此大逆不道,毫无尊师可言的行为也就张奕敢干。
他那宝贵胡子自己每天都数,少几根自己能不知道?
眼见杯中酒愈来愈浅,张奕罕见的尴尬挠头笑道:“师尊我错了。”
尽管他眼中毫无羞愧之色,但邹友仁毫不在意的摆手道:
“算了算了,反正也能长回来。”
似乎除了酒,他什么都不以为意。
不过知道其中缘由的张奕见此,心里却隐隐的难受。
只听他话锋一转,玩闹之意全无。
便认真的盯着邹友仁的小眼睛道:
“弟子来要的是师尊心里的胡茬,或者说师尊心中的一根倒刺。”
邹友仁忽然有些坐不住,惊呼道:“你如何知道?”
见状,张奕咧嘴一笑,竟是不靠谱的回答脱口而出。
“弟子猜的。”
………
心魔,心之魔鬼,既能突然诞生,也能一直存在。
它是对未来的恐惧,也是对过去的遗憾,即是未完成的执念,又是妄想得到一切的贪念。
无人能逃过它的追捕。
而当心魔在心底深深盘根,便代表着心魔已具象化,此时斩断心魔具有巩固心境,精进修为的好处。
斩断心魔没有捷径,也没有人能抛出橄榄枝。
现在看来是如此。
不过当百年后灵气衰竭,万法具现时,万宗仙盟的玉女宗却推研出《替心心法》。
顾名思义,此般心法可与他人换心,需经历他人心中之欲,才能替他人斩去心魔。
看起来效果不错,可终究是下乘之法。
再将心换回后,那人并不会得到斩断心魔的好处,却是替人斩去心魔的人捞了好处。
此时。
只见邹友仁无奈说道:“老了老了,经不起折腾了,没事你就回去吧。”
“师尊,可弟子有办法帮你斩除心魔啊。”张奕有些急道。
而那白须老头却像嫌烦一般,又是说着“不用不用”,甩着手催促张奕回去。
“师尊……”张奕也一时没了办法,他上一世只知道师尊有心魔,可他老人家从没与他说过心事。
“不喝了,扫兴。”
随即邹友仁从袖袍里掏出乾坤袋,收起酒虫和摆在地上的酒坛,拂袖扬长而去。
那逃走的背影有些狼狈,走的过程甚至被酒坛子绊了好几下脚,急的像是在赶路一样。
“师尊……”
“嘭!”
出声挽留,回应他的只是狠狠关门声。
为何谈及心魔会让师尊这般反应?
他不清楚,他只清楚若自己走了,那就真的没机会了。
于是张奕快步走到门前,大声道:
“师尊!今日弟子跪在门前,若师尊不愿见我,那弟子便长跪不起!”
师父尊上,这一跪并不犯说头。
扑通一声,膝盖与坚硬冰冷的地面相撞,张奕直直地跪在门前,“还请师尊开门!”
但依旧无人回应。
此时竹屋内的白须老头故意不搭声,他坐在主厅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倏然间,竟有一双纤手从身后伸出,轻抚着邹友仁的脸。
那是具象化的心魔幻成的紫衣女子,她面容冷清,嘴角挂着一抹诱惑至极的笑容。
“怎么不开门?”女子靠在邹友仁的耳边说着,边环着他的脖子将身子压了上去。
白须老头依然无声,毫无动容之色,像个不会说话的木偶一样静静的坐着。
那女子也不管他应不应声,只是自顾自道:
“让你的弟子知道知道,你是如何的背信弃义,害自己女人死掉的,呵呵。”
闻言,扶手上的指尖一颤,邹友仁缓缓抬眼,声音有那么一丝颤抖道:
“淑娴,是我对不起你。”
被唤作淑娴的紫衣女子冷哼一声,忽然掐紧他的脖子。
“你就只会逃避,就是你一味退缩才害死的我!”
“是我对不起你。”邹友仁则缓缓摇头,似乎仅会说这句话。
心魔无法造成实质的伤害,他任由着身旁的紫衣女子敲打辱骂。
可自始至终,他都没敢抬头看她一眼。
他了解她,也了解正在门外跪着的张奕。
若再有三息,他就会离去。因为张奕和他相反,张奕他不会做没有意义的傻事。
而他自己,总是在干没有意义的傻事。
这会,月光冷了起来。
万籁俱寂的听不见一点声响。
而门外响起脚步,似乎是某人要离开。
白须老头望向木门徐徐叹气,好像在宽慰自己。
他起身准备回寝休息。
但耳边却有一道突兀的破裂声炸开,划破沉寂。
原来是木门没了。
那个张奕竟然将门劈碎,正气冲冲的盯着错愕的邹友仁,一字一句道:
“腿麻了都不给我开门是吧?”
“……”
邹友仁瞪着小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刚说完不会做傻事,张奕就将门劈坏,他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木门属于宗门财产。
是要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