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云霞,霞光雾霭,暮光如女子面容上的薄纱,为万事万物都笼罩了一层朦胧的惬意。
山间遍布着各种叫不上命的奇花异草,而高耸松林之下,落日的余晖为其身后披上‘霞帔’,天色渐渐昏沉。
在阴面西方的晖没峰里,总能看到完整的夕阳。
张奕抱膀倚靠着门沿,静静地坐在竹屋门口的门槛上,就这样目送着红日隐去,直到他的眸中再无红霞可映。
他在回想着在炼丹阁发生过的事。
缪良已经立下道心誓言,不会把他的魔修身份告诉任何人,而他娘也精明,又让缪良发誓所有后果自负,不会说张奕曾经来过这里,也不会波及到张奕分毫。
最后她还告诉缪良,缪知是她杀的,当时张奕以为她在替自己开脱,不过看到她向自己眼神示意时,他没有再多说。
慈母多败儿,显然她是想要树立严厉母亲的形象,方便未来管教缪良。
不过当缪良红着眼死盯着她的时候,张奕能明显看到她面色动摇。
想来她心里相当不好受吧,亲生儿子却用一副想要杀了她的眼神看着她,谁能忍受的住呢。
可她没有心软,当场就把缪知曾经干过的事,以及她为何会是这副姿态全都说给了缪良听。
于是缪良那露着血海深仇的双眼中,当即多了份说不清的情绪。
她没有护着缪良,没有等缪良能接受所有事实的时候才与他倾诉,也没有给予缪良一份能够让他继续活下去的恨意。
她知道缪知对缪良好不假,她都看着的,可她知道一昧的好,只能早就一个愚蠢又不自知的人。
缪知无论做人还是做父亲都是失败的。
至于缪良,她不会让他成为第二个缪知的。
所以缪良能活命真的全托他有一个好娘,张奕由衷地感叹着。
思绪拉回,张奕望着眼前的空旷不禁幽幽叹气,“有娘真好啊……”。
他有点想家了。
可他却如漂泊无根的落叶一般,无家可归。
…………
两世为人,在蓝星时,他从未与父母谋过面,打他记事起,他只认得‘妈妈’一个人,那个孤儿院的老院长,所有孩子们的‘妈妈’。
他不喜欢‘妈妈’,不是因为她严厉的性格,是因为他的妈妈只有一个,她这种冒名顶替的行为,让他很不舒服。
小时候他总埋怨为什么父母抛弃了他。
有一次被‘妈妈’听见了,她当即就拉着他的小手,走到一旁,面色严肃,似要训斥他。
他闭紧双眼,小肩膀颤抖着,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不过‘妈妈’没有训斥他。
“张亦,你知道你父母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吗?”她带着老花镜,镜片后的双眸却没有因衰老而浑浊。
小小的他只是摇摇头,他不懂起名还需要什么含义。
“因为你的父母是英雄,我认识你的父母,他们冒着大火救了一个孩子。”
然而她只是云里雾里的吐出这一句话。
虽然听不懂,但小孩子对情绪的察觉是敏感的,他明显能感觉老院长语气中隐约的悲伤。
“那英雄就不要自己的小孩了吗?”他天真的问道。
面对他童言无忌的发言,老院长沉默着,握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他觉得不舒服,挣脱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向很严肃的老院长脸上,竟破天荒的挤出笑容,惨兮兮的。
她没有回答,而是向他倾诉着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你父亲说过,亦是同样的意思,无论在什么之后都加个亦是如此,就是代表着无限可能的意思,所以你叫张亦。”
说着,老院长缓缓拉回他抽走的手,每说一句,就用手轻轻地掰数着他的指头。
“你看啊,大丈夫当如此,你亦是如此;聪明人当如此,你亦是如此;英雄当如此,而你亦是如此。
所以你叫张亦,你可以成为任何人,那么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呀?”
老院长说完,深切的看着他。
可他没有回答。
因为他听不懂,晦涩难懂的话对于他的年纪来说为时过早,自己还尚不能理解。
当时他只觉得这个名字起的很烂,和他无趣的生活一样烂糟。
后来再大点,他见到了被他父母救下的孩子。
那个孩子是老院长的孙女,他记得是个阴天,她和她的父母从一个很豪华的轿车走下来,小女孩手捧鲜花,笑容跟她手中的玫瑰一样灿烂。
小女孩向他道谢,但说的什么他记不清了,好像是自己很不忿的把鲜花一把摔在地上,气冲冲的跑了出去。
只是觉得很不公平,为什么她可以过得如此舒坦,如此快乐的和父母在一起。
他无法不让自己不去恨那个小女孩,他只是孩子,他不该承受这些的,而那个小女孩也是孩子,她也没道理去接受他的恨意。
接着他过马路没看灯,被卡车撞了,那是他在蓝星的第十七年。
再次睁眼他便来到了这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的父母给他取名为张奕。
不过这一次他的名字里蕴含的,就不是那么有意境的东西了,只是恰巧他娘亲喜欢下棋,所以他爹才给他这么起名罢了。
娘亲是个哑巴,据说是小时候生病烧坏了嗓子,但人却很开朗。
每当他说他爹给自己起的名字很烂时,一旁弯腰种苗的娘亲便捡笑话的偷乐个不停。
主要是每次吐槽,他爹都会提着鞋底子,追着张奕要打他屁股,鞋底一抽一黑印子,尽管不疼,却埋汰的很呢!
不过他也挺乐在其中,这一次名字虽然还是很烂,但无趣的生活却没有那么糟,他不禁觉得。
……
岁月辗转,十载一晃而过。
不知是在蓝星的非酋属性也被他带来了,还是他天生就是个惨命,张奕又成了孤儿。
父母的死因没有苦大仇深的狗血戏码,只是和上一世一样,又当了英雄死的。
这次不是为救别的小孩,是因为那年旱灾闹得凶,娘亲和爹把最后的口粮都给了他,自己却一口未吃,被活活饿死的。
他还记得自己那个便宜爹,临走前对自己说的话。
“你要活下去,去看一看这个世界,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我和你娘就到这了,千万别想,也别惦记我们,我们夫妻俩没有你也能过的很开心。”
他语气洒脱,说的好像是张奕要咽气一样,临走也要耍一耍嘴皮子。
而他娘亲则竭力的哭扯着发不出声音的嗓子,“……奕,酿毫舍呜得椅……”
那是他十年来头一次听见娘亲说话。
声音刺耳又模糊,像是有人扒着她的嘴让她说话一样,不过他还是听出来,娘亲在说着什么。
“我也舍不得你,娘。”他喉咙哽咽着。
看着泪眼朦胧的娘亲,浑身虚弱的张奕紧紧握着她粗糙的手,干裂的嘴唇不断打颤。
“我好舍不得你们啊,爹,娘。”
说着他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可他爹破坏气氛相当的有一手,一直都很厉害。
“傻小子,别哭,本来就干旱呢,憋回去,不懂节约呢咋?”挑坏气氛的那人贱笑道。
他爹在地上插科打诨着,而一旁同样躺在地上的娘亲也在这时,无声的偷乐着。
张奕仍哭丧着脸,他知道,这俩人最爱他了。
…………
白衫男子仍坐在竹屋门槛上发愣,没有人知晓他呆在这里多久,似乎只有空中早就挂起的明月悄悄留意。
他出神的喃喃自语着,“爹,娘,儿子想你们了。”
抓心挠肝的想,可是有些遗憾,他却无法挽回。
时至今日,若要是再有人问起张奕,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仍是回答不上来。
可思来想去,师尊还在,师兄还在,雪艺霖也还在,他有些不明白,难道幸福非要排个高低轻重,相互比较吗?
明明他们给的爱,够自己挥霍一辈子了……
倏然间。
张奕清醒了。
对于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什么必答题。
当他抱着无所谓的心态再去看待这个问题时,他发觉自己好像能答上来了。
于是在这隔了三世仍是空缺的白纸上面,张奕轻松畅快的,终于上交了他的答案。
可前两世的张奕们仍不知其解。
他们看着快速交卷走出空白房间的张奕,皱着眉,鬼鬼祟祟的摸了过去,决意抄他的答案。
悄悄地翻开了那张薄薄白纸,只见白纸上面字迹潦草,不过寥寥十个小字。
但就是这仅有十个字的答案,填满了他曾经整个虚度过的光阴。
白纸不再空空,充满笔迹划痕的纸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成为一个值得被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