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是见不到圆月的夜。
抬头,几片厚云遮住高天上的悬月,若要饮酒,没有美月可赏,喝酒那人指定会摇头咂舌,抱怨这个破天儿如此不识风趣。
好比现在。
“什么破天儿,我那么大个的月亮呢?”
一位白须紫袍老头就正在发着牢骚,抬手点燃灯盏里的灯芯。
然而院中石桌旁,却有一白衫男子出声呛嘴。
“不就着月亮喝,你噎啊?”
“呦呵,你这浑小子,我抱怨一下你也拆台?”
“哈哈,这不习惯了么,来来来,走一个,别生气别生气。”
张奕赶忙哄着吹起胡子,斜楞着眼盯他的邹友仁,扶起杯盏就上前碰杯。
“不跟你碰。”白须老头迅速挪走杯盏,高举过头顶,表情气呼呼的。
对于这个老顽童,张奕也是莫得办法,“老酒头,你要是不生气,弟子就给你样好东西。”
邹友仁双手护着杯子,举过头顶,仍没有放下来,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什么好东西?”
“下酒的东西。”张奕笑着挑眉,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下酒?”提到了关键词,邹友仁表情一喜,不过却又立马转为警惕的瞪了他一眼。
忽见他将杯子拿到胸前,接着用一只袖子环遮住杯盏,像松鼠抱着松果一样,只不过他抱着的是酒杯。
“你先拿出来我看看。”邹友仁扬了扬下巴,示意着。
随即白衫男子神秘一笑,便从乾坤袋中掏出来一个黑木小方盒,摆在石桌上。
“这啥?”邹友仁保持护杯的姿势,皱眉眯起小眼睛,借着烛光探头去打量。
可凭邹友仁的眼界,他是看不出这是用凤栖木做的外壳的。
炼丹是一门学问,如何保存丹药,使其药力不散更是一门学问。
这凤栖木皮黑里红,天生亲凤,偶尔凰也会落在上面小憩,所以用凤栖木做成小盒,是用来延缓继命丹药力消散的不二选择。
张奕笑吟吟的看着满脸疑惑的邹友仁,心道老酒头穷酸一辈子了,若告诉他这是二品丹药继命丹,他不得吓的跳起来啊?
念及于此,张奕脸上的笑意不禁更浓了,而邹友仁瞥到他笑的如此灿烂,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他饶有兴致的抿了一口酒,嘴角的笑容意味深长。
他不打算如实告诉邹友仁,他了解他的师尊,如果邹友仁知道丹药如此珍贵,他绝对宁肯老死,也不吃丹药。
明明自己是邹友仁的弟子,他给自己东西可以,而自己但凡给贵重一点的东西,他从来都是摆摆手,让他自己留下。
因为张奕知道邹友仁担忧自己还不起,不愿意欠人情,所以就算用骗,也得让师尊把丹药咽肚子里去。
此时一抹奇彩金光映在邹友仁皱纹遍布的老脸上,他打开了墨黑色小方盒。
在里面红色的内胆上,一颗剔透的白玉色圆形丹药置在其中,丹药底下还有奢华丝绸小布用来铺垫,无处不显示着高级。
就是这颗半寸大的白色丹药,它占满了邹友仁的小眼睛,而他的小眼睛似乎有些装不下,这颗看起来就非常尊贵的丹药。
“这……”邹友仁莫名的支支吾吾,手中酒杯不知不觉倾洒了些酒液,浸湿衣袖。
“这是二品丹药,继命丹,用来下酒是不是正好?”
说罢,邹友仁确实吓得跳了起来。
“二、二、二品丹药?!用那个凤凰精血炼就的增寿宝丹?!你哪来的?”
对于邹友仁没有出乎意料的反应,张奕只是笑着又给自己倒了杯醉人愁。
他决定先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
“系统送的。”
“系…统……?”
“就是什么都不用做,躺平它就给你送好东西的,那就叫系统。”
“还有这种人?” 邹友仁脸上的不解更深了,显然没有理解话中含义。
不过没有理解才是对的,若邹友仁一下子接上他这个梗,那跳起来的就该是他自己了。
张奕决定转移话题,“逗你呢老酒头,这是缪知送给我的。”
“缪知不是替他儿子抗劫,陨落了吗?”邹友仁此时已经感觉自己眉皱的头都疼了。
闻言,张奕也只是耸耸肩,无奈道:
“谁知道啦,但弟子发誓,真的是缪知亲手送我的,可我也用不上这个,所以就拿来孝敬师尊您啦。”
“不要,你自己留着用吧。”没有犹豫,邹友仁立马回绝道。
随后他坐下来,与张奕对了对杯,笑道:
“你有这份心,为师就开心了,不用把丹给我,为师一把老骨头硬朗着呢,还能再活个七八百岁吧。”
他大言不惭的说着大话,一点都不怕舌头闪腰。
“师尊,你就收下吧……”张奕空端着杯盏,盯着邹友仁的小眼睛,恳求着。
不过迎来的还是邹友仁的拒绝。
“我意已决,你再劝我,为师现在就撵你回去了啊。”
“师尊……你不收继命丹,那你把这个丹药收下呗。”说着,张奕神色落寞的收起小黑盒,掏出另一个盒子。
那是一个小木盒,上面还淡淡的飘着木屑香,新的很,就像是刚做出工的一样。
接着邹友仁又眯起小眼睛,仔细打量。这么一瞧结果发现。
嚯,好家伙,这不就是刚做出来的么,上面那麻麻赖赖的木刺儿还没处理呢。
打开糙木盒后,映进邹友仁眼帘的并不是什么奇彩霞光了。
木盒里面更粗制滥造,里面躺着一小粒毫无色泽的朱红色丹药,丹药下面甚至连保护用的小垫都没有。
当真便宜的很,邹友仁只有这一个想法。
“这是啥?”邹友仁也不稀奇,直接从里面捏着那粒丹药,放近眼前继续打量。
“弟子自己炼制的补气血的药丸,一炉练了十个,就这一颗成功了。”张奕开始他的胡诌诌。
而邹友仁也捡着乐,“你这练的,好像那羊粑.粑蛋,照为师我练的差远了。”
“对对对。”张奕也懒得计较,谁叫这么没眼力的人是他师尊呢,不惯着咋整。
“哼哼,那为师就勉为其难收下吧,也算对你的肯定,继续努力奥。”
邹友仁相当不要脸的指点着他,于是张奕也非常感激的翻了个白眼。
二人相视一笑,举杯相碰,月亮却在这时露出身子。
看着稀薄月光洒在再度泛出酒液的杯盏中,张奕觉得时机到了。
“师尊你把这个药丸吃了啊,我看着你吃。”
“干嘛?拿为师试毒是吗?”当即邹友仁故意摆出警惕的神情,嫌弃的看着他。
“你个老酒头,拿完好处就不装良师样子了是吧?”张奕笑骂道。
随后在张奕面前,邹友仁顺着酒把朱红丹药咽入腹中,药力化解开,确实有一股活血化瘀的感觉,其余再无别的感觉。
“确实挺下酒,哈哈。”邹友仁嬉笑着,而张奕把这句话当做夸赞默默接受了。
之后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吹牛后,他们又喝了片刻。
张奕喝的很高兴,每次都是一杯杯的直接灌下肚,邹友仁也不服,也随着他猛猛地喝着。
最后他被扶了。
双方彼此没有故意化解酒劲,邹友仁没想到这小子如此能喝,居然把他常年与酒厮混的老酒蒙子都给撂趴下了。
只能说这小酒蒙子有点牛的。
之后张奕搀着他送进了竹屋内,最后才走。
顺带一提,竹屋还是没有门。
他躺在床榻上,抬着沉重的眼皮目送张奕离开,直到看不见张奕人了,才缓缓转回头闭上眼。
“淑娴,你说他送我继命丹干嘛?”他喃喃着,询问角落里一直存在的心魔。
然而回应他的,只是她总在重复的那一句话,“都是因为你我才死的!”
“嗝”邹友仁打着臭臭的酒嗝,翻了个身,并没有与心魔回话。
反正睡着就听不见了。他暗道着。
…………
张奕心情很好。
好到看着月亮他也能傻笑出来。
返回竹屋后,他觉得自己需要收拾收拾走时用的东西,毕竟十五天的脚程,准备充足一些总归是好的。
他在屋里挑挑拣拣,基本上就拿了些做饭的用具和被褥什么的,多了也不知道带些什么。
每次收拾前总感觉有老多东西没有归拢,可当伸手去找的时候,又感觉没那么多东西。
以至于现在他无事可干,又坐在门槛上发呆。
他在想,小雪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休息,累不累,最近是不是笑容变少了。
就很担心,但也只能担心。
以至于刚刚的好心情都变得忧郁,所以他决定用一个秘法,用一个能让时间快速流逝的秘法——睡觉。
于是他站起身,抖抖裤腿上的尘土,准备躺到床榻上让时间流逝。
可下一秒。
一股勾人心神的雏菊清香钻进鼻腔。
转身望去,却与一股柔软撞个满怀,他不住的向后退。
来者那女子正吃痛的揉着心口上方,凝起的眉煞是好看,白莹月光洒在半露的沟壑处,那抹晃动的粉色深渊使人眼神深陷。
“你为什么非要离开宗门?”曲梦媛抬起头来轻语道,眼里弥漫着水雾。
她黑宝石双眸泛红,委屈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没吃到胡萝卜,而饿肚子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