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里小姐盛情难却,陈先生多少有些却之不恭。她早已预定好了午餐地点,甚至不给他买单的机会出门前就付款了——就像一切的事情都按照希卡莉所预料的那般发展,她也不怕他不接受邀请独自回家。
说实话,他感觉月见里小姐有点...可怕,准确来说是和她打交道的时候处处被动。明明只是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却对他的行动动机和心理想法了如指掌。如果对方有心要坑害可怜弱小又无助的陈先生,他也只可能两眼一黑往坑里跳。
餐厅单间,二人相视而坐。月见里小姐对他微微一笑,摊手指向菜单说了声“请”。
陈先生无奈,只好在菜单上钩划菜品。视线所及,哪怕是一盘饭前小吃也要六十来块,这地方可不是他能来的高消费场所,所以他有些不争气地松了口气。
不是他没骨气,是他钱包里可怜的余额,不允许他在富婆面前有骨气。
赛里斯人骨子里都藏着“不给人添麻烦”的属性。他按照自己的喜好点了两菜品后,把菜单还给真正的主顾。希卡莉却像是乱涂乱画一样随手就要了不少吃的,甚至让他担心这么多菜两个人吃不吃得完...毕竟希卡莉也不像是能吃的样子。
“点这么多菜...咱们两吃得完吗?”
希卡莉却浅笑着摇摇头:“不要小看我的饭量,我族的新陈代谢相较人类要快出不少,身体产生的热量也比正常人高出零点五度。”
“我能问一下...你们猫灵族的亚人都没有尾巴吗?”趁着上菜时间,他有些好奇地问道。
到目前为止,他都没见过希卡莉的猫尾,但她头顶的猫耳可做不了假,似乎她有意藏起自己的猫尾巴。
猫猫尾巴多好看,为什么要刻意藏起来呢?
“......”希卡莉忽然叹了口气。
紧接着,她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人类生下来就会哭,后天才学会笑。”
“......?”他歪着头一脸懵逼。
希卡莉向他解释道:“我族也有类似的说法——你的尾巴不会撒谎。我族大多数的成员在成年后都会选择藏起自己的尾巴,以免暴露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除非...我们原意完全相信某个人,通常情况下,只会在家庭成员前露出尾巴......”
说到这里,希卡莉停顿了一下,而后似乎是在开玩笑般开口:“如果你还是想收养我,最好是先让我露出尾巴来哦。”
“......”陈先生斜了斜眼,一时不知该说些啥。
好在这时候,服务员端着餐车将他两的午餐送了过来。
两人换了个话题边吃边聊。
他注意到希卡莉握住筷子的右手满是老茧。那双手虽然小巧灵活,但与她那“柔软”的外表大相径庭。陈成听说,只有从小到大习武练拳的人手上才会长出一层老茧,难不成希卡莉在干地勤之前还做过其它体力活?
“月见里小姐...为什么会做地勤那种脏活累活?”
出乎意料,希卡莉几乎是蒙混式地开口说道:“适当的锻炼有益身心,为了不丧失五官上的敏锐和直觉的准确度,日常锻炼对我来说很有必要。”
“......”
月见里小姐换了个话题:“你呢?又为什么被航校开除?”
“...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我那阵子一时脑热不听指挥差点闹出事来。”
他耸了耸肩本不想详谈,但看见希卡莉那双好奇的眼睛后,他颇为无奈地继续谈及自身的过往:“唉,准确来说是飞行事故。当时我和后座的同学开着架歼教七,我坐前座他坐后座。每天的日常飞行训练。教练机飞到5000米时,发动机开始喘振,转速表指针来回跳动,后来引擎失火爆炸,引擎出力逐渐下降,飞溅的碎片穿透座椅击伤后座同学,在他失血意识昏迷的情况下,我被要求找个无人区跳伞......”
“你跳了吗?”月见里小姐眨了眨眼,完全是在明知故问。
他无奈地苦笑:“大小姐,我要是跳伞了,你今天就见不到我了。”
“不一定。”希卡莉喝了口柠檬水,随后神神叨叨地说道,“命运可以改变,但定数却无法篡改。”
他叹了口气:“谜语人什么的我可没法对上电波。反正就是,当时我运气好,液压系统和操纵面完好无损,迫降之前发动机也撑住了,飞机也没有凌空解体,我驾驶歼教七迫降在麦田里,撞击让我失去了意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学校的医院里头了,据说我要是再晚个半分钟离开驾驶舱,就会和那架歼教七一起‘嘭’的炸裂。”
“你的那位同学呢?”
“还能怎样...活是活了下来,但因为碎片击伤脊骨,导致他下半身瘫痪注定与飞行无缘了。”
“...那你后悔吗?”希卡莉沉默了几秒后追问。
他放下筷子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希卡莉看着他,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甚至连无时不刻的撸猫动作都停了下来。
闭眼半憩的艾赫卡托尔感受不到希卡莉的爱抚。黑猫忽然睁开双眼,暗金色的猫眼瞥了眼有些阴沉的年轻小伙,之后直直地盯着无动于衷的月见里,直至黑猫抬起那肉乎乎的猫爪拍了拍月见里的胳膊,她才重新伸手轻抚怀里的黑猫。
希卡莉既然问出了这一句,就表示她想知道答案,或者说他的看法,而不是补上一句什么“不愿意说就别说了”这种脱裤子放屁的话。
猫猫最喜欢出没的场所无非卧室厕所,哪怕她的猫窝在客厅里,猫都会往铲屎官的卧室里钻。毫无疑问,猫猫喜欢探究身边人的隐私,你觉得她是只什么都不懂的傻猫,实际上她却觉得你莫不是个没了她就不行的“傻货人类”。
猫猫浑身上下透露着不言而喻的神秘感,仿佛某种来自地外的生命。她时长会在容易被忽略的角落里观察自己的铲屎官,而你对她的了解不多,但她对你的了解却了如指掌。比起养一只能自己傻乐的狗狗,养猫无疑需要灌注更多的时间与心血,得到的回报还不一定有养狗那么直接。
猫是需要被爱的生命,而狗是给予爱的生命。
他在沉默了半晌之后,这才开口苦笑着说道:“我倒是不后悔,只是...感觉挺对不起他的。”
“......”希卡莉眨了眨眼,蓝色的猫眼如同宝石般剔透晶莹。
她眼里的他,沮丧的同时却又嘲弄自身,玩世不恭的年轻人似乎还没法释怀。
“你不是救了他的命么?”
无需任何安慰,既然他开口了,那他就会继续说下去,希卡莉要做的只是静静聆听。
“我们这群人...怎么说呢,我打个比方吧。这就好比,你苦读十多年准备高考,在即将高考之前却发现自己的学籍被人顶替,自己甚至没有高考的资格,甚至于求助无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旁人可以这么放屁一样‘安慰’——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老天爷给你关了扇门说不定又重新开了扇窗。但这事搁谁身上都会受不了。弄出个抑郁心理障碍都是小,就跟那些股市崩盘了上天台的人一样,觉得自己多年以来为之生存的信念都崩塌了。”
“......节哀。”
他摇了摇头:“我不需要节哀,有时候我会感觉自己挺幸运的。就算被开除了,但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和训练还没落到个‘屠龙之技’的下场。”
他的言下之意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含义。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又有言说,好死不如赖活。他只是将挽救同伴的生命视作自身的职责,至于对方是否因为“生不如死”而怨恨自己,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希卡莉忽然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假设被救的是你呢?”
“我?”他望着希卡莉愣了下思索片刻,“我自觉不是什么圣人,那种情况下换做是我,也可能对救我的人心怀不满。但对我来说,救我狗命的感激胜过废掉武功的怨恨。”
他耸了耸肩:“毕竟我属于那种‘好死不如赖活’的一类人。”
“......你不是那类人。”
月见里小姐断然否决了陈先生的自嘲,仿佛已经认识彼此多年的老友般熟悉对方。
“......”
他并未因希卡莉的否定而感到恼怒,或许正如希卡莉所言,他不是自己所说的那类人。
复盘当时的危机情形,飞机随时都有可能凌空爆炸,如果他是个惜命的家伙,很大概率会立刻遵照指示跳伞。说个不好听的,就算出了人命也有上级扛着,他一个飞行学员只是遵照指令而已,大可以用明哲保身的方法保全自己光明的未来。
现实发生的事情与他口中的假设大相径庭。本质上来说,他也属于那类要抱负不要命的家伙。
希卡莉正是看中了这点,才敢断然否定他那玩笑般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