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掩盖住这种尴尬的心情，我把晒干碾碎的香草和盐一起撒到开始传出香气的肉上。盐粒落入火中，火焰“呼”的一下变成黄色。
“别担心，吾辈会说明清楚的。不然若是被人当作三流魔女的话，有损泥暗之魔女的名号啊。但是在对魔法进行详细的说明之前，有必要让彼此的认知统一起来——也就是魔术到底是什么。要是不搞清楚魔术，魔法也就无从说起了。”
零捡起一根树枝，开始在地上描画起奇怪的记号来。在画好一个记号后，就在其旁边再画一个记号。转眼之间，好几个符号便连接起来形成了一个圆。
“这是魔法阵？”
“没错。要召唤恶魔，就绝对要有魔法阵。魔法阵对于魔女来说既是圣域，也拥有增强魔女精神的力量。而最重要的是，它肩负着从召唤出来的恶魔手上保护魔女自身的重任。”
零在画得浑圆的记号外围又画了一个圈，将它们围住——
那是个实在难以想象是人类能用树枝画出来的完美的圆。在那个圆里面还等间隔地安置了四个小圆，被零逐渐细细地写上了我所读不了的文字和无法理解的记号。
“从恶魔手上保护自己是什么意思？召唤出来的恶魔还会袭击过来吗？”
“岂止会袭击，要是魔法阵有所欠缺，在开始交涉前魔女就会被恶魔吃掉。所以所有的魔女，首先都要训练如何正确地画出魔法阵。完美的圆、完美的直线、完美的记号。要是画不出来就当不了魔女。”
“这不是拿命做赌注吗……”
“没错……召唤恶魔永远都是要豁出性命的。”
在话说完的同时，零画好了魔法阵。
用这个魔法阵，将恶魔召唤出来吗？一想到这里，我愕然地看向零。
“喂，你等等！难道说你要在这里召唤恶魔吗？”
“没错。好啦，好好看着吧，这可是相当有意思的哦。”
无视了大喊“别，快住手”的我，零向魔法阵举起双手，开始咏唱起咒语来。
虽然我想要阻止她，但是又怕魔术途中胡乱妨碍她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我半站起身摆好随时逃走的架势，可又下不定决心拔腿逃跑，战战兢兢地交替看着零和魔法阵。
然后，时间经过了大概五分钟，零似乎还在咏唱着相同的咒语。
再怎么说我也开始厌烦起警惕来了。照这样下去，说不定什么都不会发生吧？
但就在我这么想的瞬间，魔法阵就发光了。那是一道透明的蓝光，而在那道光的背后，有什么东西。
糟糕，出来了。真的有什么出来了！
我连忙从魔法阵旁跳开。
一瞬间后光芒消失，我向在魔法阵的中央出现的那东西凝视了一会儿。
它呈人形。但是，跟人不同。深绿色的双眼里没有眼白，看起来像是昆虫，背后长有透明的虫翅。而且，小得惊人。
要说具体点的话，那玩意比我的手掌还要小……
“这就是……恶魔吗？”
“对，恶魔。可是—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妥—你是不是害怕过头了？”
“真啰嗦！除了魔女以外，不害怕恶魔的人类是不存在的！”
看到跟魔法阵离得远远的、尾巴的毛都倒竖起来全力警戒着的我，零不禁一脸茫然。
“好了，过来看看吧。它不会咬你的。虽说是恶魔，但这是妖精。”
“恶，恶魔跟妖精是不同的吧……”
“没有什么不同，他们本质上是同一种东西。虽然依时代和地域不同称呼也各异，但魔女将这类非人之物都统称为恶魔。
不论是妖精，还是精灵——当然，神也一样。”
我禁不住大吃了一惊。
“把神跟恶魔混为一谈是不是不太好啊？”
“教会的信条就是把异教的神统统视作恶魔吧？换言之，神与恶魔的不同，只是因众人各自信仰不同，这一点教会也是认可的。”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能够接受了。从根本不信仰任何神的我来看，这说法比什么唯一绝对的神要更加可信。
我一点点地靠近魔法阵，看向在里面瑟瑟发抖的小恶魔。
它正“叮、叮”地发出像是虫子震动翅膀的声音。
“难不成这个小玩意儿……是在害怕吗？”
“估计是吧。一般来说，像它这么下等的恶魔是不会被召唤的，所以它应该还不习惯。”
“恶魔还有上等下等之分吗？”
“有。恶魔中有严格的排序。上等的恶魔拥有强大的力量，率领着多数的恶魔。因此，要是成功召唤了上等的恶魔，就能向它们学到下等恶魔的召唤方法。魔术就是像这样如大树的树枝一样往外延展开来的。”
“那，这只恶魔是……”
“极度接近最下等，力量也很弱，可能用力一捏就会死吧。”
什么啊，害我白白担惊受怕那么久。可是居然存在比我还弱的恶魔，真是吃了一惊。
“好了，细小的恶魔啊——来实现吾辈的愿望吧。”
零将树枝递出后，恶魔紧紧地盯着它，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吹出了火。恶魔用火点燃了树枝，像是在向零请示似的悄悄地看向她的脸。
“吾辈已确实收到。契约于此成立，辛苦你了。”
零满意地点点头，从挎在腰间的口袋里拿出细小的果实。
将它剥开放进了恶魔的嘴里，恶魔便哧哧笑着肩膀一晃，倏地消失了。
我注视着前一刻恶魔所处的、现在空无一物的空间，深有感触地吐了口气。
“说实话，真是不得了……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魔术和恶魔。”
“大体上跟你的想象一致对吧？画出魔法阵、咏唱咒语、召出恶魔、交涉。”
说着，零将树枝前端的火焰吹熄了。
确实，刚才的一切如我想象的一样。虽然是个比我以前想象的要可爱得多的恶魔，但只看魔术步骤的话跟我所了解的常识并无二致。
“好，在这里就得提到那本书了。那本由狩猎、抓捕、收获、守护这四章编成的书里，记载着不需要进行这些仪式，仅需咏唱咒文就能发动魔术的方法。”
零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迅速转了个圈。随后，他的指尖上突然燃起了一小团火焰。
我双眼睁圆，立刻跟火焰拉开了距离。
“这是刚刚召唤给你看的恶魔的力量，也就是‘燃起极小的火苗’。吾辈既没有画魔法阵，也没有召唤恶魔，不过结果正如你所见，火焰出现了。这就是所谓魔法。虽然刚才吾辈没有咏唱咒语，但本来是需要咏唱‘Caro Rye！火焰啊，降临吧！
狩猎之章第一项——掌火！准许吧——吾辈即是零’这一段的。”
“连，连咒语都能省略掉吗？”
“只要勤加训练，熟练了就可以做到。咒语由三部分构造而成，拿刚刚向你展示的魔法来举例的话，‘Caro Rye’是向恶魔呼叫，‘火焰啊，降临吧’是明确地表达心中所想，以引导自我。
最后用术名和自己的名字来收尾，唔，算是一种气势的宣示吧。”
“那跟气势有关吗……”
我不禁如此嘟囔道，零听到后便用力地点点头。
“把术名说出口，报上自己的名号，这会对魔法起到极为强力的辅助作用。而熟练以后，就连辅助都不再需要了。到最后，咒语只需在心中咏唱就足够了。换言之，算是祈愿吧。很方便吧？即使没有打火石也能点火哦。”
看起来确实很方便。因为我的手掌比普通人要大上许多，所以老是找不到适合手掌尺寸的打火石，每当需要点火时都得折腾一番。
我心悦诚服地叹了一口气后，零将在指尖上摇曳的火苗吹灭了。我终于有点理解“不是你的常识有错，而是常识被颠覆了”
这句话的意思了。可是，即便如此——
“如果不召唤恶魔的话，怎么能借助它们的力量呢？正是因为需要召唤它们，所以以前才这么做的吧？”
“不，并非如此。只不过是迄今为止谁都没有尝试过而已。”
谁都，没有尝试过？也就是说——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事？那你意思是，至今都把大量的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了吗？就为了特地把本不需要召唤的恶魔召唤出来？”
“没错。明明只要跟它们打一声招呼就行了，却还特意将它们叫出来，给世界徒增危险，还要为此思考防御对策，那就是魔术。不是‘要怎么才能不召唤恶魔就能使用魔术’的问题，而是‘为什么要召唤没有必要召唤的恶魔’的问题。”
——最初的一步就走错了，而魔术则正是由这走错的一步为基准发展至今的。关键在于好几百年里，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最根本的错误。
零对瞠目结舌的我继续说道：
“被偷走的书里，记载着有关这种魔法的基础理论，也就是如何在不召唤恶魔的前提下使用魔术。而书里面，还记有若干恶魔的名字、能力、咒语以及必须的祭品。说到底，恶魔能做到的事从一开始就定死了，根本没有什么交涉的余地。往火里加盐，火会变成黄色——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在恶魔身上也是有的。”
在这里，零顿了顿。
“吾辈将这称为恶魔的契约法则——魔法。”
“魔法”这个陌生词语的意义终于被揭晓了。
那是将“召唤恶魔”这一魔术中最为复杂而又麻烦的工程彻底剔除，使魔术变得简单而且能在短时间里使用出来的崭新技术。
把一国之王叫到自己屋里来请他听取自己的愿望，和寄出信和贡品请他听取自己的愿望，哪一个比较简单？不论怎么想都知道是后者吧。尽管如此，魔女们至今也还在没完没了地研究着将王叫到自己屋里的方法。
如果，那想法被一本书纠正了的话……
要打倒魔女必须有一千个士兵，但那一千个士兵，都会被仅仅一个魔女所杀光。然而教会——世界还是战胜了魔女，就是因为魔术太耗费工序和时间。而且进行仪式时的魔女毫无防备，要将其杀死是轻而易举的。加之能够使用强大魔术的魔女少之又少，所以只要杀死一个魔女就能称得上是胜利。
话虽如此，若是能在短时间内发动魔术的“魔法”传播到世界中的话……
“看来，这似乎还真不是玩笑话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