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只打了两个小时,神座琉璃强撑着眼睛,晃着脑袋,长发在斯科帕斯的手上撩来撩去,最后倚着他的肩膀睡着了。他将她摆回床上,盖好毛巾被,伸着腰,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她睡得不怎么安心,好像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
“要去哪?”小猫摇着尾巴,站在茶几上。
“买点东西,还有食材”他理了理运动服,转过身来,捏着小爱的肉球晃了几下。
“一会回来。”他开了门,小爱窜上冰箱顶,用爪子打开玻璃窗。
“你又没法给我提东西”他笑它,转身关上房门,拉好窗户。
小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视线往上飘,失神的看着蓝天上飘过的白云。
。
人一定要聚在一起才能活着吗?
这句话是他问自己的父亲的。
“当然要了”父亲擦拭着沾满灰尘的相框,一笑起来,皱纹便跳了出来。
“没意思”他叹着气,端起啤酒杯。注意到父亲的目光,又叹了口气,只喝了一小口,“你看,喝酒都不得劲”
“这玩意等你再多几岁就明白,没什么味道”父亲端起的杯子里只有茶,他喝了一口,笑
了声。
“茶有这玩意好喝吗?”他荡着杯子里不多的啤酒,给父亲的碗里夹了块花甲。
父亲尝了口,笑:“还太嫩啊你”
斯科帕斯也笑了:“自己在外国生活了几年,我还以为会有所长进”,他拿起父亲的茶杯抿了一口:“难喝”
父亲将记着少女音容笑貌的相框放回了柜子上,“苦甘味道的才是人生,甜腻腻的那是小说”
“不得劲”他说。
“多喝几口你才明白茶有多好喝”
斯科帕斯是父亲在外国的时候收养的孩子。两者没什么关系,只是在某一日父亲在街上散步的时候,看见到了垃圾堆旁的箱子里,有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对上眼的时候,他就明白,他只能成为他的父亲,他只能成为他的儿子。
这些话是他喝醉的时候说的,平常的日子里,他从不说这些,或许是说这没意思,也有可能是怕斯科帕斯伤心,只有在喝醉了的时候,他才会将他那纠缠不清的年少拿些出来,说上几声。说他这辈子最自豪的就是有这么个儿子。
“您年轻的时候有过我这种想法吗?”
“没意思?”他问。斯科帕斯点头。
父子无话不谈,在一起的二十来年里,他们不像父子,像朋友。
“我觉得大家第一次喝茶的时候,都会问茶怎么是这个味道的”父亲夹着一旁的红烧肉往嘴里送,竖着大拇指,“这肉和花甲不在一个水平上”
“太难懂了”他喝光酒,也倒了杯茶。
“送你回外国读书不是让你想这些的”父亲给他夹了几口自己炒的空心菜,“人活着,开心就行了”
“是去外国”斯科帕斯一本正经的纠正,“不开心”
“过多几年就开心了”父亲笑,“那边没给我找个金发碧眼的儿媳妇回来?”
“哪能,那群人歧视说话没有本地口音的”他说,“年纪大了,手段却还和小时候骂‘没妈妈’、‘外国佬’那群小屁孩差不多,就这样还是个大学生呢”
“难受?”父亲今晚显得特别开心,说不到几句就笑出声来。
“那可不,我好歹也是个人,被人挤兑来挤兑去,背后指指点点,哪能不难受的”
“痛不欲生?”父亲假装出的恍然大悟不够逼真,“哦,原来是这样才觉得没意思”
“可惜,您儿子坚强得很,什么事都能自己来,区区这点小事”他也笑,“别想嘲笑我脆弱”
“生孩子也自己来?”
“那可难说”
玩笑过后,沉默。
“有没有好好聊过?”父亲往嘴里送着菜,“小心被误会一辈子”
“误会就误会咯”他觉得下巴笑得发酸,“我不在乎”
“倒不是这个问题…”父亲的语气微微沉了些,“有没有想过不开心的原因?”
“想不通”斯科帕斯随意地应了声。
“就你这么强,还想不通,还觉得人生没滋味,那我们这些普通人怎么办?”父亲调侃。
“我养您呗”他说。
两人又笑了。
现在想来,小心被误会了一辈子这句话,或许是父亲亲身经历的总结。
在父亲的葬礼上,他没有任何感觉。
姑妈安慰着他,但他只能毫无感情的表示感谢,其余什么都说不出来。
河流的主道被巨大的石块截断了。他看着挂在墙壁上的黑白照片,大脑里头一片空白。
真的有意义吗?无论如何最后都会来到这个结局不是吗?
前些日子还在一起喝酒,他还给自己出谋划策,找门路。今天他就成了这玻璃棺里的一具尸体了。血色尽褪,只能用脂粉滑稽的强掩。
意义是什么?
父亲的同事有些许来吊唁的,聊过几句。但他也露不出任何表情来,他只觉得反胃,好像现实将乱七八糟的食材硬是塞进了他的嘴里一样。
灵堂里那些吊唁的人,表露着伤感,却随时都可成为叽叽喳喳小声说着闲话的人。
那个人是他儿子哦。是吗?长这么大了啊。听说是他捡来的。不是谁的私生子吗?一点眼泪都没流啊。毕竟不是亲生的嘛。
本不该在灵堂出现的闲聊此时却意料之中的出现在这个地方。
吵死人了。
父亲,你知道你所结交的是这样的人吗?
在你的葬礼上悠闲的谈论着去世者的闲话的人。
恶心到家了。
他提着购物袋,里头满满的是食材,另一只手将剩余钱款不多的银行卡塞进内袋里,慢慢的踱步走着。
“斯科帕斯?”有人唤他,他转过身,只觉得有一个人扑进他怀里来,将他压在路旁的墙上,提着的袋子也跌落在地。
过路人见状,指指点点,自以为是的耻笑着什么离去。
斯科帕斯只觉得耳鸣,他巨大的影状大手扼着他的咽喉,他不去在意这些,低着头,才看见怀里那人是简乐希。
她仰着头,眼眶里满是泪珠。
“你跑哪去了!”她气得直锤他胸口,“电话丢在那里就跑了,大家都在找你,小A找过你姑妈,她说你去朋友那,我们把我们认识的人全都找了一遍,初中也好,高中也好,所有同学…”
“担心了”他说。
“可恶,可恶可恶!”锤着的手抓着他的肩膀用力地摇了几下,“废话!聚会后失踪了,任谁都会担心你的啊”
“谢谢”他觉得心里头有东西在抓来抓去的感觉,却不像是以前那种青涩的味道。
他伸出手来,揩去她眼角的泪水,但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次抢夺钥匙时,睡梦中的神座琉璃眼角滑下的泪。
“为什么啊”她晃着脑袋,尽可能地让自己冷静下,“为什么要那样跑掉”
想来自己是做得过了些,常人哪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但那时候自己应该怎么办比较好?站在那里看群魔乱舞吗?不,或许应该更加平常的先行离开,但大家或许不会放任自己离开的,毕竟这场生日会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众人的好意难以违背。
“你总是这样子,有什么事情不愿意和我们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高中的时候总是沉着一张脸,我同小A给你讲自己的事情,你听得很起劲,但却从不给我们讲自己的故事”
他的手背上溅起小小的泪花。
“我们不是朋友吗?”她这么问。
斯科帕斯叹了口气。
“是啊,哪能不是”斯科帕斯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缓和,喉头处有齿轮在不停地转动,他吐露不出任何真心的话语,“整个年级那么多人,我能说上话的有多少。”
“我真心的喜欢着你们,真心的想和你们做朋友”
但是做不到。
眼前的你究竟是什么人呢?你这具精美的皮囊下包裹的灵魂究竟是怎么样子的呢?
自小以来有无数人打着同自己做朋友的名号探听自家的虚实,供他们做下酒的配菜和冷场时救场的话题。
一个人的时候是好人,并不代表一群人的时候也是好人。
对不起,我害怕。
他摇了摇头,将心中的想法先放到一边去。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方舟’里那战战兢兢的女孩。
漂亮得很,脆弱得很。
“我和小A,要结婚了”简乐希看着他,“对不起,本来是生日会的时候想告诉你的”
“是吗?”他应了声,心里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过。
早在高中的时候,他便知道她喜欢着小A,那个人那么的活跃,和阴沉的自己根本不一样。在自己被挤兑的时候,是他和简乐希来到自己的身旁。父亲去世之后,他便很少与这两人联络,说不清楚为什么,可能是看见他们,会让那时候的自己心里更加难受。
“我们的婚礼,你能来吗?”她问。
“什么时候”斯科帕斯笑。
简乐希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
“我还需要一些时间”他说。
“我曾经很喜欢你,什么事都可以为你做,你知道的”
除了父亲之外,自己当真有对谁人抱着掏心的态度吗?
或许有的,只是她只待在方舟里。
他的食指在她的唇前摆了摆,示意她不要说出那些令人讨厌的道歉。
“我没有特别痛苦,真的。只是再给我些许时间可以吗?”他压着声音,“可能对你们来说已经过去四年了,但是对我而言这四年只是一瞬间而已。”
简乐希看着他,眼睛里有疑惑,也有别的东西。
“谢谢”他提起袋子,她抓着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来。
简乐希似乎将手机拿去修理过,屏幕上找不到任何的痕迹。
“保持联系”她呼出一口气来,勉强得扯出个笑容。
“我不知道你需要多少时间,我和小A会等你”
他接过手机,耳鸣早在刚才就消失了,谈话间,黑影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婚礼,我会去的”他说着,笑了声。
良久,她笑了,同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早晨一样的笑容。
回到家的时候,神座琉璃已经起来了,她捂着脸,蹲坐在床头,打着颤,听得门外响动,她将毛毯卷起,披在身上。
斯科帕斯关上门,小爱喵喵喵的叫了几声,他都听不清它在说些什么。
斯科帕斯慢慢的走到床前,轻轻地敲了敲她的脑袋。
“小琉璃在吗?”他问。
她掀开毛毯,才见得是斯科帕斯。泪痕自眼眶在脸颊上延伸,像是大哭了几场。
“我回来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