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作者:子讴夕阳 更新时间:2016/10/3 10:19:50 字数:6260

漂亮。

漂亮这个词是我一直以来都讨厌的。因为这个词太过暧昧,太过主观,太过自负。

但,此时此刻,纹丝不动躺在我眼前的真理子的尸体,是,那么的,漂亮。尤其是她近乎剔透的皮肤,就像覆盖在雪山小溪之上的薄冰,仿佛有清秀娟丽的溪水静静流淌其下。

说漂亮,是我的主观。可这一点都不暧昧,也与任何的人自负无关。就是漂亮。纯粹而简单。

漂亮——真理子的尸体。

“你,看呆了?”

老刘的声音缓缓传来,我没有心情去体味他的语气中夹杂着什么样的感情。他此刻应一如他先前所言,正不转睛的死死的考量着我,将我的一切神情举止框入眼眸吧。

“嗯。我看呆了。”

“为什么?”

啊——

一个算不上多余的提问。

一个敏锐的提问。

一个恰到时机的提问——几乎可以称之为设问。

“因为,我想确认某件事情。”

“哦。既然如此,你应该用手去摸一摸。”

老刘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奇怪到我并没有琢磨便察觉到奇怪。

但,他的语气虽然奇怪,话语的内容却颇具冲击力。同时,又充满诱惑——简直宛若对我量身定做的诱饵。

是啊,我为什么不伸出我的手,好好的触碰下她呢?我为什么不伸出我的双手,仔细的抚摸躺在这里的真理子呢?好想摸,好想触碰。看上去这么美丽的真理子,躺在这里宛如冰晶雕塑的真理子,摸上去是什么滋味?

但,这真的可以吗?这似乎有悖道德,这似乎不合常规,这似乎对我而言无法解释。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只是个明星侦探的普通助手。我持有着正确的价值观和性取向。况且,即使是活着的光鲜的真理子赤裸着熟睡在我身边,我也不应该会产生想去触碰她的欲望才对——这种事情在过往的两年中,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我对真理子,从未有过欲望。她在我心中,怎么说呢,她在我心中,是个耀眼的人,是个遥远的人,是个即使坐在我身边也感觉不到她的真实的人。遥远的、耀眼的、不真实的,好似太阳。

太阳,自然不可触碰,只是直视,就让我筋疲力尽。

嗯。太阳这个比喻,也许不太恰当,不管咋说,这个比喻也太夸张了点。那就取消这个比喻,用更直接的说法来表述吧。

应该是这样的:

一直以来。自我们相遇以来。她都是我的领导,上司,饲主,老师,明星,偶像......

一直以来。自我们相遇以来。我都是她的助手,下属,奴仆,学生,跟班,粉丝......

这样的她,未曾给过我触碰她的机会,她也不可能允许我的触碰。

这样的我,未曾有过触碰她的资格,因此也未曾有过触碰她的想法。

可......

“可以吗?”我颤颤的问道。

没人回答我。

这已经不需要任何回答了吧。这里也不会有人给我任何回答。

我伸出双手,不再做任何停顿和迟疑,仔细的、一寸一寸的抚摸已经死掉的、冰冷的、真理子的肌肤。

我,像个变态一样,抚摸着真理子的尸体。

当然,虽说我如此做了,但这并非意味着我对死掉的真理子抱有任何特殊的感情,更不是说我有什么怪异的癖好。我从头到脚都是身心健康的正常人。我至始至终都明白太阳与地面的距离。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确认一件事:看起来漂亮的尸体,摸起来是否也漂亮?

摸是比看更能排除主观因素的审美方式。

我细细审视,慢慢定夺。绝对没有陶醉。

老刘的话语突然响起——

“莫谈,我说过的,我们的时间不多......哦不,不对,我说的应该是,你的时间不多了这句话,请原谅我最初的用词不慎和修正后没有及时提示你。”

所以,嗯,是时候从陶醉哦不,是从鉴定中苏醒过来将故事继续说下去了。每一个章节讲述一段重要内容并且绝对不讲除了能推动剧情发展之外的任何废话是我的风格。

我提起双手,惊愕中回神,随后双手握拳,仔细回味。

然后回忆:

是啊,是的。他的确这么说过,他的确如此修正过——把“我们”修正成了“你”。

事实上我在他说那句话时虽没怎么在意——所谓的时间不多了,无非是指被他支走的法医就快要回来了的意思呗。

但在过后的某个时间里我还是察觉到了违和感。如果真是像我开始所想的那样,是担心法医的话,用“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肯定会更合适一些。

但恰恰不是“我们”,而是他故意的、特意的修正而成的“我”,没有“们”。

这就奇怪了。

我的时间不多了?何解?

真理子死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意思是,凶手也要来杀我了吗?是这个意思吗?嗯,毕竟我是真理子的助手,所以先认可这个假设吧。但,即使真的是凶手快要来杀我了,那老刘又是怎么知道的?如果说把这话当作是他对我的善意的警醒,我真该好好的谢谢他才好。但,没有这么简单。问题是,他是怎么知道凶手要来杀我了呢?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一个从来不开玩笑的老刑警,是绝对不会在没有任何线索的前提下,对我说出这种话的吧。如此一想,那只能是,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老刘已经事先做了很多调查,对凶手,或者说对这次的案件,对这个匪夷所思的真理子的死亡案件,有了一些眉目。真要如此,那我就有太多疑问想要问一问了。

不管怎么说,按目前我所得到的信息来思考,以上算是最合理的推理了吧——对我这个愚笨的普通人来说。

但,事实却远非我所想的那样。

就在我沉思的时候,老刘又继续说道:

“莫谈,你的时间不多了。你看,真理子的尸体上,已满是你的指纹。这样一来,你就成了杀害真理子的最大嫌疑人了。只要等到我的法医同事——那位与我共事20余年关系好到嫖同一个妓女的法医朋友走进来后好好分析一下,然后出一张公正无私的鉴定结果单,再根据我的一些供词,相信不用多久我就会收到检察院开下来的针对你的逮捕令了吧。你看,现代警察的效率是多么高,你看,正如我所言,你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

......

什么......情况!

老刘这段话,说的极慢,吐字非常清晰,语音语调平静而清脆,就像是为了不让我听错或者误会而特别小心得说出的犹如电影台词般清晰的话语。

即便如此,即使如此,我还是没能在第一时间听明白他所谓何物。

这怎么可能听得明白嘛!这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嘛!

开什么玩笑!特意把每个字都念得跟播新闻联播似的,就指望我能听清楚这段都算不上人话的长句了吗?

老刘,汉语可不是这么肤浅的学问啊。沟通也不是那么随便的技巧呀。

哈哈,难道说老刘他其实是个特别擅长开玩笑的天才?

把他刚才的发言当做玩笑的话,我倒是挺笑的出来的,能把眼泪笑出来。搞不好老刘其实是郭德纲的叫名弟子呢!

慢......慢着,他,应该......不,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事实上,稍作回忆的话,真相便能轻易的浮出水面。

先前就是他硬让我在确认了真理子的身份后还要继续掀开白布一看究竟,更是他怂恿我去触碰(实际上是抚摸,彻彻底底的一寸一寸的抚摸)真理子的尸体从而留下了方便他和他的朋友进行暗箱操作的指纹。

这一切,简单明了,不就是老刘的计谋吗?

从早上打我电话开始,这一切就都是老刘的安排。

他陷害了我。

不知何时,我竟又恢复了冷静。

“刘警官,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我说道。

“听不明白吗?嗯,这的确需要解释。”

“是的。我需要你的解释,刘警官。”

“莫谈,真理子她在你眼里是个怎样的人?”

老刘走到我身边,看着我的双眼,用一反常态的语气问道。

在我映像里,他本不是个喜欢用提问来沟通的人。喜欢用提问来展开话题的人,特别喜欢用这个方式的人,我映像里只有一个。不过纠结这个显然不合时宜,还是仔细听听老刘接下来会说什么吧。这才是现在我最应该集中注意力去做的事。

“现在讨论真理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重要吗?刘警官,你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重要,当然重要,这对于回答你的疑问可以说是最重要的议题。算了,时间有限,我就直接说吧。我就来好好的说一说,真理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我的天,既然时间有限,就拜托您别再纠结真理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还请您先好好的解释下为什么你要煞费苦心的陷害我吧。

再者,我并不相信,他会比我更了解真理子。从他嘴里说出的真理子的形象,多半会与我的认知重叠。而且,他的极限也仅仅只是“多半”了。

但我无权开口,现在的主动权,可全都被他捏在掌心。接下来无论他说什么,无论他做什么,都可以凭借他的喜好。

“真理子啊,对于现在的警界来说,可是至关重要的。虽然这么说有些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自从真理子出现以后,重大刑事案件的破案率得到了空前的提升,同时,重大案件的发生率也得到了极大的遏制。当然这不是说只凭她一个人便能达成这样的成就。你知道的,再厉害的人,再怎么精力充沛的人,也是有其局限性的,只要还是人,就无法超越作为人这个个体所能达到的极限。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吗?这么说吧,就算是真理子,哪怕一天破一个案件,这当然是堪比奇迹的就算是真理子也做不到的事情,但就算真的做到了又如何?你知道全国每天会发生多少命案吗?你知道全国每天会发生多少起刑事案件吗?抢劫、**、枪杀、谋杀、殴打、诈骗......每一天每一天,即使是我跟你说话的现在,也会有人因为某个不起眼的举动而卷进可怕的事件中丢掉性命。面对这样的现实,真理子作为一个人而言,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又是我熟悉的、此时被老刘使用起来违和感却极强的沟通方式——提问。

我沉默。

不作回答。

懒得回答。

不必回答。

老刘这个提问过于简单,这其实都算不上提问。答案我早已知晓。

“答案是,她什么也做不了。但,真理子,不能再算作是一个人了,正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她早已成为了一个‘象征’。无数精英因为这个象征而投入警界、侦探业,无数在职警察、侦探也因为这个象征而精进技术,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敬业、专业。由此,世界被改变了。这便是我第一个提问的答案——这便是关于真理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的答案。”

这个答案啊。果然是这样的答案啊。

虽说用词不同,但我早想到——老刘的答案无非是把我对真理子的认知里的“偶像”这个词换成了 “象征”而已。

真是毫无新意可言。

这样的话,接下来老刘的所言所说,我大概能猜到个七八成了。

“莫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极为重要的象征,突然被人以极为惨烈的手法虐杀了,这是什么结果?这结果将会产生出什么样的后果?”

他刚问完只是稍作停顿便接着说道:

“是刑事案件的爆炸式增长。且不说那些本就因忌惮真理子而有所收敛的惯犯会在真理子死后像松开的弹簧一般更加肆无忌惮的犯案,光是因为真理子被谋杀了这一事实公开后产生的冲击性能量,就有可能会引领许多人走上模仿犯的道路。更别提真理子死后整个侦探行业有可能会就此步入低迷......真理子作为象征这一存在,就好比一把双刃剑。活着,她是正义的利剑,死去,则是罪恶的温床。”

嗯嗯嗯,言之有理,所言极是,字字真玑。

才怪。

这不过是谁都能想到的肤浅道理,你就不能说出点让我耳目一新的,能让我心甘情愿被你陷害的新奇借口吗?只是这样的解释的话,我才不愿成为被栽赃的对象呢!

“刘警官,您说了这么多,也是时候说说您为什么要陷害我了吧?”我可算是不耐烦了。

“陷害?你在说什么呀?在我心目中你就是真正的凶手。确切的说,在即将和终将知道真理子已经死掉了这个事实的所有人的心中,你就是凶手。根据目前的状况来看,凶手只能是你啊。再加上尸体上的指纹,你没有任何辩解和脱罪的余地。”

他说的我都懂。

已经没必要再去听他接下来的任何话语。

事实已经摆明——他为何会陷害我的原因,已经摆明。

作为象征的真理子死了这一事实无论如何都会公之于众,迟早的问题。这把“双刃剑”已经在形式和事实上变形成了罪恶的温床——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基于这份事实,用最快的速度抓捕到凶手,是拔除罪恶温床上萌生而出的“恶意”肆意蔓延滋长的唯一办法。同时,抓到犯人的刘警官,将成为新的象征——用来维护真理子式社会秩序的新的象征。

而且,将犯人定为我,定为我这个真理子身边的被她所信任的人的话,多少能为这个冒失的随随便便就死掉了的象征挽回一丝尊严和形象,将这柄双刃剑的负向作用力削弱到最小——毕竟,这样一来的话,大家都会如此想:不是象征不够伟大才死去,而是因为象征将自己的伟大下放至平凡才招来了陨落。

绝美的计划。正义的陷害。

“刘警官,好吧,我无话可说......我本想这么说,可是,请允许我提几个问题吧。”

对眼前这个变得平凡到令人发指的老警察,我如此说道。

“提问?你想问什么?”

“仅仅三个问题而已。第一,真理子的尸体,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今天早上五点在警局门口被人发现的。当时装她尸体的是个塞满了冰块的大木箱子。具体是谁第一个发现了这个木箱子,以及谁是第一个发现木箱里装着的是个无头尸体的人——我也不清楚。事实上,我是接到了局里的通知,匆忙赶到实验室亲眼目睹了尸体模样后,才推断出那是真理子。即是说,只有我这个本就熟悉她的人,才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那即是她。就现在的状况而言,知道这具尸体的真实身份的人,除了凶手之外,只有我一个人。”

他最后那句话说得很直白。除了凶手之外只有他知道尸体的真实身份——他是真的把我认定为凶手了。

“好的,谢谢你的回答。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在法医还没对真理子的尸体进行任何实质的检查前,就已经将他支开了?”

“是的。当然如此了。如果不这么干,我怎么能让你成为凶手呢?而且呀,尸体上如果原本就有“其他人”的指纹的话,现在也铁定不存在了。”

如我所料。凭借他的经验和专业知识,在支开法医后,销毁原来的指纹易如反掌。

为了他的目的,为了他的正义,他真的如此做了。

“谢谢您的诚实。最后一个问题,你所谓的我的时间不多了,其实是一语双关吧?”

我从未如此严肃的与他说过话。

他也从未如此严肃的回答过我:

“看来你并非只是个外界传闻的那么普通的助手,一直以来小看你了啊。我似乎有点明白真理子选你做助手的原因了。你......其实是双重人格吧?还是说......不,现在没时间聊这些,也没有深究这些的必要。没错,的确是有两个意思。”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保险起见,还是劳烦您将您的两层意思再表述给愚笨的我听听吧。”

他听了我的话后,笑了。他为何会笑得出来——这里可是刑侦实验室。

“第一层意思。你作为杀害真理子的凶手,留给你的作为自由人的时间不多了,你很快便会被逮捕,然后接受死刑。你不会天真到认为杀害了真理子的凶手,会被判处除了死刑之外的刑罚吧?”

“当然不会。何止是死刑,这份罪过株连九族都足够了。”

“第二层意思。当然这第二层意思我并未真正抱有奢望,但我还是说了吧——你,留给你为自己洗刷污名的时间不多了。也就三天吧,如果你能在三天内找到凶手,那你自然就不必再担心会被我逮捕,而且,你将成为新的象征。取代我。啊不,是取代真理子。”

不出所料。正是如此。让原象征的助手成为新的象征,听起来也不坏嘛——完全符合老刘心中的正义观。

“三天之内,找到真正的凶手,在没有任何线索的前提下,找到杀死那个真理子的凶手。这可能吗?”

我苦笑着问道。

“这可不是应该问我的问题。别忘了,我之所以会对真理子的尸体作预处理,并让其染上你的痕迹,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成为凶手。仅此而已。”

“老刘。话虽如此,但你还是对我说出了第二层意思。这是否表明你对我还是抱有希望的?”

我企图捕捉老刘的神情。但他聪明的及时转过了身。

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

这便是默认的一种方式吧。

三天。

三天完全不够用。倒不是说我多么想破案为自己洗刷罪名,也不是说我就多么舍不得这条命,更何况我还是个比常人更慵懒的懒鬼——区区蒙冤而死这么简单的事情我还是可以懒得去反抗的。但,出乎我自己意料的是,这一次,我不想就这么放弃。

我回望真理子。

美丽的真理子安静的躺在那里。

“给我三天,我一定破案。为此我需要你的帮助。老刘。”

老刘仍未转身。他挪开脚步,向实验室门口走去。

临到出门时,他丢过来一个小纸团。小纸团已经被捏成了面团状,上面更满是老刘的汗渍。

“上面写着的是我用来登录公安信息系统的账号和密码。有了这个你可以通过网络随意查询公安系统和监狱系统的所有资料。记住,三天,我能为你争取的,只有三天。”

话音刚落,他就从铁门进到了外面温暖而光明的世界。留下我与冰冷的真理子在这冰冷的世界中独处。

“三天啊.....”

如我所料——所谓的三天,这短短的三天,其实是远远超过法医鉴定结果正常出来所需要的时间。

这三天,是这个陷害了我的人,帮我争取到的宝贵时间——这可真是矛盾啊。

矛盾的人。

矛盾的经过。

矛盾的事件。

以及,矛盾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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