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服务员小姐。抱歉打扰一下,请问住在贵酒店26层最中间那间套房的住客叫什么名字?”
我微笑着对酒店前台服务经理问出了今天的第一个问题。说起来这几天里我可真是问了太多的问题,也回答了太多的提问了。
只须稍作回想,就会在内心深处感到麻烦,繁琐,闹心,反感,想吐,好想回到过去那没有问题需要提出也没有问题需要解答的时光。
但,我无可奈何,毫无办法。
无力回天。
愧疚不安。
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毕竟事情是这样发展的。毕竟这已经是我自己的事了。
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无法躲避,无法再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面对事件。明明与真理子邂逅、相处的这两年时间,我可一直都能从容的秉持着局外人心态。
因为是局外人,我可以懒惰,我可以逃避思考,我可以马虎应对。
但如今,我啷当入局。我无权懒惰、无权逃避思考、无权马虎应对。
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真理子死了。
真理子的死是世界的损失,但也仅仅只是损失而已。
可真理子的死,对我来说却是世界的重构。愚笨的我直到现在还并没有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所以,我才会抱着疑问,在00:01分来到这间装修的富丽堂皇的五星大酒店的大厅,对穿着制服的可爱服务员问出我今天的第一个问题。
事实上,即使是在我开口向服务员问话的那一刻,我仍在被心中的疑惑所扰——为什么,为什么我要不顾生命危险,前来此处?
游戏本已通关,最终BOSS本可如愿就地剿灭。我却为了一个不算重要的谜题的答案而以身犯险,勇闯虎穴——只身开启前途未知的游戏支线剧情。
我本以来我不可能是那种为了支线任务宁可抛弃主线的主人公。可我却真真切切的做出了那样的行动。
“真理子的头颅在哪”这个谜题对我来说,有如此重要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自己。
“先生,不好意思,出于对客人隐私的保护,您的问题我无法回答,谢谢您光临本酒店,还有什么别的可以帮助您的吗?”
前台经理熟练地用极为动听的声线对我说出了这番并未让我感到意外的话。
真是个专业的小姑娘。这都半夜凌晨了,她竟然还能对我这个可疑的擅自打听住户信息的男人露出迷人的营业式微笑——换做是我的话,可能第一反应就是报警。
点个赞。
同时,道个歉——对不起,接下来我要稍微欺骗你一下下。
“哦,你看我这糊涂的,哈哈,别介意哈。的确是我刚才表达的不够清楚,我的意思是我想确认下沈天星先生是不是住在那间房间。我是他的朋友,是他让我来找他的。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帮我打个电话给他确认一下,好吗?”
我真诚的微笑,淡定的发声。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个侦探助理,逢场作戏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实乃家常便饭。编几句谎话忽悠个小姑娘不过是信手捏来的活儿——大概吧。
“是这样吗?”她露出狐疑的表情,“可是都这么晚了,打电话过去的话可能会影响到沈先生的休息,你确定沈先生是让你在这大半夜的来找他吗?”
小妮子还挺谨慎的——毕竟我劳碌了一天,面容糟粕,形象邋遢,不像是能认识住在五星酒店顶层套房的人。提防我不过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小姑娘,你很好的保护了住客的权益哦。
谢谢你。
感谢是因为我已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在她无知的帮助下。
我已确认:沈天星的的确确住在这里——这便是我来这的目的。
说起来沈天星真是舍得啊——他不过是个刚出狱的没有收入的杀人犯罢了,竟然舍得住在这种级别的酒店套房里。
不过这并不奇怪。
他本就拥有存款,作为医生而活跃着的那些年,肯定没少捞吧。况且对他来说,对刚出狱的他来说,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复仇。只要是能帮助他实现复仇的事情,就算花光存款他也乐意吧。
很显然,他之所以会住在这里,为的就是借助那房间视野上的便利,尽可能的观察真理子日常生活工作的状况,以便让他找到博取真理子信任的方法。或许他之所以能获得真理子的信任,都是得益于住在这里也说不定——前面我已经确认过了,他杀死真理子的手法就是老套却实用的“获取信任再乘机下手”。
也就是说,选择住在这里,竟是他成功复仇的关键中的关键。
总结一下以上的内容。
确认他住在这里,是我大半夜前来此处忽悠经理小妹妹的目的。而且,确认这点也间接的证明了他的确是杀死真理子的凶手——而不是个拿我开涮的神经病。
“哎呦,你看我,一忙起来都忘了时间了,现在几点了?啊,原来都12点多了啊,那算了,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电话就别打了,我明天再来吧。抱歉哈,打扰你了。”
我一脸歉意的说着,道了个歉后便转身离开酒店。
出了酒店大门后,我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电话在响了不到三声时被接起。毕竟对方也是早就在等着我这通电话了。
“喂,怎么说?确定沈天星就住在那里了吗?”
刘警官略带急迫的声音传来。
他当然会急迫——
因为,我可是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仔仔细细的向他解释了沈天星即是杀死真理子的真凶,而且,他还向我自首了,而且,我还知道了他的藏身处,而且!我还打算明日哦不,是今日上午去与他单独碰面——寻找关于真理子头颅去向的答案。
这样的局面,他怎么可能不急迫......
“嗯,是的,他就住在那里,他就是杀死真理子的凶手,我完全确定了。”
“很好。既然如此,我们赶紧来商量下对策吧。你是怎么打算的?”
喂,拜托,又要回答问题了吗?别开玩笑了,我已经累了一天了,饶了我吧。真的饶了我吧。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你的办法吗?反正作为资深刑警的你一定早就有办法了吧。
“我暂时没什么打算......”
我吞吐的说道。话刚出口,我已猜到他的答复。
“这可不行,为了你的安全,你必须先说出你的看法。不管怎么说,比起未跟他接触的我来说,你对他更了解,你制定的计划更现实可行。快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后再给我打电话。就这样,我先挂了。”
无法反驳。
为了我的安全,为了我自己,我必须自己好好思考。
我叹了口气,边往回走,边费力琢磨。
绞尽脑汁的滋味,有时候比急性肠胃炎还难受。
这种滋味你们有过吗?
如果没有的话,你们真是太幸福了。
当我再一次准备拨通刘警官的电话时,我已经回到了我的住所。
对,没错,从酒店到我的住所,不过五分钟多点的脚程。就是这么近的距离,就是这么个藏不住秘密的非安全距离。
我突然觉得杀死真理子的不是沈天星,而是这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距离。
真理子比我更早的明白“距离”这个概念的重要性和危险性,因此她才会将每间事务所都设在不能被人俯视的顶楼,所以她才会选择不公开自己的事务所的地址。
“莫谈,你知道吗?人类与人类之间存在着一种看不见的名为“安全距离”的东东哦。”
某次,她兴致勃勃的对我说道。
我这般作出第一句回应:
“人与人......看不见的......安全距离?啊,听起来不像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这大概是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空间,在这隐私空间里人们藏着自己不愿被他人发现的秘密。这空间可以是物理的,也可以是精神的.....说起来,以‘看不见的’这个定语为落脚点进行思考的话,可能更多的情况下指的是精神空间吧?不愿被他人触及的内心想法之类的......是这个意思吗?”
难得我对她的提问有一种“似乎能回答的出来”的感觉,不知不觉中就说了非比寻常之多的话。
“啊啊啊~不要以为只要是我提出的问题就一定是模棱两可、答案复杂的啊。你说的也未免太玄乎了。这次的答案其实很简单哦,简单到可以用最基本的物理单位来作答——50厘米。人与人之间相隔着的50厘米的空间就是安全距离哦。”
真理子竖起食指在她那夸张的**之前晃了晃如此说道。
一脸狡黠的笑容——不知为何,现在回忆起那笑容,竟是格外可爱呢。
“50厘米?是这么具体的距离吗?所谓的安全距离指的就是50厘米吗?这未免也太具体、太现实了吧。一般来说,这种问题的答案不应该是更抽象一些的吗?”
“哈哈哈。为什么要抽象呢?就是50厘米哦。千真万确的50厘米。比方说,有一个陌生人向你走来,很远的时候你不会有任何感觉,而当他走近你身边,与你擦肩而过时,你往往会感到紧张吧?如果是深夜的话搞不好会吓出一身冷汗哦。你有想过这种紧张感具体来说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吗?”
“......当他进入我身边50厘米的范围时?”
“是的,就是这样。看你的表情似乎不信啊。那我们来做个实验吧。来,给你卷尺,你拿着那头,我拿着这头。现在,我慢慢地靠近你......2米,1米,95厘米,90厘米,85厘米,80厘米,75厘米......50厘米!”
“不,不!别再靠近了!”
我发出惨叫。
“啊呀?......虽说我的确闯入了你的安全距离,但我又不是浑身带刺的豪猪,你有必要惊慌成这副德行吗?我有这么可怕吗?意外的伤心呢。”
“不不不,真理子,你一点都不可怕。但请你不要在一边靠近我时一边脱衣服好吗?你看,照这个趋势,再走一步的话就连胸罩都要脱掉了,说起来胸罩一边的扣子已经解开了啊!……不过,听你突然提到豪猪,我倒是想起了叔本华的‘豪猪两难说’了……”
“哈?你又开始妄想了啊。我说莫谈,人要是思虑的太多,可是会失去做人的乐趣的哦——我指的可不是想要相互靠近取暖就会不可避免的刺伤对方的意思啊~不管怎么说,总结一下吧——你的确是在我达到50厘米的那一刻崩溃的吧。怎么样,确信了吧——安全距离这个概念。”
“好好好,我信,我确信了、确定了。”
看吧。
这即是事实。
事实便是真理子是个早已对安全距离理解得如此深刻的女人。她早已是个能将安全距离控制在“米”这个数量级以内的精准细致的女人。
那么,这么一个精准细致的、对安全距离理解的炉火纯青的女人,又是如何被“距离”给杀死的呢?说起来,这么说起来,按照这个思路继续推理的话——事实上,我是知道的,真理子在搬进这家事务所后,认真的勘察了周边的建筑布局,并亲自挑选了她的卧室和书房,甚至还特地改造了厨房的位置。这些举动在当时的我看来,只当她是个矫情的女人,现在想来才终于明白其中的深意。
她,早已杜绝了一切能从外部窥视她的可能。
那么,沈天星到底是如何观察并了解到她的呢?
这个问题有个合理却残酷的、让我内心狂跳不已的解答。
这个解答,说出来的话,会让我连站立都困难无比。
是的,会让我,站立不能。
但事到如今,只能说了吧。越是思考,越是觉得这个解答合理,越是思考,越是觉得这个答案唯一。
是我,是我的错吧。是我这个她最信任的、贴身的、帮她处理所有生活和工作杂务的助手的错吧。
沈天星,是通过观察毫无防备的、对距离毫无敏感度的我,进而掌握到真理子的情况的吧。
杀死真理子的是我……
是我“杀死”了 真理子。
下一秒。
突然。
天旋地转。
坠入海沟。
漆黑无底。
与世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