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
言语是兜兜绕绕的迷宫。
迷宫是兜兜绕绕的言语。
这两句话孰对孰错呢？
呀，不，这不是该分对错的时候。
只是想分清楚孰更合适而已。
言语有时是掩饰真实的迷宫。
迷宫有时是掩饰真实的言语。
两者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两者之间的界限又因何而定？
这两者真的有什么不同吗？
但不管怎么说，言语也好，迷宫也罢，它们背后一定都住着真实。
即使很多时候必须用、只能用言语的迷宫或是用迷宫的言语将真实遮蔽，即使这样做真实会不被人听见。
但，没有被听见不是沉默的理由。
所以——
我会接着讲述，我与她之间的故事。
001
当我醒来并决定下床时，已经是9月1日的午时了，确切的说是2016年9月1日12点13分。
也就是说，在送走了老刘和老李后，我睡了足足两天两夜。倒不是说这两天两夜里我一直都在沉睡，相反的，这48小时里我大部分时间是醒着的。
醒着不代表清醒。失眠也好，头疼也罢；做白日梦也好，做噩梦也罢——总而言之，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两天的漫长时间。
这段期间，我问自己许许多多的问题。
比如说——真理子为什么要留我在她身边？
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我很久，但现在它已不再困扰我了——知道答案的问题不再有被当做问题的资格。
“其实啊，虽然只是以防万一，虽说可能终究只是多此一举~我啊，可是早就已经选好下一个有资格去追寻‘最伟大侦探’这个称号的人了呢。”
真理子的这段话毫不含糊的回答了我心中长久以来的疑问。
那，真理子为什么会选择我？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有些难度——但，她选择我成为她接班人的事实已成定局。无法窜改。
不理解呢。
为什么会是我呢？我不过是个愚笨的、懒惰的帮她跑了两年腿的普通助手罢了......
诸如此类的问题多到再躺两天也思考不完。
事实上，因为一直都躺在床上、因为一直都拉着窗帘、因为一直都浑浑噩噩——我差点就要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日出”。
但人类这种生物啊，不吃饭是绝对不行的——与外面的世界是否日出无关，我终究还是下了床。
下床后我来到洗手台前，像往常那样拿起牙刷，挤出牙膏，然后将牙刷塞入口腔，开始刷牙。
我看着镜子里被牙膏弄花了脸的自己，滑稽的像只猫。
都说家猫是愚笨的动物，少了主人后往往会很轻易的就死于非命——饿死、被车碾死、吃了带有老鼠药的食物而死等等等。
猫？
猫呢——
“啊啊啊~莫谈，说起来，你喜欢猫吗？”
真理子的声音再次回响于我的脑海之中。
记忆的大门再次打开——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我对猫的话，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吧。”
我翻阅着一本名为《狮身人面像之谜》的书，漫不经心的搭着她的话。说起来狮子是猫科动物，那也算是一种体型较大的猫吧——这大概就是真理子之所以会突然问我关于猫的问题的原因吧......是触景生情吗？
可能是对我的态度不满意，她放下了手里的红茶，从摇椅上跳了下来，赤脚来到我身边，弯着腰在我耳边说道：
“啊呀，没想到你是个态度这么暧昧的人呢~该说你什么好呢？你这个偷~腥~猫。”
我没有搭理她的打算，将头撇过去继续查看手中的书本——那是她一个小时前丢给我的资料。
比起与她对话来，还是翻阅资料更省事一些。这是我作为懒人的明智判断，但——
“切，无聊。”
她啧了一声后便挤进了我坐的单人沙发，然后不顾半个身子与我黏在一起的局面，双手托着下巴道：
“猫，我很讨厌呢。几年前，我养过一只猫，对它倾尽了我的爱心，但它还是突然消失了，我是说，它突然就那么死了——明明那么弱小，明明那么没用，却有着堪比牛顿的好奇心——哎呀呀，莫谈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拿个苹果丢猫的话，它们就会思考为什么苹果不往天上飞这个道理呢。”
“......哦,那可真是够悲伤的——我听说丢过猫的人以后都会在每一只猫上看到自己那只猫的影子，那可真是够麻烦的啊......还有~真理子，别随便拿伟人开玩笑好吗？”
我站起来坐到了旁边的那张沙发上——毕竟一张沙发两人坐实在是太过拥挤了。过近的距离和过多的肉体接触会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研究资料中的细节。
嗯，我记得那天她穿着的是比以往还要“粗心”的白色连衣裙，坐下时总会露出大截的长腿，弯腰时胸罩带子一不留神便会滑落到胳膊上。
“哈？我可不是那么矫情的人——在别的猫身上看到它的影子之类的事情可跟我无缘哦。而且啊，莫谈，别告诉我你还不知道牛顿是属猫的啊？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阿基米德、瓦特、爱因斯坦等人都是黑猫星座的哦~”
她将只有在诡计得逞后才会露出的笑容挂上了俏脸——嗯，的确，那副模样的她，可绝对不是那种会认同“不是人类饲养猫，而是猫陪伴人类”这句话的女人吧。
还有，给我向人类史上的物理学泰斗们道歉——
好吧好吧，哪怕只是一秒钟，但终究还是产生了“要她道歉”这个想法的我太自大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三心二意的跟她聊天的，我认输，所以，别再说这些容易误导小朋友的话了。
“......呀，真理子，这个不管怎么说都太没有常识了吧......要是传出去的话搞不好还会引起不必要的纠纷——毕竟你好歹也是个公众人物啊。”
我合上资料抬头说道。
正如我所想的那样，在看到我抬起头认真的与她对话后，她便停下了“欺凌”，开始变得稍微正经点儿了：
“‘好奇害死猫’这句话可一点都没错呦——好奇心会害死那些明明很弱小、明明很没用的猫。啊啊啊~说起来属猫的牛顿也是被好奇心害死的呢。”
“喂，真理子，虽然可能是多余的但我还是要说一句：牛顿爵士逝世的时候已经85岁了，当然，也有人说他是死于过度疲劳，但那个时代能活到85岁怎么样也能算是寿终正寝了——我是说，我并不认为他是像你说的那样‘死于好奇心’的。”
在这种时候，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是有必要的。
“咯咯咯，你没有否定他属猫哦——看来你承认牛顿是属猫的啦。”
我不过是忘了吐槽这个点罢了！才不是承认了这么没常识的观点呢。
“......不，没有，我绝不承认。”
“也不承认阿基米德、瓦特、爱因斯坦是黑猫星座的？”
“对，绝不承认。”
“更不认可牛顿死于跟猫一样的好奇心？”
“绝不认可！”
“哦呦？没想到作为SM中M的代表人物的莫谈竟然会说出需要用感叹号结尾的语句呢......真是难得啊。但你的这份肯定完全不正确哦~”
我突然有种被人当白痴看待的感觉——虽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感觉而且我也几乎快要习惯这种感觉了，但这次我觉得道理在我这边，没有必要退缩。然后，我才不是M。
我挺起胸膛迎上她眯起的细长双眼。
“事实上~牛顿的死因是化学中毒哦。”
她突然满脸暧昧的说出了让我感到意外的话——化学中毒？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说法。但既然是真理子说的......没准是真的呢。
“你是说......牛顿是被人谋杀的？”
“噗~莫谈呦，你那总喜欢胡乱妄想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痊愈呢？你该不会是忘了我们正在讨论的主题是什么了吧？”
主题？
哦，是了。
要不是她提醒我真的忘了——我们一直在讨论的，是好奇心是否为害死牛顿的原因这么个话题。
“嗯，话是这么说，但这跟牛顿爵士的死......”
“有关系哦~”
真理子打断了我的话，并用相对沉稳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之前说过的吧，牛顿死于‘好奇害死猫’这句话——事实也正是如此，好好推理一下吧，给你个提示，牛顿死于‘慢性的’化学中毒。既然我都给出了这么明显的提示了，你可必须在十秒内就想到答案呦——否则的话，这个月的薪水就全扣了。”
喂，我可没打算赌上这么重要的东西啊。
但既然她已经把话丢出口了，那就绝对不会改变主意了。
十秒啊。
开始推理吧。
慢性的化学中毒？难道说凶手是他身边的仆人？每天在他的食物中下微量的毒药，日积月累的杀死了他？
不，不对，这跟好奇心不沾边。
好奇心。
科学家。
慢性化学中毒。
实验室。
研究。
......
哦，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么回事。
“哦？看你的神情你总算是想通了呢。共用时6秒，勉强算你及格吧。”真理子笑着说道。
我为何会从她的这番话里听出了失望的语气了呢？
还有，及格线不是10秒吗......难道说这不过是她想要扣我工资的借口罢了？
“嗯，想通了。这么想来的话，他的确是死于好奇心呢......面对各种不知名的物质，在好奇心的驱动下有嘴巴尝一尝，长此以往，导致了他死于慢性的化学中毒。是这么一回事吧？”
说起来中国的神农也是同样的死因呢。
“虽然这只是个幼儿园程度的推理题，但对于你来说，已经值得表扬了——恭喜你成功的保住了这个月的工资。那么，作为额外的奖励，就把我刚才喝过的那杯红茶赏给你吧——反正你一定会精准无误的对着我喝过的杯口下嘴的吧。”
“不，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十分感谢，还请让我重倒上一杯吧。”
似是对我的反应不太满意，她“切”了一声，表情也跟着发生了一闪即逝的微妙变化。
然后，毫无征兆的，她说出了类似总结的话——
“所以啊，我才会讨厌猫，我才会讨厌属猫的人——因为弱小而死去，因为没用而死去，因为死去而给‘好奇’抹了黑，真是自私的生物啊。”
“但是啊，真理子，就算我承认牛顿属猫，但是......难道，你就不是属猫的人了吗？”
我不识趣的问道。
“嗯哪嗯哪~是啊，是的呢——我也是属猫的人，我也是个看到木棍就会好奇人能否撬动地球的黑猫星座人。”
她换了个坐姿，托着下巴看向窗外。有风将她的漆黑长发吹散。
我本应在这种时候看呆了才对，但我却不假思索的问了个不像话的问题：
“那你会讨厌自己吗？你会......嗯，没什么，当我没说吧。”
她先是一愣，又莞尔的对我说道：
“你是在关心我吗？啊啊啊~没想到我真理子竟然会有被单细胞生物担心的一天呢......咯咯咯。讨厌自己什么的——当然不会啦。我爱自己。我好爱自己。我非常爱这样的自己——好奇只会害死生来弱小的猫。我与它们不同，我可不是那么没用的生物。所以，我会永远秉持着比猫更强烈的好奇心，探寻世上所有难题的答案，然后一直活下去——咯咯咯，这样说你安心点了吗？”
“......”
老实说，在真理子自信的说出这些话时，我产生了微妙的羡慕心理——
“大部分人在二三十岁上就死去了，因为过了这个年龄，他们只是自己的影子，此后的余生则是在模仿自己中度过，日复一日，更机械，更装腔作势的在重复他们有生之年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所爱所恨。”
能够笑着说出与这句话完全相反的话的人、能够笑着说出那种话的人，她所过着的人生，是多么的令人羡慕。
回忆到此为止。
我对着镜子里的“大花猫”自语道：
“骗人。结果根本就没什么不同嘛。明明已经跟我这样说好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