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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1997年的夏天。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炎热,气温持续突破新高,从办公室的窗子往外看,升腾的热气让空气都为止扭曲,即使是太阳还未完全升起的现在,反光依然是晃的人睁不开眼。
根本没有丝毫的,让人踏出室内的欲望。
不过好消息是,天气预报说下星期就将要有降雨了。
在一切事情都结束了的现在,让人有一种确实的想要长舒一口气的感觉。
我坐在办公椅上,久违的发着呆,自从工作以来,像这样放空自己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了。
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电风扇是打开了的情况下,在知道办公室有配电箱这种东西之后,我是再也不需要自制纸扇来乘凉了。
啊,忘记自我介绍了。
我的名字叫做郁纪,今年26岁,从东京大学毕业后就在一家私立医院上班了,虽说工作时间不长,但却是解决了大大小小许多案件的精神病医生了。
某种程度上还算是优秀吧。
上一次的案件中我的额头有受伤,不过连我自己都很奇怪的,明明可以趁此机会请一个星期假的,但我却是在第二天就过来上班了。
或许,是我本身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吧,也就是所谓的操劳命。
就这样剖析着自身心理的时候,门的方向忽然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
我抬起头,望向来客的方向,然后我便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看起来同样是操劳命的不止我一个啊。
“早上好啊,这么早就来了吗,老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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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郁纪你来这么早啊。”
闯入我视线的人我再熟悉不过了,是和我从高中起就认识了的老同学——陈。
不过和往常不同的是,这家伙没有穿着警服,反而是少见的穿了宽松的私服,右手还被打了石膏绑着挂在胸前,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她身体的各处都被缠上了绷带。
“是啊.....话说,你这么严重的伤不去医院躺着来我这干嘛。”
“你好意思说我啊,你的头盖骨都差点被锯穿了不是吗?”
我尴尬的笑了笑,抬手摸了摸缠满了整个额头的绷带。
像是聊家常一样的比较着我们双方身上的伤口,老陈大大咧咧的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用几乎要把脸贴在电风扇上的气势,一脸陶醉的吹着风。
这次或许是受伤了的缘故吧,她倒是没有像上次一样的和我争抢位置。
“说起来,贯井妹妹今天也没来上班吗?”
“嗯,那件事对她的打击很大吧,杀人犯是她的弟弟什么的.....那孩子甚至辞职都有可能的。”
松弛的气氛仿佛被笼罩上了一层阴霾,我和陈双双陷入了沉默,最后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叹息。
“对了,郁纪你就不关心我这一次过来的目的吗?”
“嗯.....该不会是又有案件了吧,先声明啊,我得休息一段时间才行。”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案件啊,老是莫名其妙的跑出连环杀人犯的话,东京这个城市早就完蛋了。”
像这样子抱怨着,老陈没办法似的耸了耸肩。
“我是来和你聊聊那个叫做井上的家伙的。”
“就是贯井的弟弟吧?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吧,告诉我真的没问题吗?”
仿佛要我打消疑虑似的摆着手,老陈就像是做好被采访准备了似的端正了身子。
“啊啊,某种程度上你也算是亲历者嘛,再加上我也是征得局长同意了,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
一下子进入工作状态,反倒是让我一瞬间不知道问什么了。
“嗯.....作案动机呢?这点我倒是很好奇呢。”
“动机啊.....我们当时猜是因为‘艺术’之类的理由吧,不过实际上却是恰恰相反呢,他是因为不想坐牢才开始连环杀人的?”
“不想...坐牢?不想坐牢却去感违法乱纪的事情,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老陈赞同似的点了点头,然后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沉默了一会,仔细组织好语言。
“嗯.....照他的说法吧,他是最开始失手杀了一个人,然后.....为了不被追查到就开始了连环的杀人,而且把现场布置成猎奇杀人的模样,实际上则是在满足自己想要分尸的欲望吧......这种逻辑真的可能吗?”
看着一脸不能接受的陈我笑了笑,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你最好赶快把思想改过来哦,对有精神障碍的人来说,他们的内心世界就是自己的一切了,不能带着自己的主观思想去揣测的啊......不过,这人居然这么怕坐牢吗?为了不坐牢所以说开始连环杀人,是有什么契机吗?”
记得在之前的报告里有看过,井上这人是因为自己的母亲而爱好上了缝纫。
这点我非常能够理解,母亲对一个孩子能造成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完全是能影响一个人格的形成,但是,这也只是对缝纫的兴趣罢了。
为什么会联系到缝纫肢体上去呢?
“在他5岁那年,他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至于后来.....贯井的家室你应该也知道吧?”
“嗯,贯井和我说过,她家是坐拥相当多资产的超级土豪吧?”
“叫土豪什么的也太难听了吧.....嘛,总之,贯井的爷爷因此收养了作为分家之子的井上,幼年时候的贯井是个很活泼的人,经常缠着这个新来的‘弟弟’与自己一起游戏。”
年幼时候的贯井啊.....
一想到那个笨手笨脚的家伙后背小时候的模样,脸上不由得就挂起了微笑。
“这样子井上应该会很容易就融入进新家庭了吧?那为什么.....会这么憎恨他的姐姐?”
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了,老陈否定了我的有端联想。
“恰恰相反啊,哎.....所以说我才觉得这些精神障碍的犯人很麻烦啊,嗯....简单来说,就是井上觉得每天过来缠着自己的贯井很碍事吧?不仅是制止自己每天沉浸在缝纫之中,而且还常常让自己脱离独处的状态吧,久而久之的,井上就产生了‘既然缝合布匹不行,那就缝合肢体的念头’....总结下来,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中途他发病时候说的一些话我们实在是听不懂.....报告贯井的出发点大概也是好的吧,貌似是不希望看见井上总是沉浸在逝者的阴影之中吧,不过.....唉,只能说善意能够产生的恶意真是令人寒胆。”
老陈像是起了鸡皮疙瘩似的轻抚着手臂,看来是真心受到了因为价值观不同而产生的冲击吧。
这也是难免的事,每个人所经历的不同,这些不同或多或少的都会影响一个人的常识。
但是悲剧就在于,井上自然而然思考出来的东西,与我们大众的价值观是相悖的。
再怎么样,在当今的法律社会之中。
人,是不能杀人的。
“如何产生的这种奇怪的癖好我是明白了,但是.....按照贯井的说法,他开始杀人是最近到东京里来读书之后才有的吧?即使说第一个人是误杀.....莫非是目睹了他分尸动物的现场......也不对吧,分尸动物再怎么说也不能和杀人相提并论,在富人家长大的井上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吧?他是经历了怎么样的心态变化?”
“说到这个。”
老陈停了下来,然后非常兴奋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脸上的抑郁瞬间被替换成了佩服外加赞叹的模样。
拍击的动作太大力,让我额头上的伤口犯疼。
“郁纪你这家伙真的厉害啊,你完全猜对了啊,井上正是因为玩腻了动物之后才得出的用人类当素材的想法呀!”
在我无语的视线中,老陈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轻轻这样咳嗽几声,又回到一脸严肃的样子。
“可是,他也知道杀人是违法的,但是内心的欲望越发强大,快到了压抑不了的地步,于是乎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如果说杀人是要坐牢的,那就不把人杀死,只砍一条手臂就好了.....可是明明两种都是要坐牢的。”
面对持有疑问的陈,我笑着回拍了下对方的肩膀,身体各处伤口不断的陈也龇牙咧嘴起来。
“这种心态我们都有吧,嗯.....就比如说寒假作业吧,一本一百页的作业,,我可能会挑其中最难的四五页不写,但我不会把整本作业丢掉,大概就是这样,所谓侥幸心理。就比如‘若是犯下比杀人低的罪行,就有可能逃掉吧?’之类的,精神已经异常的井上必然是产生了侥幸心理,但是快被欲望逼疯的他八成不会去想太多的。”
或许多少是理解了,老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投降似的举起了手,接着往下叙述。
“或许真是这样吧,因为就后来的过程来看,头脑发昏的他没想太多,拟定了一个漏洞百出的绑架计划,然后.....就把人失手一闷棍打死了。”
“慢着......你该不会说,他的计划就是一板砖把人砸昏,然后拐到巷子里去吧?”
“郁纪,你这家伙果然很聪明。”
“......”
我们互相沉默了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达成了怎么样的共识,最后双双都叹了一口气。
“然后,在杀了人之后,井上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他不想被抓起来,于是说就产生了藏尸的念头,最后他得到的结论就是创造出一连串的猎奇杀人事件,来隐藏自己杀了人的事实.....很扯淡的理由吧?”
“这家伙在耍小聪明方面倒是不笨,好歹是知道藏树枝得藏在森林里......但是问题来了,就是你一直没有正面回答的核心问题,为什么这家伙宁愿让自己的罪行更重,也不愿意坐牢呢?”
似乎一直等到这一刻的,陈严肃的表情松弛了一些,发恼骚似的晃了晃脑袋。
“毕竟这是最困扰我的事啊,于是我就放到最后问了....井上告诉我们,他妈妈曾经说过,如果人若是进过一次监狱,那这辈子就全完了.....这是一般家长都会告诉小孩子不能违法的话吧?怎么会被曲解成这个样子?”
.......
沉默,我低头沉默了一会,最后只能无奈的摇头。
“......没想到会是这样啊,我之前说过吧,环境的改变是能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的,或许....不能坐牢这个概念,只是井上这孩子是因为母亲死后,在本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拼了命的想去记住自己母亲曾经的模样,最后提炼出来的东西吧....真是可悲,可怜,但是....一点也不让人同情,即使是遭受了这样的家庭变故,但也依旧是受到了贵人的帮助不是吗?”
我想到了自己,因为真夜的突然离去,而接触心理学,最后变成如今这样的自己。
虽然我不能作为成功案例的典范,但是我本人的经历告诉了我,环境的改变,对人的改变不可能是只有坏处的。
这个世界绝对是有积极向上的东西的。
“一心的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样的家伙,变成杀人犯完全是因为自己的根劣性吧?”
“郁纪?”
“我没事,你继续说吧.....”
“说完啦,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你已经都知道了吧?还有什么疑点吗?”
疑点?
话说到了疑点.....从刚刚起,陈貌似一直没有提到一个问题......
“对了,我们最开始不是推理这个案件是团伙作案吗?怎么....难道是井上一个人完成的消抹痕迹吗?从性格来看他根本考虑不到那么多吧?”
老陈脸色一僵,显然是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表情变得难看起来,像是一瞬间思考到了什么漏洞似的,紧紧咬住嘴唇。
“还有还有.....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高中生年纪的男生,能用小刀打穿你的防弹衣?”
说着,我指了指陈那被绷带缠了足足四五圈的小腹,陈的脸色更加糟糕了,似乎随时会从椅子上跳起来的样子。
但是最后,她还是忍住了,全身脱力了般的瘫软下来。
一系列的变化让我有些被吓到了,心中产生了一个非常不妙的想法。
“你该不是要说......”
“我今天来本来是要告诉你这件事的.....井上那家伙死在牢房里了,时间是昨晚上凌晨,突发心梗死了,我当时还觉得这事有蹊跷,只是没想那么多。”
“啊?!这....好端端的人怎么会....那证据?”
“人都死了,尸体是不会说话的。”
最后陈还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速的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警服。
“还是棋差一招啊.....究竟是什么人.....”
就像是背后有什么东西躲在影子里,六月的盛夏似乎也抵挡不住这忽如其来的寒意。
1997年的故事,就这样草草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