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融化了。
皮肉犹如蜡烛那样从骨架上滑下，但没人发出惨叫声。
人们惊恐的神色仿佛还固定在上扭曲的面皮，空洞的双眼好像还带着些许活力，滑落地面的时候还滴溜地转了一圈。
“呵⋯⋯都是些什么事啊。”
苏尘瞪大了眼睛，在这样的场景中，他居然笑了。
混凝土墙体中落下尘埃裂开缝隙，本来白刷刷的墙面迅速变得灰暗，金属的支架攀上褐色与绿色的锈斑，明亮的窗户骤然变得朦胧，散落在地面的纸张明显地泛着黄。
一切都在迅速地腐朽着，滑下的血肉以半流体的形式渗进了地板裂开的缝隙里，一直蔓延到苏尘的脚下。
那黏糊糊的触感让苏尘的心更加疲惫，他已经很难继续思考下去了。
脑子里没有恐惧也没有疑惑，他已经无话可说，无力地倒在地上。
酥脆的地面此时几乎堪比威化饼干，稍微一动就响起窸窸窣窣的碎裂声。头顶的天花板也同样如此，苏尘仰头瞅着，也不知道它啥时候会落下来。
就算自欺欺人，把自己的死而复生当成一场梦，难道现在还是梦吗？
眼前的场景不断动摇着他的心，但此时他的情绪却平静得有些可怕。
现在该害怕吗？
或许是该的吧，血腥的味道一点点地撩动着他的神经，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车祸。
无助，无奈，无力，只能静静地看着扭曲的家人们在悄然燃烧。与茫然无措的现在相比，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到底他妈的是什么事啊！”
但直肠子撕心裂肺般的怒吼惊醒了他，苏尘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有能做的事。
不论怎样，至少得有一个人活下去！
求生欲呼地一下就涌了上来，苏尘看着唯一还幸存着的直肠子立刻说道：
“别管到底怎么回事了，快走！”
虽然直肠子依旧目眦欲裂地站在原地，好像已经被吓傻了，但苏尘还是拽着他的胳膊往安全通道跑去。
昨天的梦和今天的怪事都不重要，人究竟为什么会融化他也不在意，现在唯一重要的，就是直肠子必须活下去。
跑着跑着，苏尘顿觉手上一轻，却没有在意，只道是直肠子终于回过神来。但是苏尘并没有直接放开手，或许是为了寻求一点真实感，他依旧死抓着直肠子的手不放。
二楼、一楼⋯⋯前门大厅，到了！他们要出去了！
苏尘加快了步伐，迈出门槛的刹那，炽热的阳光晒在身上的感觉完全没有往日那样令人窒息，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本来眩晕的大脑居然变得清醒。
对了，出去之后第一件事就要报警，现在唯有警察能——
红蓝色的光芒划过空间刺在苏尘的眼里，在跨出门的瞬间，他就愣住了。
本来熙熙攘攘的大街这会儿空得和无人区一样，楼前的小广场被拉开的警戒线封锁着，在那之外，装甲车与不知名涂装的黑色轿车堵住了几乎所有能离开的道路。
苏尘没有看到熟悉的标识，反而在车上看到一个太极图的图案。
那不是警察，而是别的什么人。
这样炎热的天气，他们居然穿着厚实到堪称臃肿的防护服，黝黑的面罩只能倒映出外界的景色。
而且，苏尘注意到，他居然看不到这些人的印记，本来还活跃得异常的光点和曲线这会儿却懒散下来。
但问题不是这个，而在于他们手里的枪，正对准自己。
黝黑的枪口让苏尘不禁恶寒，感知好像敏锐了许多，他好像听见有谁在讨论什么，看过去时，有两个领头的人好像在对着他指指点点。
“确认个体出现，圣痕强度为零，认知侵害强度A⋯⋯他妈的怎么会有这种怪事？人哪有没圣痕的，那玩意儿真是人吗？”
从监测设备的屏幕上收回目光，高个儿的不禁困惑道。
对他们的常识而言，每个人类的体内都该存在圣痕这一物体。
尽管他们这样的普通人没法通过常规手段进行观测，但只要使用相关的探测仪，总能显示出它的样貌——一个由光点和曲线组成的图案。
虽说每个人都圣痕结构与强度各不相同，但就算把仪器的灵敏度调到最大，苏尘的方向也只有一片空白。
“生理显示设备判定是人类的生理结构，但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准是受洗者的圣痕爆发搞出来的认知灾害，那玩意儿可是能影响电磁波的。”
矮个儿的皱着眉，这样异常的现象他从未见过，这是他能得出的唯一解释。
“啥电磁波？”
“你没上过学是吧，反正就是一般的探测设备或许会出错。”
“去你妈的，老子大专毕业也比你职位高。不过话说回来，你的意思是可能有受洗者在附近活动？那可就遭了，咱们可对付不了那种怪物。”
高个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矮个儿也变得阴沉下来，他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道：
“说不准，但这种强度的认知扭曲只有被受洗者激发过的圣痕才能做到。但他们为什么回来这里⋯⋯”
“还能为什么，那种怪物除了为了成神而相互争斗，还能干啥？”
高个子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根本不掩饰心中的怨恨。
因为一切的认知灾害，包括眼前这破败的大楼，都起源于他们那远超于普通人的圣痕，只要释放就能展现出堪比天地伟力的异能。
而这样的混蛋，只遵循一个目标行动：
杀死敌对的受洗者，然后夺取对方的圣痕，在集齐圣痕的最终成为神明。
而他们只因为这种愚蠢的幻想，就肆意使用自己的力量，进而让整个世界都陷入灾难。
眼前的大楼不就是例子吗？圣痕的扭曲只要开始就永远不会停止。哪怕受洗者不再使用力量，已经造成的扭曲就会像眼前这个认知障碍物一样不停地侵蚀周边的一切，被扭曲的事物同样会成为新的污染源，将影响永远地传递下去。
如果不及时收容处理，这样的链式反应就永远不会停止，直到将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而看着警戒的众人，对这些全然不知的苏尘歪着脑袋，连现状都没搞清楚。
他们在说些什么东西，自己身上哪里奇怪吗？
“他们这是？”
苏尘禁不住朝身后的直肠子问道，然而他没听到那憨厚的声音。
回头去看，没有直肠子的身影。苏尘眨了眨眼，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
他攥着一只断手，融化的血肉滴了一路，那只手上还戴着一只手表，本来还应十分闪亮的镀金表面变得灰蒙蒙的。
直肠子很喜欢这个手表，时不时就要亮出来炫耀一下。
苏尘知道那不是什么好牌子，但据直肠子所说，那是他儿子第一次送他生日礼物。
虽然苏尘是不婚主义，但在这种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羡慕一下别人家的温馨。
然而现在苏尘只能发出不成声的悲鸣，即使是身后的大楼几乎灰败成废墟的模样，他都没法将视线从断手上挪开分毫。
破败的商务大楼上吹下无尽的灰尘，他茫然地抬头望去，丝毫没听见那清脆的上膛声，也没注意到那十几把枪械已经瞄准了自己的额头。
“各单位注意，确认认知屏蔽器已经打开。标定该目标无圣痕，为非人类的高危认知侵害个体，按照认知侵害防范办法第十七条确定无法收容，各单位自由射击，击毙后回收。”
冷冽的声音自荷枪实弹的中响起，而在这一刻，苏尘终于察觉到了异样，但已经来不及了。
枪械齐发，整齐划一得仿佛只有一支步枪发出了声响，子弹射来的瞬间，苏尘感觉时间都仿佛拉长了了。
就在苏尘认为自己要被子弹打穿的时候，一个银色的人影披着阳光，裹挟着劲风狠狠地砸在苏尘的面前，回旋而出的淡蓝色光辉将袭来的子弹尽数击飞。掀起的风暴吹拂着苏尘的脸，冲散了弥漫在空气中的飞灰——在来者的背后，苏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印记。
那个月亮与权杖的十字。
所说的世界暂停了，大概就是指现在的情况。
少女审视着众人，红宝石般的双瞳如刀一般锋锐直抵人心，只是一望过去，所有的警察都停下了射击的举动。
“是受洗者！”
警察的队伍中发出了类似的惊呼，但这对于少女而言似乎无关紧要，她立刻拽住苏尘的胳膊，没有半点多余的言语，只有一声少女的娇叱：
“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