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眼蝠的表情一下凝固住了。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问错人了，妖兽和人类共处？这怎么可能？从古代双方就在厮杀了，一直打到现在都没有停歇，彼此之间只能用战斗来形容，何来的共处？
她怀疑简清的脑子有点不正常。
不过这也说得过去，如果是正常的除妖师哪里有可能会放过她……白瑶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我不知道。”
简清轻轻叹息一声，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
不如说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件想法也不是他凭空而生的，仔细算一算，白瑶应该算是第三个和他和睦相处还能并肩而坐平安无事的妖兽了。
他与阿碧也相处了两年之久，这两年下来双方都平安无事的，也没有爆发过争斗和流血事件。
平日里的阿碧与其将她看成一只残暴嗜血的妖兽不如将她视作嘴馋贪吃的小女孩更合适点，除了无法说话其他方面都与普通人无异，一样听话一样可爱，任谁都想不到她不会是人类。
可阿碧的情况比较特殊，也在猎妖会的默许下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严格的来说她已经不能算是纯粹的妖兽了，哪怕她现在已经正式融入简清的生活中也不能完成这个假设。
洛雯女士曾经提出过的，人类和妖兽和睦相处！
真想实现这个愿望的话那起码得让所有隐藏的妖兽都走出深山老林或者偏远地区，以正常人的身份融入这个被人类主导的世界里，在展现它们的妖兽之力时却又不会遭到普通人的恐惧和敌视，双方共建美好家园……
怎么听都是个天方夜谭，若是出现在童话故事里还比较恰当，但这真要是放在现实生活中，只怕整个社会的秩序都会崩塌吧。
简清的眸光一下幽深了几许，他再一次明白了为什么除妖界会将洛雯女士的看法视作一件大逆不道的行为，从各方面来说它确实没有实现的任何可能性。
但他在内心深处还是偏向于自己的母亲，还是愿意相信这个愿望在将来能够实现。
见简清的神色时而严肃时而放松，误以为说错什么话了的白瑶胆战心惊，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也从未想过。
对妖兽而言，生存已经成了当下最大的难题。
世界各地都存在着人类的痕迹，稍有不慎就会引来除妖师的抓捕和猎杀，要想找到一个荒无人烟的栖息地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中寻找灯塔那样困难，要不然她们也不会这么匆忙仓促的迁徙了。
“我觉得、我觉得如果双方都坐下来好好谈谈的话，或许还有机会能缓和彼此的关系也说不定。”白瑶紧张的关注着简清的脸色，咬着丰满的嘴唇，战战兢兢道。
简清没点头也没摇头，心头荡漾着无法形容的情绪。
坐下来好好谈谈？如果这样就能解决一切问题那大家就不用手握刀剑用厮杀的方式换来现在的一切了。
若是这种方法真的能实现的话，那洛雯女士那天独自一人前去阻拦大妖也就不会落得一个身受重伤精神崩溃的结局。
简源先生也不用被迫爆发妖师圣痕摧毁一座山峰，最后还被猎妖会除名了。
更多的时候根本没法坐下来谈一谈，当其中一方拥有轻易毁灭另一方的力量时，双方之间的天平本就不是对等的。
白瑶还处于幼年期，心智只有十岁小女孩的程度，问她这种问题属实是有点为难她了。
简清扯出一抹苦笑，摇摇头，想要离开。
岂料到一见他摇头，白瑶更紧张了，下意识的拉住他的衣袖，张口就来：“但我还是相信妖兽和人类能够互相理解的。”
“哦，为什么？”
“因为——”白瑶心中有些后悔，也有些慌乱，她想说我们现在不就是互相理解和睦相处的状态吗？但转念一想这与简清想要知道的根本不相符合只好改口，回想起她在献血站做义工的日子，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因为我帮助很多人献血过。”
……这算什么？充其量只能证明你是一名热情友善的志愿者吧。难道你要说你作为一只妖兽，还是一只吸食鲜血为生的血眼蝠能够忍着渴望给人输血很不容易让我来夸夸你？
“你看，我是妖兽嘛。按照你们除妖师的标准来看遇到我这种妖兽不都是直接拔剑砍死的吗？所以妖兽和人类和睦相处的假设根本就不成立。”白瑶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脖颈洁白细长：“可我在这段时间内帮助了很多人，还被那几个一身白的人类给夸奖了，说我做事仔细有耐心，还不偷懒。这难道不是人类和妖兽和睦相处的证明吗？”
“那是因为他们没发现你是妖兽的身份。”简清笑了起来。
“可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啊。”白瑶的声音大了几分，听起来有些理直气壮：“就像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你是除妖师，第一次看到你只把你当一个普通人类，谁料到你这么厉害把人家弄得好疼……”
简清一愣。
“我倒是觉得是你们自己想得太复杂了，只要不告诉别人妖兽的存在，任由他们维持这副模样融入人类的生活中，从事各种职业与大家一起相处，不就实现你所说的那种共处了吗？”白瑶撇撇嘴。
“但妖兽和人类从本质上来说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啊。无论是身体各项能力，还是那超出我们想象的妖兽之力，都会对现有的社会造成很大的困扰，与妖兽相比，绝大多数的人类都要过于弱小。”简清还是摇头。
“哦——”白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嘴巴都张成一个圆：“说白了你们只是害怕自己的统治地位会被威胁到。”
话音刚落，这只没什么脑子但智商不算低的小妖兽立刻捂住嘴，内心七上八下，生怕下一秒就会因为先前的口无遮拦被对方灭口。
反观简清这边却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了，半天都回过不神来。
有些真相，其实就藏在身边，近到足以触手可得的地步，可就是因为种种原因不好也不方便去触碰，于是就一直绕着它转圈圈，还自我安慰说在探知的路上。
白瑶的这番话说到了他心底里，哪怕他找出一千种一万种理由来否认，甚至和对方唇枪舌战一个晚上也无法更改这么一个事实：
人类确实不希望现在的统治地位受到威胁。
从古代到现在，除妖师在黑暗中历经了无数鲜血和厮杀终于战胜了妖兽，取得了现在的地位。
当今有不少位于社会金字塔阶层的人物都是除妖师，或者来自于除妖世家，身上多多少少带有一些除妖师的血统。
也正是因为他们的缘故妖兽的存在才得以一次次的隐瞒下去，哪怕妖兽联合起来捅破了天他们也能想办法将这些事给压下去，只因为他们掌握了巨大的权力和财富，只是言语就是左右很多东西。
尽管如此，部分强大的大妖还是令他们感到恐惧，其中那些无法用科学和常理解释清楚的妖兽之力，也成了悬挂在所有除妖师脑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镇压妖兽，令它们永不出世！
这就是猎妖会成立的最初目标，也是除妖师贯彻一生的使命。
因此，当洛雯女士提出这种课题时除妖界会处处勃然大怒，毕竟一旦这件说法得以实现，那动摇的将是所有人的根本。
妨碍利益，天诛地灭！
难怪妈妈会遭到排挤和冷落……简清嘴角的笑容愈发的苦涩，早在几年前他就猜到了这个真相，只是因为年少时的经历以及父母亲的缘故，他在潜意识里还是对妖兽抱有同情和怜悯之心，更何况他还是一名除妖师，于是就选择性失明的忽略这个真相。
直到现在它再度被白瑶以毫不自觉的方式血淋淋的展示在了他的面前，根本无从躲避。
“是啊，我们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忧。”简清在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情况下，习惯性的抬起手掌，像平日里抚摸阿碧那样放在白瑶的脑袋上轻轻揉着。
女孩的表情有些古怪，看上去有些欣喜，又有些抗拒，还有些害羞，如此种种神色在她脸上变化几次过后她就低下脑袋，静静的接受简清的抚摸。
月色迷人，夜风舒爽，简清合上双眼，沉淀所有情绪：“我们人类惧怕你们妖兽的能力，自然而的抱有无数敌意和不信任，而你们妖兽也因为我们人类的数量日益庞大而不安，也知道再也回不到曾经那段可以称王称霸的年代，双方都有向往，也都有恐惧，这注定我们见面只有厮杀，根本没法坐下来好好谈谈。”
他低低的笑了一声，放下了手，神情悲哀：“就算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那也只有一小部分能够做到。如何让已经固定成型的社会接受拥有非凡力量的你们，如何让你们能够将脆弱平凡的人类视作同类，这都是我们要面对的难题。”
“只要有一个人打破了这份勉强平衡起来的关系，就会像导火线一样，直接引发一场大战，到时战况会越来越大迟早将我们双方都给牵扯进去，重演古代的大战。”
少年再次摇头，他的肩膀沐浴着银白的月光，长发如披上了一层透明的头纱，他红唇白齿，肌肤细腻，眼眸深邃又悲伤。
他仰望着夜空，不知在思念着谁，只是嘴角的笑容不断扩大，不断苦涩。
“我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真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