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冰冷的空气在屋内盘旋，雨点敲打在瓦片上，发出清脆悠远的声响。
水珠顺着屋顶破损的地方缓缓流下，落入阁楼里，轻轻地敲击在有些腐朽的木头地板上。
木板床上的钟九掀开毛毯，打了个寒颤。
他是和衣而睡的，但依旧被冻醒了。
昨日的阳光不再，温度又下降了不少，从嘴里吐出的空气凝结成小水珠，形成一阵白色的雾气。
他感觉这温度大概已经快零下了。
顺着那吱呀作响的梯子下去，屋子里的摆设依旧如昨日一般，没有任何变化。
钟九掀开锅盖，那里头是昨天爷爷煮的粥，这会儿已经冻成了果冻块似的玩意儿。
“哗啦——”坚持了许多年的土灶台似乎终于承受不住锅子的摇晃，小半块都垮塌了下来。
炉灰和还没烧尽的木柴散落得到处都是。
钟九沉默了良久，转身推开了那厚重的木门。
外面的雨正淅淅沥沥地下着，石子小道上有些泥泞。
这远离城市的小山村，如今只剩下他一人，安静得能听见他自己的喘息与心跳。
除此之外，就是死一般的沉寂。
昨日的少女并未与他同归，此时也未见到她的身影，仿佛只是一个梦中的幻象，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
钟九淋着小雨出了门，兜兜转转地又来到了爷爷的墓地。
眼前的一切，似乎在告诉他，最起码昨天爷爷的离世是真实的。
他沉默着深吸了一口气，走回到了自己的面包车旁。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驾驶室里，靠着那张老旧的座椅，眯起了双眼。
仿佛此时此刻，这偌大的世界，只有这里才是他唯一的藏身之所。
或许过去了很久，又或许只是几分钟，车窗玻璃忽然被轻轻敲响了。
“呐，喂喂？你坐在这……嗯……嗯，是叫汽车来着吧？坐在汽车里干嘛呀，我找了你半天啦！”苏酸酸抖了抖她那橙色猫耳朵上的水珠，脸上挂着纯净的微笑，“呐，吃的呢？”
“……”
“喂喂，一天一餐总要有吧？”
“咕噜噜——”钟九终于感觉到饿了。
他侧过脸，看着在淋雨的少女，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沉默了几分钟后才轻轻点了点头：“我给你做。”
……
（二）
村庄的土墙边，钟九坐在了一块干燥的大石头上。
在他身前，长着一棵需要三人合抱的香樟树。
年幼的时候，他经常与爷爷在这树下乘凉，坐在那藤椅上‘吱呀吱呀’地摇，扇子就那么轻轻的摆……
即使是冬天，它也依旧长着茂盛的深绿色树叶，挡住了这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的心依旧有些乱糟糟的，不知从何开始做起，但总之，还是得先吃一顿饭才行。
要知道，他昨天也什么都没吃呢。
好在面包车里带来的东西足够多，他不需要去山上找些野菜来吃，只要从车厢里拿出两桶泡面就行——只需要开水，甚至不用锅子来煮。
在他身前，是一个简易的木柴堆，风有些大，他用打火机点了两次都没点着。
想了想，又起身从旁边捡来几块石头，简单地将木柴堆围成了一圈。
“咔哒。”打火机点燃了用来引火的枯叶，木柴堆渐渐冒起青烟，而后火苗也逐渐跳动着旺盛了起来。
苏酸酸就睁着大眼睛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看，安静地等待着用餐。
不过她那只毛茸茸的长尾巴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摆动，这会儿又放到了钟九的大腿上，十分有节奏的，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着。
钟九把刚才找来的两根硬树枝在地上插好，而后拿出家里那个老旧的铜水壶的提手穿在又一根树枝上，然后在枝杈上架好。
树枝足够的厚实粗重，所以即使承受整个水壶的重量，也仅仅只是稍稍被压弯了几许而已。
接下来要做的事儿便简单多了——
烧开水，然后泡方便面。
……
（三）
苏酸酸好奇地看着钟九把泡面盖子掀开，又撕开那一袋袋的调味料包装，把它们挤在面饼上。
她忍不住吞了口唾沫：“煮面吗？”
“泡面。”钟九无奈地看向她那只这会儿正在拍着他后背的尾巴。
“什么时候好？”她没去管这两者到底有何区别。
“很快的。”
“嗯！”她擦了擦嘴角，又察觉到了奇怪的地方，“为什么酸酸和钟九的——颜色不一样呢？”
“颜色？”钟九愣了愣，这才发现她说的是泡面桶的颜色。
一种是红色的香辣口味，另一种则是蓝色的海鲜口味。
“嗯！”
“这代表着口味的不同。”钟九感觉像是在为一个生活在深山里从来没走出去过的孩子讲解外面的事物，“这个是辣的，你能吃辣吗？”
苏酸酸立马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金色的长发也跟着晃动，她用力抖了抖猫耳朵：“酸酸最讨厌吃辣惹！”
“啊……”
“舌头会很痛！”她满脸认真。
“那你吃蓝色的这种。”
“那是什么味道的？”
“海鲜。”
苏酸酸听了，兴奋地抽了抽鼻子：“嗯嗯！是那个味道，但是——好奇怪，明明没看见海鲜诶。”
“只是一种有海鲜味道的粉末而已，你可以理解为……呃……类似盐之类的东西。”
“特殊的盐？”
“对。”
火堆上烧着的水壶‘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气泡，眼瞅着是开了。
钟九把开水倒进泡面桶里，又重新盖上，拿塑料叉子插上。
“还没能吃吗？”
“还要再等等，三分钟吧。”
苏酸酸抹了抹嘴角的口水，用力点了点头。
……
（四）
“好烫！”当钟九说差不多的时候，苏酸酸就迫不及待地拿起属于自己的那碗，用叉子卷起面条塞进嘴里，然后就立马被烫得说不出话来了。
“慢点吃，刚泡好的肯定烫。”
“呼……好烫，要再吹吹……”她咕哝着，嘟着小嘴，轻轻吹起凉气来，一直吹到大概是嘴酸了，才再尝了一口，“姆唔姆唔……”
“好吃么。”
“虽然只有面条，不过味道还是挺好哒！”苏酸酸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就是一言不发地，‘吸溜吸溜’地吃起了面条。
就连面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嘴角都沾上了些许面渣与汤水。
吃了辣味的泡面，钟九总算觉得身子暖和了起来。
在这冬日的深山里，即使只是普通的泡面，都像是大餐一般让人感到无比享受。
他那像是要被冻僵了的思绪也重新开始活络起来。
在深山里生活，总要有一个开始。
那么，从什么开始呢？
——毕竟带来的东西总有吃完的一天，还是要想办法自给自足才行。
“谢谢啦！”苏酸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抬起头，发现她嘴角的汤水与残渣都已经收拾干净了，重新变回刚见面时那白白净净的模样。
金色的长发柔顺无比，一点也不像是在山里生活的人。
哦，对，她确实不是人，严格来说，应该算猫妖……
钟九忍不住盯着她的猫耳朵多看了几眼。
“酸酸走啦，那个……有晚餐吗？”
“……我也不知道。”
“那有点心嘛！”
“这倒是有。”钟九想起了自己买来的零食，本来是给村里的孩子与老人吃的，但现在，或许就只能便宜这只小猫妖了。
“太好啦，那酸酸傍晚的时候来吃点心！”
“现在给你怎么样？”
“不用不用，等我来的时候给我就好，不用很多，我怕吃太多，你自己没得吃啦！”
“好……”钟九面带笑意。
“走啦！”她站起了身，长长的猫尾巴轻轻晃动。
“你住哪儿？”
“山里面啦。”苏酸酸飞快地回答了一句，轻盈地往前跑了几步，没几秒就消失在了钟九的视线里。
……
（五）
钟九站起身，把剩下的方便面桶收起来，想着或许之后还能有什么用，就没有扔。
他带着它们，打算去洗干净收好。
淅淅沥沥的雨依旧未停，即使铺了小石子，村里的道路也依旧泥泞。
泥水沾在了钟九的鞋面与裤腿上，有时走得快了，甚至能溅到他的大腿上。
一路走来，路边的房屋几乎没几座是完整的。
有些门坏了，有些塌了一半，还有些房顶的瓦片都被风掀去了一半，还有些，甚至从屋子中间长出一棵树来，俨然是已经把旧房子当做了自己的花坛。
状况稍微好一些的房子，大概是一两年前还住人的那种吧。
钟九走过一段垮塌的土墙，站在了自己爷爷的房子前。
这里现在是他的庇护所，在这深山里，还有个家，那就是足够庆幸的事情了。
“还好只是塌了灶台……”钟九感叹着，他的话音刚落，这座修修补补，超龄服役几十年的房子终于轰然倒塌。
准确的说是，塌了一半。
四起的烟尘让他赶忙后退了好几步。
等烟尘落定后，这间屋子就只剩下一半还立着了，而且看起来也是摇摇欲坠的模样……
他良久无言，摸着自己的下巴，大抵是觉得这事儿实在太过荒唐，以至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又笑得他咳嗽了起来。
“哈……咳咳……咳……”钟九拍了拍胸膛，自嘲似的笑了笑，“看来已经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新的生活了。”
——最起码，得有一座能住的房子。
无论是修好一间，还是自己再搭一间。
毕竟，总不可能一直住在面包车里吧。
更寒冷的冬天就要来了，而车里，可没法生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