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空遍布着阴霾，清早五点，小山村暗得如同黑夜。
钟九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了可以手摇蓄电的电筒，捏着它往外照去。
那束明亮的白光被灰蒙蒙的雾气所遮挡，照不到太远的地方。
他一边摇着把手给它充电，一边摇晃着向楼上走去。
只是呼吸，就能从嘴里冒出一团团白气，意味着天气真的已经很冷了。
往年的冬天，小山村最低到过零下十度，要知道，这里可是南方。
晒了一夜的衣服不仅没有干，甚至还结了冰，摸起来硬邦邦的，像是一块木板。
他用竹子做成的简易晾衣杆把几件衣服收下来，打算挂到房间里去，那里起码暖和些，晚上也能借着壁炉的火光把它们烘干。
他打着哈欠，拿起用绳子挂在墙钉上的记号笔，在日历上标着「15」这个数字的地方画了个圈。
再往前看，回到小山村之后的每一天，都有画圈。
这是来时在镇上顺便买的日历，依旧和十几年前一样，上面印着美女写真，只不过穿衣风格还是那么老土。
明明上面标着「2020」，却感觉像是「2000」年买来的一样。
以至于让人怀疑是否当年日历厂拍摄了太多套的美女写真，以至于二十年后都没用完。
他端着装了牙刷牙杯和毛巾的脸盆下了楼，从被当做临时水桶的塑料收纳箱里舀了点水，冰凉的水刚到嘴里，就冻得他牙齿都有些酸疼。
“咕噜噜噜——”钟九仰起头漱了漱口，然后把水都喷在了塔楼旁的农田里。
水实在太冰，以至于连绞干毛巾都要鼓起勇气。
他胡乱地抹了两把脸，就当是洗完了。
而在冬天，最让人感到享受的事情，大概就是生火了。
他拨弄着剩下来的炉灰，放进去几根木柴，然后比指甲盖还小些的结块松脂点燃，不需要多费心，灶炉里的火很快就烧了起来，炙热的火光在这寒冷的冬日为他带来了几许温暖。
……
（二）
天色依旧暗得如同午夜。
整座山村的色彩都已褪去，仿佛只剩下了黑白。
只有被灶炉火光映照着的地方，才有些许的色彩。
北风呼啸着，发出‘呜呜’的声响。
钟九一人独坐着，正在和面，两只毛茸茸的小鸡有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感到寒冷，蜷缩在他身旁瑟瑟发抖。
这大块头的手电筒有好几个灯，最前面的是普通的照明灯；正上方是类似煤油灯，能发出比较昏暗光芒的灯泡；最后面则是一个可以向上打开，类似台灯的小灯泡。
光是灶炉的火光仍不够照明，所以他打开了电筒的台灯。
背面有些发霉的老旧案板上，他不断地揉着面团，让它最后的成品能更有韧性一些。
光明似乎已经被黑暗所吞噬，房间里的座钟‘咚咚’地响了六声，天色也依旧没有丝毫要亮起来的意思。
灶炉里的柴火发出‘嘎嘣咯嘣’的声响，带着几许木头的油脂味。
偶尔还会溅起几点火星，像是在灶炉里放起了烟花。
他很有耐心地慢慢揉着，时间在这黑白的世界里仿佛都没有了流逝的概念。
当面团表面都变得十分光滑之后，他就将之搓成长条状，然后直接用手拧下一段来。
整根面团都被这样大致平均的分成了好几段，每一段又被重新搓成圆球。
他用大拇指在圆球上压出一个凹坑，然后把放进去了三勺白糖，被压出来的口子重新合上，然后用掌心压扁，再拿擀面杖将它摊平。
就这般如法炮制，一共做了十几个。
死寂的山村里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踉跄地往上走来，她轻轻揉着眼，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
“早喵……钟先生……”
“早。”
“今天很冷诶。”
“嗯。”
“好像要下大雪了……”在黑暗中，灶炉的火光与电筒的灯光就像是落到地上了的星辰一般明亮，她抱着自己那条毛茸茸的尾巴，搬着小板凳，轻轻坐在了钟九身旁，然后伸出小手，尽可能地靠近跳动着的火焰，“呼呼……好暖和呀……”
他侧目看了她一眼，默默地往灶炉里又添了些新柴，好让它烧得更旺一点。
苏酸酸又凑得更紧了一点，脸上映着深红色的火光。
“今天吃什么呀？”
“小甜饼。”
“哇诶！小甜饼！酸酸最喜欢小甜饼啦！！”苏酸酸那碧绿色的眼瞳瞬间竖成了两条直线，两只耷拉着的猫耳朵也舒张到最大，左右晃动了起来。
钟九微微勾起嘴角，却没说话，只是按部就班地继续做着早餐。
和爷爷的不同，他做的小甜饼不是烤的，而是煎的，相较而言，后者会更香一点，但也更费油一些。
他往锅里倒了不少清澈的色拉油，然后把一个摊平的小甜饼放了上去。
现在的小甜饼还是白白嫩嫩的，像是抹过牛奶似的光滑，饼的边缘‘滋滋’地冒着油，率先开始泛黄。
锅子不大，所以只能一个一个的做。
钟九用筷子不住地拨弄着它，免得糊在锅底。
当边缘不再柔软，变得有些硬的时候，他就将小甜饼整个翻过来，去煎另一面。
直到两面都已金黄，就将它捞起来，在锅里沥干了油，才放到印着一朵鲜艳红花的盘子里去。
苏酸酸伸出手就想触碰，但马上就被那热气烫得缩回了手来。
“用筷子。”
“诶——小甜饼就应该手抓嘛！这样才好喵！”
“那就等等。”
“嗯，嗯……”她用力点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刚煎好的小甜饼，仿佛这样看着，就可以让它凉得更快一些似的。
……
（三）
冬天的坏处是食物很快就会凉，好处也是食物很快就会变凉。
苏酸酸抓着第一个煎好的小甜饼，咬下了一小口，里面黄褐色的糖浆往外流出来几许，沾在了她的嘴角。
她忍不住轻轻踱着双腿，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唔姆，好甜好甜，好好吃！”
“慢慢吃，还有很多。”
一个小甜饼不算大，再大了的话，反倒会影响口感了。
锅子里继续煎着，钟九拿起一个稍凉些的，塞进嘴里。
外皮很脆，带着面粉的香气，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调味料，只放了白砂糖，融化之后，就成了糖浆。
其实再冷一些吃味道会更好，因为那些糖浆又会重新凝固，但又没有完全变硬，咬起来口感沙沙的，像是在吃没那么冷的沙冰。
还有一种做法是放入敲碎的冰糖，颗粒感会更明显，而且不会那么甜，吃起来更清爽一些。
“嗯哼哼~哼哼嗯~”苏酸酸嚼着小甜饼，摇头晃脑的哼着歌，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昂唔啊，嗯很唔阿姆嗷昂嗯（钟先生，今天有什么事要忙喵）？”
钟九抬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天空，又看向了堆在竹棚下那些已经在盐水里浸泡过的竹子，他特意选了那些差不多大小的竹子，然后切割成了差不多的长度，放进爷爷留下的大木盆里浸泡，本来还要再蒸煮过再晾干才能使用，但没有那么大的蒸笼，所以只能用浸泡的方法来勉强用一用了。
这些竹子得用榫卯拼接的方式连接在一起，才能勉强成为一张能用的竹床。
工程量最大的就是这一步，后面拼接的工作倒是要方便许多。
他本是想在下雪之前完成的，但看来，这雪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因为有一片雪花，已经在风中飘摇着，缓缓落下了。
干燥的泥地上，留下了一个湿润的印痕……
……
（四）
苏酸酸咬着吃了一半的小甜饼，呆呆地望向天空。
随着雪花的落下，天空慢慢亮起来了一些，刚开始还只是三两片雪花稀稀落落的飘下，没过一会儿，就是成片的雪花从天空俯冲而下。
没什么文化的钟九感觉像是天上有一件很大的羽绒服被戳开了，里面的鹅毛都跟着炸了出来。
他忍不住走到竹棚边，伸出手去，接住几片从空中落下的雪花。
第一感觉是烫得惊人，然后就是好硬，像是被削成片了的冰雹。
在城里生活的这几年，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下雪啦！”苏酸酸兴奋地跳了起来，嚼着小甜饼冲到了大雪中，“下雪咯！好漂亮的雪！”
“下雪会很冷。”
“但是雪很漂亮呀！”
“……嗯。”
也不知她是不是施了什么法术，让那纷飞的雪都绕着自己转起圈，像是在为她伴舞。
从她的嘴里呼出一团又一团白气，那双纤细的小手捧过胸前，等着那冰凉的雪花落下。
用不了多久，山村里就会被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积雪，本就偏僻的村庄，在这天然的白色屏障下，就更加的与世隔绝了。
“酸酸先回去啦！睡一觉，睡醒了就有好多积雪了喵！”
“第二餐还来吃吗？”
“嗯，当然来的呀！”她摆着手，雀跃地跳着，金色的长发像是被撒上了糖霜，她如同雪中的精灵一般，渐渐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钟九低头看着那仍在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看着那还‘滋滋’冒着油花的小甜饼，轻笑了一声，重新坐了下来。
就着小甜饼，欣赏起这城里几乎见不到的鹅毛大雪。
此刻的他，只感觉心中格外宁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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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此处村庄已无人」完
敬请期待：「第一幕
无边旷野的冬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