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下的不大。
山里偶尔会传来树枝不堪重负,被积雪彻底压断的声响。
林间偶尔传来几声鸟叫,对于动物们而言,这个寒冷的冬天可不好度过。
天色昏沉,不像是要亮起来的样子。
钟九坐在板凳上,微微侧眸望向那满是积雪的空地。
他在那里撒了一把米糠,然后用木棍架起一个结实的竹篮,用一根细绳拉着。
线头就被他紧捏在手里。
灶炉里的柴火正缓缓燃烧着,煮着上面的那一锅粥。
而他的目标已经出现了——就是那只落在石头上,仰着头,格外神气的黑腹彩颈鸽。
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它的身影也格外模糊,稍微走过几步,进入那火光都照不到的黑暗里,就一点也看不见了。
忽然,钟九好像听到了翅膀扑腾的声音,然后就看见那撒了米糠的地方多了一只鸽影,它似乎还在边上试探,并未进入可以被框住的范围。
他觉得它已经发现陷阱了,但艺高鸟胆大,它似乎就想来一次虎口夺食,以更好的嘲讽他。
时间在此时仿佛凝固,雪花下落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钟九仍旧正对着灶炉,但目光却紧锁在了它的身上。
终于,这只谨慎的鸽子动了,它伸长了脖子,又往前走了一步,低头吃了一口米糠,然后猛然向外飞去。
钟九没有任何反应,因为他知道那还不是时候。
鸽子在天空中盘旋了一阵后再次落下,这次胆子明显大了不少,更深入了一些。
钟九毫不犹豫地拉下绳索,绑了石头的竹筐立马就倒了下来,准确无误地将它盖在了其中。
而他本人也已经飞奔而出,免得这只到手的鸽子挣脱竹筐跑了。
……
(二)
“咕咕——咕咕咕——!”这只之前还神气得要命,玩弄人心于股掌之中的鸽子焦急地挣扎了起来,抖落了一地的羽毛。
“钟先生!早……”在这微朦的天空下,站在远处的苏酸酸用力摆了摆手,就发现他好像抓住了什么,格外兴奋地在没过小腿的厚厚积雪中开出一条路来,一蹦一跳地窜了过来,“是鸽子喵!”
“嗯。”
“就是先前酸酸见到的那只!”苏酸酸好像有点记仇,“怎么都抓不住它,钟先生竟然抓到了,好厉害!”
“嗯。”钟九也有点止不住的得意,“炖了吃肉。”
“嗯嗯!烤鸽子也可以!”
“咕咕——”这鸽子好像能听懂人话,闻言挣扎得更加剧烈了,钟九并不着急把它从竹筐里抓出来,得先让它用尽力气了,待会儿打开的时候才不会趁机飞走。
“烤鸽子,炖鸽子,红烧鸽子,油炸鸽子,卤鸽子~”苏酸酸像是报菜名似的,把它们唱成了一首歌。
“救命啊,放我出去啊!”
忽然出现的第三个声音,让钟九的神情有些恍惚。
爷爷离世后,这无人的山村中就一直只有他和苏酸酸在,彼此都熟悉了对方的声音,仿佛这份宁静不会再被打破。
有时候钟九脑海里用女声来朗读一些句子的时候,都会自动响起她那软糯又清甜的声音。
但这公鸭嗓的男声又是哪里来的?
“喂喂,大家都是妖,就不要那么残忍了吧?”虽然他说的是普通话,但总感觉有一股大碴子味。
钟九和苏酸酸终于齐刷刷地看向了笼子里的那只鸽子。
它不再挣扎了,只是站在雪地里,仰起脑袋:“苏酸酸,我是信使啊。”
“信使……喵?换妖了?”
“嗯,因为这附近也没多少信要送,所以把上任信使调到其他地方去了啊,咕咕,所以能松开不?”
钟九看了一眼苏酸酸,有些不解地问:“苏酸酸,你认不出其他的妖来吗?”
“除非是熟妖,或者没有故意收敛气息的才可以啦,哪能那么容易认出来嘛!”苏酸酸鼓起了腮帮,叉着腰看向这只鸽子,“那你干嘛故意隐瞒啦!”
“……只是想观察一下你们,咕。”从这只鸽子的嘴里发出一阵咳嗽的声音,抖了抖翅膀,伸长了脖颈,“咳咳!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新来的信使,你们可以叫我八月,已经在山神那报备过了。”
“那酸酸可以给其他朋友寄信去了吗?”
“嗯,可以可以,不过我只送省内的信件啊,出了省的不送,最好是……就花溪山范围内的信件。”
钟九把箩筐抬了起来,这只鸽子歪头啄了啄凌乱的羽毛,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警惕地看了一眼苏酸酸,扑腾着翅膀落到了钟九的肩头。
“你干嘛。”钟九面色有些不善,因为感觉它身上有一股鸽子屎的味道。
“站一下,站一下。”八月用一只翅膀拍了拍钟九的后脑勺,“哎呀,小子,对长辈能不能尊敬一点啊。”
“一只鸽子。”钟九看向了案板上的菜刀。
“本鸽可是活过了一百八十年呢!比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
“酸酸,想吃烤鸽子吗。”
“想!”苏酸酸两眼放光。
“喂喂!”八月终于不敢再站在钟九的肩头了,转而扑腾着翅膀飞到了竹棚上,“苏酸酸,你那么年轻竟然就渡过了化形劫,不过灵力到现在还没恢复吗?”
“酸酸现在也不知道算渡过了还是没渡过。”苏酸酸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猫耳朵,“维持在这样变不了啦!”
“哦——那大概下次还得渡一次。”
“不是吧,酸酸不想再被劈了喵!”
“这就是我不渡化形劫的原因咯。”八月摊开了两只翅膀,一副无奈的模样,“对了,我这里有若木的口信,她让我问一下你,做好的衣服是你自己去取还是送过来。”
“送过来吧,酸酸现在走不了远路的啦。”
“也没多远……花溪山总共才方圆十几里地啊。”
“那也好远喵。”
“好吧,我帮你把口信带回去。”
“等等!”苏酸酸仰起小脸,碧绿色的眸子紧盯着八月,盯得这只鸽子都有些发毛了,她才小声说道,“嗯……问一下若木姐姐能不能帮我订一下牛奶?嗯嗯……帮、帮酸酸垫付一下……”
“好,交给我吧。”八月拍了拍翅膀,居高临下地看向钟九,“喂,那里的小子,你要是有什么传信的活儿,也可以让我帮忙噢。”
“你会放我鸽子吗。”
“……咱是那种鸽子吗!”八月生气地大嚷道,“然后,送信可不是免费的啊,每次都要收费的!”
“妖也需要钱吗?”
“等价交换懂不懂嘛!送信的业务,一次起码半个苹果才行。”
“好贵,给点米不行吗。”
“光用谷物可打发不了我啊!”
“守财鸽。”
“本鸽也是要吃饭的嘛!哦——难道你小子想给我每天包一顿饭?嗯,那……偶尔给你送送信也不是不行。”
钟九淡笑了一声,他没有什么送信的需要:“想来的话就一起吃吧。”
“咕?”
“不行不行,鸽子要把酸酸的食物分走了!”苏酸酸第一个反对。
“你的也不会少。”钟九有些无奈。
“真的?”
“真的。”
苏酸酸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相信钟九。
而此时,锅里的粥也已煮好,浓郁的米香在这万物凋零的冬日中弥漫。
“不来吗?”钟九看向八月。
“咕咕,既然你小子那么客气,那我就不客气咯!”
于是,食客又添了一人。
好在是只鸽子,就算吃,也吃不了多少。
……
(三)
虽然是只鸽子,但八月还是执意要求自己在台子上吃饭,不能和那些灵智未开的小鸡们一块儿吃。
钟九给它让了点位置,把盛了粥的小碗放在它面前。
白花花的粥上撒了点盐,又放了从零食堆里拆出来的干果和花生。
八月对此很满意,脑袋像是点头似的不断啄着。
苏酸酸捧着碗,不住的往嘴里扒着白粥,目光紧锁在这只鸽子身上:“八月,你最近有洗澡喵?”
“……大冬天的。”
“难怪好臭……”
“嗯。”
“喂,过分了啊,过分了啊!”
“那就去洗澡!”
“晚上洗。”
“现在洗!”苏酸酸瞪大了碧绿色的眸子。
“明天吧明天……”
“鸽子。”钟九简单的评价了一句。
……
(四)
早餐结束后,八月就扑腾着翅膀飞走了,这满地厚实的积雪对它影响倒是不大。
今天的雪不大,钟九决定出门再拾些柴火,免得暴风雪来了,柴火却不够烧的。
——那种时候,炉子得烧一天的火,对柴火的消耗是很大的。
“钟先生要上山吗?”
“嗯。”
“酸酸也一起去吧!”
“你待着烤火吧。”
“诶,姆……嗯……”
“记得别把自己给烧着了。”
“知道啦喵!”
苏酸酸终于还是没跟着出去,自顾自地坐在灶炉前,悠闲地摇晃起了身子,她似乎永远都不会觉得无聊。
而钟九则拿着工具,走过塔楼后面已经被白雪覆盖的拱桥,来到了后面的大山里。
到处都是被积雪压断的树枝,这是大自然动的剪刀,对人类而言,也是一份馈赠。
当然,大部分树枝都比较粗,所以都得砍成好几截才方便收纳起来。
他一路向上,捡了不少刚断下来,还未干枯的树枝。
没急着都带上,而是放在相对平坦的地方,做好记号,等下来的时候一并带走——这样可以省些力气。
回过头,对面矮坡顶的塔楼旁,竹棚正朝外冒着白气,那是灶炉烧柴时的烟火气。
有一只小猫妖,正等着他回去做饭吃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