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午夜时,原本一直下着的小雪忽然变成了大雪,还算温柔的风都开始变得狂躁了起来。
几个小时过去,那场暴风雪还在继续。
盖了两层棉被的钟九还是被冻得没法深入睡眠,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中。
溪头村明明是南方的小村,但冬天下起雪来,却和北方不遑多让。
这从气象学上来解释,多少是有些不合理的。
不过钟九却是已经习惯了——再说,他也不懂那么高深又专业的东西。
在这种时候,最好就是别出门。
待在房间里就是最安全的。
如此深的积雪,万一掉进个坑里,恐怕就要被活埋了,这种事曾经也不是没发生过。
“啊啾——!啊啾!!”钟九连打了两个大喷嚏,顺手抓了几张抽纸,往鼻子上一抹,又使劲擤了一下。
本来还可能进入深度睡眠的,这下恐怕就得半梦半醒一整晚了。
冰冷的空气通过他被褥的缝隙,拼命地想往里钻。
钟九哆嗦着把自己裹成了一团,身子蜷得像虾米一样。
就连往壁炉里添些柴火,也变成需要鼓起勇气的事儿了。
虽然被窝里没多暖和,但被窝外的世界只会更冷。
木窗被吹得‘咣咣’作响,时间在这样的暴风雪中似乎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咚咚,咚咚咚!”大风一点也不客气地用力敲着门,像是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咚咚,咚咚咚咚——!!”
钟九用枕头盖住了脑袋,想继续回到那温暖的梦境世界里去。
“喂!喂喂喂!小子,钟九小子,开门啊,开下门!”
听起来似乎是个有些耳熟的公鸭嗓。
但钟九怀疑那是梦里传来的声音。
他翻了个身,想从这个梦境跳到下一个梦境里去。
“钟九——钟九小子——开门啊!我八月啊!”
就像是闹钟的铃声一样,刚开始感觉像是梦里的音乐,渐渐的才能察觉到那是来自现实的声音。
他无奈地伸出一只胳膊,将自己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套上拖鞋,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
拉开插销,转动门锁,房门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
狂风夹着几片雪花吹了进来,彻骨的冷意让他残留的几许睡意彻底消失了。
那只灰不溜秋,还沾着一脑袋雪的鸽子扑腾着翅膀就飞了进来:“快快快……关、关、关门!”
“咳呃——唔——”从被窝里刚爬出来的钟九实在使不上什么力气,而这风也实在大得惊人。
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门重重关上,那感觉,简直就像是和牛玩了一场拔河。
锁门,重新上插销,这些动作一气呵成。
他疲惫地坐在了床上,揉了揉因为没睡好而有些浮肿的眼睛:“鸽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就在楼下吃了顿冷掉的晚餐——那个炒年糕,是你小子留给我的吧?”
“炒年糕?”钟九都快把这事儿忘了,“哦——对。”
“刚吃完,正想回去睡个觉呢,雪一下子就下得老大了,我这根本回不去啊,想起你小子搁这睡呢,就找你来了呗。”八月的脖颈一伸一缩,张开的翅膀不断抖动,像是要努力比划个什么出来一样,“去年还没下这么大的时候嘞!”
“是吗,我记得好像每年都这么大吧。”钟九打了个哈欠,打开了手摇式的电筒,借着微光看了一眼座钟上的时间。
——时间倒是还早的很,才刚到三点半。
本就是冬天,再加上暴风雪,估计就算到了中午,这天都不会亮了。
钟九打着哈欠,往壁炉里添了些柴火,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一口,立马被冰得嘴都咧歪了。
只好放在壁炉上稍微加热一会儿。
八月用力抖了抖身子,几片羽毛从他身上飘着落进了壁炉里,很快就被烧出了一股黑烟。
“哎呀哎呀,难道是今年的封印又松动了吗?看样子起码要下一天啊。”
钟九懒洋洋地瞧了它一眼,拿起了旁边的脸盆,里面有洗干净的番薯和土豆。
他拿起一个番薯,往火堆里一丢,然后用铁钳把刚才胡乱丢进去的柴火摆好。
“咦,钟九小子,你作为一个人类,竟然不好奇这种事吗?”
“无外乎就那么几种可能性,现代人类的娱乐方式可比你想象得多了。”钟九耷拉着眼皮子,一副没兴趣听的样子。
“哦哦,我懂,我懂,小说嘛,对不对?我和你说啊,小说里看到和现实里遇到,那可是根本不一样的——喂,你小子真不好奇?”
“哦。”钟九回答的极为敷衍。
“嘿,你小子一定以为被封印在这里的是个什么凶恶的怪物吧?”
“……也有可能封印着漂亮的女人,千年冻龄美少女之类。”钟九终于决定正面回答它一下,免得被这只鸽子给看扁了。
“错啦错啦错啦!被封印的不是什么活着的东西哦,是死物,是……”
“冰晶之核。”钟九胡诌了一个。
“哈?你小子……呃……现在的小说竟然连这种事情都有写到吗?”
“现代的娱乐方式可比你想象的多。”钟九拿起搪瓷杯,虽然还没热,但最起码已经没那么冰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仰起头‘咕噜咕噜’地就往嘴里倒。
“准确来说应该叫雪之精,是一种天然……”
“天然物质。”
“……差不多。”
“如果封印失效了会怎么样。”钟九只对这件事稍微感兴趣一些。
“会下一整年的雪。”
“然后呢。”
“没了啊。”
这完全没有世界末日的紧张感,只是一个地区下一整年的雪,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反正再厚的积雪,等到来年不下的时候,也差不多就会消融了。
钟九反倒觉得为了这种‘小事’去封印它的神仙们是不是太闲了?
“……你还想怎么样啊?”八月有些搞不懂他的脑回路了,“一整年的雪啊,一整年!我说,你懂不懂科学啊?”
“你一个妖怪和我讲科学?”钟九忍不住想笑。
“是妖精,妖精,不是妖怪,妖怪可不长我这样哈!”
“好吧,妖精。”
钟九自顾自地把放在床边的纸箱拖了过来,从里面拿出一包泡面和一根火腿肠。
反正也睡不着,还不如吃点宵夜。
凌晨的大山里只有风雪的声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是格外寂静。
任何喧嚣都无法进入这里,纷扰的红尘距离他很远,让他能够心情平静。
“小子,这什么?”
“泡面。”
“面?咕咕——算了,不喜欢吃这个,等下你小子烤红薯分我点哈!”
“你不是吃了吗。”
“就那点冷得快冻成冰了的年糕,还得我浪费灵力加热,吃了之后反而更饿了啊!”
要不是不想出屋子,钟九都想直接抓把米塞它嘴里了。
……
(二)
天气实在太冷,热水瓶里的热水都已经不那么烫了,虽然也能用来泡面,但就得多等一会儿了,而且还有可能没法完全泡透。
他还是最喜欢这老坛酸菜味的方便面,特别是在这样的寒冬,带着点辣味,吃起来带劲,但刚一打开盖子,就把八月给呛得飞到行李箱上去了。
“咳咳,咳咳——小子,你吃的什么啊?”
“鸟不是不怕辣吗。”
“我不是说辣,而是说——怎么一股子臭脚丫子的味道,你们人类现在的食物都这么重口味的吗?以前也就只是普普通通吃点辣而已吧?”
“这是酸菜的自然风味。”钟九觉得它没见过市面,再说了,这可是工厂杀菌消毒制成的酸菜包,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味道。
“脚臭的自然风味吧?”八月把脑袋埋进了翅膀下,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啧啧,人类现在的口味真奇特。”
“没见识的妖就不要说话。”钟九斜睨了它一眼。
吃完面还不过瘾,钟九还把这有着独特风味的面汤都一饮而尽,浑身舒坦地拍了拍肚皮。
果然冬天就是要吃这种带有热汤的食物。
壁炉里的烤红薯也差不多了,他用铁钳拨弄着,将这沾了草木灰的番薯夹了出来,然后很有经验的放在小板凳上,等它稍微冷却一会儿了,才伸手抓起。
“呼,呼——”饶是如此,他也依旧被烫得直叫,但这种时候的番薯才最好吃,再冷些,就没那么甜了。
他用力掰开半个,把半个丢给了鸽子,后者直接轻轻一扇翅膀,让这半个番薯落在了小板凳上。
“钟九小子,能不能文明一点,八月是鸽子精,不是普通鸽子,不要把食物丢到地上给我吃!好吗?”
“讲究。”
“这是基本的素养好不。”
“行。”面对着一只鸽子,虽然会说人话,但有些对待动物的习惯,还是不容易改过来。
他慢慢剥开番薯的外皮,露出里面橘黄色的内馅,一口咬下去,感觉比吃甜点还要享受。
整个身子都变得更加暖和了。
“呼……”虽然有点烫,但他还是觉得好吃。
要是不嫌脏的话,可以连皮吃,焦脆的外皮搭配软糯的番薯,吃起来更加美味。
其实外皮也不脏,那玩意儿可是在火里高温消毒的,比大多数东西都干净。
以前喝不到干净水的时候,就撒点草木灰进去,等沉淀了再去喝水。
至于木炭,那就更干净了,这玩意儿甚至能直接吃——前提是你的胃足够健康。
“哈呼,享受啊,小子,暴风雪里吃番薯,嘿哟,真不错,哎呀,你这壁炉不够暖和啊,再添些柴呗?”
“省着点用。”钟九淡淡地说道,“谁知道这暴风雪还要持续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