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成亲
青山横北郭 ，白水绕东城。清溪村，这座依山傍水的江南小村落也由此得名。
日上三竿，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唢呐和喜，声势浩荡，方圆几里都听得见爆竹声声，场面很是热闹。
“这是谁家娶亲？这么有排场？”围观群众里不知晓详情的人好事地问道。
“林家。”
“村东头的那个林家？”
“是啊。”
“怪了，林家的长子去年不是已经成亲了吗？”
“不是林家的长子。”
“这……嗬……难道是……”好事人的声音压低了下来，像是怕被人听见，“是林家小姐？”
旁人点点头。
“原来传闻是真的，林家小姐真要娶亲了……”
林家世代都是有资本的地主家庭，在财力和地位上都不亚于一个小小的地方官，但是为了不让地方政府难办，还是和他们维持着表面关系。
近几年来天灾不断，收成不好，百姓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难，地方政府也收到了铺天盖地的不满呼声。地方政府借这机会想刁难林家，就让人请来神婆算天灾，说是算天灾祈福，其实就是过个场面，把事情推卸到林家身上去。
林家的小姐林霏是个灾星，出生的时候其母亲也因为难产而死了。传说林家小姐长相可怖，有一口野兽一样的獠牙，自出生就被林家带到山林里隐居避世，再没有人见过。现如今地方政府抓着林家的这个把柄不放，借由神婆之口说天灾正是林家的这个妖孽所引来的。
林家在社会面上有一定影响力，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索性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将计就计地用一场婚姻打着“对冲阴气”的噱头随便搪塞过去了。
“这花轿上坐着的是谁家娘子啊？”
“百家的长女，百雨。”
百雨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好看，还在镇里上过一段时间学堂，会识字。除了帮家里人做点简单的家事，周末的时候她还会同母亲一起到集市上去，母亲在街边卖菜，她就在边上帮人写信读书以来挣取一些补贴。百雨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气质都是文质彬彬的，俨然是一副城镇里大户人家小家碧玉的样子。
林家认为这样的娘子还是和自家条件适配的，想到这位好娘子以后可能也要处处受委屈了，林家很厚道地许诺了八十两银子作为彩礼，这对于百家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够他们不愁吃穿地过上几年的好日子了。
花轿里的少女一阵阵地紧张，她的视线多半被盖头遮着了，耳边是锣鼓的响声，只能从盖头下依稀看到点东西。
对面坐着另一个人……大概就是林家小姐了。
她只能看见对面之人的下半身。对面那位穿着喜服，上面绣着很精美的花纹，图案和自己的嫁衣是一套的。
奇怪的是，现在正值盛夏，对面之人却带着手套，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漏出半点肌肤。
不热吗。
不过对面之人的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没有像怪物一样缺胳膊少腿的，这倒是让少女松了口气。
二人无言。
酒席是在林家大院里办的，但是似乎所有的欢乐都与两位新人无关。
她们简单地拜了个堂，随后就又乘着花轿被送往林家小姐在深山中的宅邸了。
四周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已经是傍晚了，一天下来二人都没吃东西，连盖头都不曾掀开来过。
花轿晃动了几下，稳稳地停在了屋前的院子里，外面传来几句话语声，然后又安静了下来。
“我先出去了。”林霏率先开口了，说出了二人自见面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只是普通女子的声音而已。
新娘子闻言，没敢说话，只是轻轻点点头。
没过多久，一个约莫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掀开了花轿的帘子。圆脸杏眼，一身青绿色的新布衣，见到了花轿里的新娘子脸上顿时露出了微笑。
这是林家的小帮佣雪燕。
人家都说成亲时候的新娘子是最漂亮的，雪燕见过几次百雨，百雨原本就漂亮，也不知道百雨今天会是什么样儿。“百雨姐姐，我扶您下来。”雪燕搀起新娘子的胳膊，把她领到婚房里去了。
一会儿后，雪燕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进房里来了：“百雨姐姐，小姐说您今天还一天都没吃，刚让我给您下个面条去，里面我还卧了个鸡蛋，您趁热吃。”
小姐……是林霏吗……
雪燕见新娘子没动静，想着她大致是紧张，于是笑笑把筷子塞到了新娘子手上，随后出门了：“您记得吃。”
新娘子的盖头是要新郎……额……新娘来掀的，这会儿还不到时候。
等房里没人后，新娘子小心翼翼地掀起来一点盖头，在四周观察了一圈。
这间婚房看起来与普通人家的陈设没什么不同，并非想象中龙潭虎穴的模样，平日里应该也是一间卧房，收拾得很干净，有人常住的痕迹。房门后面挂着一件蓑衣，门边的角落里搁着一桶刀具，倒是像猎户家常有的配置。
所幸门窗都是关着的。
不会有人发现她不是百雨，她是百袅。
比起典雅的百雨，成天吃不饱饭还要干活的百袅要更加瘦弱一点。
百袅心里头揣揣不安，一想到她真的被塞上轿子替嫁了，她的脸就惨白，直直冒冷汗。
如果被人发现了，估计自己是死不见尸首，且不说对方是妖怪，就算是林家那里晓得了这件事大概也不会放过自己。
大概会变成下一个五等分的商鞅了罢……反正也是贱命一条。
平日里的百袅是隔三差五就要挨后娘的打的。
百雨是后娘王牡丹和其他男人生的，后来她前夫出去打猎的时候遇难了，于是王牡丹就带着百雨改嫁到了百家来。百袅的亲娘是一年闹瘟疫病死的，过世得早。她亲爹百大壮也不爱给她什么好脸色看，毕竟他们家里头的经济状况并不乐观，百袅小时候身子弱太多病，养身子烧了百大壮不少钱。
自打王牡丹他们嫁过来以后，百袅的日子也是一天不得安宁。基本上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脏活累活全得包，干活时百袅也要小心一点，要是撞上哪天王牡丹心情不爽了还要被鸡蛋里面挑骨头，当人出气筒。
现在好了，她替嫁到了这个荒山野岭里头来。
一开始王牡丹还忽悠她说，给她安排了一桩好亲事。
要真是好亲事，哪还轮得到她来！
百袅还是一次到河边打水的时候听到别人家的几个姑娘偷说闲话的时候才知道的——百家的娘子要和怪物成亲了。
后来她在收拾王牡丹的卧房的时候还发现了王牡丹请人写的婚书。百袅不识几个字，但白纸黑字的婚书她还是看得明白的，那上面写着要和林霏成亲的分分明明是百雨。
王牡丹这老奸巨猾的花花肠子还不好猜嘛，这不就是盯上了林家给的天价彩礼。
说是彩礼，这笔巨款可真是够买好几条百袅的命了。
眼看这王牡丹的算盘噼里啪啦的在自个儿耳边响了，百袅也不是没有反抗过。
她在大婚日子的前几天夜里翻墙跑了，当时她心一横，想着这被怪物吃了也是死，被后娘抓了打死也是死，那还是后者好受一些。
可惜她没跑多远就被王牡丹逮回去了，又是一顿打。那王牡丹也是精，棍子就往百袅背上落，平日里百袅干活就漏胳膊漏腿，谁都看不到她的伤。王牡丹也瞅准了百袅胆子小，她要是给别人露背看伤那她一小姑娘家的清白就没了。
此后为了时刻监视百袅，王牡丹都只让她在院子里做针线活，不让她出家门。
百袅看着桌上的面条，汤面上飘着油亮亮的葱花，细嫩的面条很扎实地缠在碗里，雪燕说底下还有个荷包蛋……
百袅鼻子一酸，有点想掉眼泪，不出意外的话这大概是她的断头饭了，上路之前还有顿带油水的面条可以吃，也算圆满了，起码不会做饿死鬼。
百袅轻轻尝了一口面汤，葱香一入口，她便忍不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她记得上次尝到这个味道还是亲娘在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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