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铛。”
手枪熟练上膛,最后一个子弹剥离了弹壳,无助地落在了粗糙的水泥地面,没一会儿,滚动着的黄铜色的子弹裹满了鲜血,极高的温度汽化血液,血腥的味道浓郁。
这是我第无数次看见子弹如何精准地洞穿了对方的头颅,炸开一片血花,倒在他脚边已经发凉的尸体上。
枪吼、哭喊,呼救…
这里仿佛人间炼狱,我狼狈地躲在一面墙后,身后是另外三面墙壁砌成的死路,前方是由子弹组成的另一扇墙。
四周如同一具密不透风的棺材,一副没有生路的囚笼。
我已经无路可逃。
任务遭到泄密,我陷入了一场早有预谋的围剿之中。
杀手,一个需要泯灭良知道德的职业,绑架勒索、拿钱杀人,隐秘窃取…只要酬劳到位,来者不拒。
作为震惊业内的顶尖杀手,我几乎没有失过手,也从未让自己置身这样的险境。
他们说我把杀手的冷血做到了极致,如同机械程序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务。的确,无论任务中发生任何突发状况,我从来都是以目标优先。
我不会怜悯任何一个受害者的可怜境遇,或是厌恶得逞者的卑劣嘴脸,更不会在乎这场任务过后会有多少人因此被摧毁人生、失去生命。
由于任务完成度高,信誉良好,短短数年我就成为了业内顶尖的杀手。无数杀手组织向我递出了橄榄枝,但被我统统拒绝了。
我在一次又一次困难而危险的任务中自我灭绝了曾经拥有过的良知与同理心,任何好意的帮助、交谈都会被我下意识肢解成血淋淋的阴暗,忍不住去剖析背后可能潜藏着的恶意。
直到某一天,我突发奇想在银行查询了我的余额,看到了那笔十分庞大的赃款,那是一个普通人无法想象的数字,足以让我挥霍几辈子也用不完的金钱。
没有正常人应该有的欣喜若狂,也没有巨大的成就感,或许我早就不知不觉失去了情绪这种东西也说不定。
站在取款机前,我只感觉仿佛被子弹击穿了心脏。
我转过身,身后却空无一人。
金钱、荣誉、权力。我一样都没有兴趣。
这些年刀尖舔血,我到底在追求些什么。完成一次任务后很快又是另一个,机器般冷血无情,杀死任何拦在目标前的阻碍,如同那些人临死前咒骂我是魔鬼,我好像真的只为了杀戮而活,甚至享乐其中。
我想收手了,于是接下了杀手生涯最后一个任务。
那是一笔巨额的佣金,远超我往来任何任务的金额,从来不和人合作的我需要领导雇主的人完成一次难度极高的暗杀任务。
这是我第一次与人合作,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我躲在掩体后,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心里居然没什么波澜。
作为杀手,我清楚地知道哪怕再勇敢的人在死亡面前也会露出脆弱的一面,他们会对我反抗、咒骂、求饶…
好在我没有很多同行喜欢虐杀的变态癖好,否则或许会看到更多他们对死亡的恐惧。
我真的要死了,却不恐惧,似乎就连作为人类骨子里对死亡的恐惧也消失了。
想到这儿,我的心脏忽然开始抽疼起来。
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往掩体外走了一步。
还没站稳,一颗子弹就击中了我的脚踝。
强烈的痛感席卷神经,我想踝骨应该碎了,便一下子失衡倒在地上。无数枪口对准了我,只要任何异动,都会毫不犹豫地击毙我。
好疼。我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
我摸了摸心脏,看向那些训练有素的枪手,缓缓抬起了手里那支早就没了子弹的枪。
眼里一切好像都慢了下来,我看见敌人的子弹剥离弹壳,从枪口吐出火焰,带着强大的动能射向它的目标。
可惜…这次我再也看不见这颗子弹该怎么样击中它目标的头颅。
……
我在一片黑暗中醒来,不知昏迷了多久,睁开眼四周黑漆漆的,只有不知哪儿来的微弱光芒。
这里是地狱,我想。
我已经死了,反正这里不可能会是天堂。
但很快从头部传来强烈痛感一下子把我拽回现实,我忍着疼摸了摸额头,纱布那种粗糙的质感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而且包扎的手法相当专业。
我摸上左胸口,那里完好无缺,掌心传来了温热而有节奏的跳动。
专业的素养让我很快意识到一个令人感到奇怪的事实,我没有死,甚至连伤都不算重,要不了多久应该就能痊愈。
其实早在任务泄露的时候,我就想通了这是雇主设的局,付出了这么高昂的代价,当然不会只是简单地想要杀了我。
可为什么呢?我不过是个一心为钱的亡命徒,在那些大权在握的人眼里的小人物。
我摇了摇头,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成为杀手的那一刻起我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放弃了胡思乱想,我认真地打量起四周的环境,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有机会脱逃的细节。
受人监禁,我的生死都在他人一念之间,这比直接的死亡更让我难以接受。
这里应该是一间地下室,没有一点天然光亮,只能模糊的看清眼跟前的房间布局。
我是在一张单人床上醒来的,床头有一个梳妆台,上面摆放了一些常见的日用品,梳子、剃须刀、镜子…
墙壁也是那种粗糙的水泥墙,手摸上去糊了一层白灰。
我又摸索了一阵,很快触摸到一处突起,用手轻按。
强烈的白炽灯光刺得我不禁闭上了眼,缓了很久,我才慢慢适应光明。
我重新打量起四周,果然和我猜想的一般无二。
这里就是一间地下室,不知道有多深,四周封闭,布局装潢简单朴素,和大多数小旅馆差不多。
我看了眼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叹了口气,强忍着踝骨断裂的疼痛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
这间房不大,四周都是单调的白墙,唯有一扇带把手的红木门,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间偏房,应该是卧室,我自然想去客厅看看。
我走的步履蹒跚,拖着这条行动不便的伤腿,几米的路愣是走了几分钟,累的满头大汗。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受伤的情况,眼下就算找到逃出去的机会,恐怕一时半会也很难实施。
我深呼吸了几口气,手掌颤着握住了把手,青铜色材质的门把手摸着很凉,让我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哪怕就是在面对死亡都不曾波动过的心居然有些紧张起来,我又深呼吸了几下,调整好状态,一把扭开了门锁。
木门应声而开,我瞪大眼睛想要第一时间捕捉到对于逃离囚禁有利的线索。
可现实依旧改不了喜欢玩弄人的恶习,我也早该想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外面四四方方的布局,白油漆粉刷的实心墙壁,天花板中央吊了一盏白灯,除了另几扇红木门以外,所谓客厅不过是另一间更大一点的卧室罢了。
我无奈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一时半会反而没那么急了。
扶着墙,拖着伤腿。我艰难地走向下一扇红木门,想要先解决一下腿间的尿意,顺便喝口水,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吃的,或许连厨房都有。
人在最绝望孤独的时候总是喜欢胡思乱想。
我推开了门,又是一间卧室,搁了间单人床,梳妆台,几乎是我那间房的复制品。再往后…居然是连床都没有的空屋子,这让我慢慢有点心沉。
忘了这是第几间了,拖着腿伤行走让门与门之间的距离格外漫长,我麻木地推开下一间,抬起眼,看见的确实让我以为这是疼出幻觉的画面。
那是一个女人。
她很美,美的让我以为自己其实早已经死了,而这里…一定是天堂。
可那些固定在墙上的粗壮沉重的锁链又一下子把我从云端拉了下来,仿佛转瞬又跌进了地狱。
女人,一个被囚禁的女人,锁链束缚了她的手脚。
我顿时困惑了,这比为什么有人费尽心机想要抓住我更令人费解。
一个被关在地下室的人,却遇见了这间地下室里另一个被囚禁在铁笼里的人。
我舔到了嘴唇开裂渗出的血,甜腥的血味似乎让我没那么渴了。
竟有些分不清天堂与地狱。
到底谁是凶手,谁又是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