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5号行动”,这是普洛斯起义军为针对霍文斯堡发动的大规模攻势所定下的方案代号。该攻势旨在通过以完成解救被囚禁的魔王塞西莉亚·吕特晏斯与缉拿反动派头子弗朗茨·希姆雷特两项子目标为跳板,一劳永逸地解放霍文斯堡,重组旧阁拨乱反正,并在之后与埃塞克里特方面进行谈判从而叫停这场荒诞的战争。
而为了达成上述两项目标,护国军将宝押在了正在向普洛斯首府隐蔽行军的四个满编步兵团与驻扎在霍文斯堡军港的主力舰队上——前者将在行动打响之后负责正面打穿匪军的防御体系,而后者则会择机起义砲轰希姆雷特所在的瑟斯廷宫——按照军官们的设想,就算只有一半的战舰能够被护国军完全控制,单凭“加尔福德海军上将”号战列舰的强大火力也足够将大部分匪军舰只直接摁死在泊位里了。
……
……?
诶,不是,哥们,这打仗呢,这么想当然真的好吗?
对于这份不管怎么看都过于复杂,过于脆弱,过于乐观,过于理想化而且过于漏洞百出的行动方案,感觉脑子好痒的克雷特终究是把这玩意当成了乐子对待——别的先不说,首先自己带过来的可是一支超重火力、超高机动的快速反应尖刀部队,要是跟你们这帮拿两条腿跑路的慢乌龟上正面填线去,那等你们花个三五天慢慢巷战绞肉拿下整座城市,希姆雷特怕是早就带着魔王跑没影了。
所以快刀斩乱麻,在这些护国军高层疯狂(但效果欠佳地)头脑风暴的当口,领教过暴风突击队能耐的张伯伦亲王干脆直接授意克雷特等单独出击,抓住匪军将魔王陛下从瑟斯廷宫转移至奥斯特拉堡这一微小的失误以雷霆之势突袭了这座要塞监狱,最终仅仅付出了1000发9毫米重机枪弹、数百发4.5毫米冲锋枪弹、大致相等数量的30毫米机炮弹和一个因为单刷了整座要塞的守军而累瘫了的克雷特这总的来说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代价便将魔王安全救出,以无与伦比的效率和准确度达成了“65号行动”的主要目标。
不过说句实在的,这份计划在排除掉那些过于抽象的(大部分)内容之后,其中有些细节很意外的还挺有意思——都说运动使人头脑清醒,在高强度体力劳动之后一边休息一边再一次回看这份槽点颇多的方案的克雷特琢磨来琢磨去还真磨出了点什么东西:比如拿主力舰把希姆雷特从瑟斯廷宫里轰出来那部分,至少理论上来讲确实是有那么点空地协同打击的概念在里头了。不过对于这种所谓的“协同”到底是真的能做到地面部队为装甲舰指引目标进行火力校准,还仅仅单纯只是处在“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的状态,勇者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大概是没机会见识到了——毕竟方才救援魔王陛下的行动无异于宣告整个原计划都彻底泡了汤,那还在半路上的四个团也就只好在一旁当电灯泡了。
当然,对于这种抛开友军直接单独完成任务的打法到底算不算给护国军高层们的脸上来一记响亮的耳光,克雷特倒是做好了看更多乐子的准备——请求是张伯伦亲王亲自下的,亲王先生也说出了什么交涉问题他会负责背书,突击队只负责全力完成任务就行。再考虑到人家在普洛斯的资历、地位和话语权,那些军官就算再不爽,怕是也只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哩!
哈哈,笑死——
——所以该干正事了。

对于魔王陛下的安置问题(至少在“东风”号上)很意外地没有预想的那么麻烦。原因倒也很简单:无论是将她安置在三位勇者各自的私人房间内还是奥米茄那间不仅塞了台游戏主机和一堆各式补给品,温度还常年维持在个位数的储物间里很显然都相当不合适。那么最后唯一“正常”的可选项也就只剩下了战舰驾驶舱后头那套虽然有好一阵没用过了不过依旧相当干净整洁的原装机组铺位——毕竟无论如何,在专用休息区与楼下的沙发之间,那肯定还是前者要更为靠谱一些。
可即便解决了安置问题,更多的麻烦还是接踵而来——魔王塞西莉亚·吕特晏斯的身体状况自登上“东风”号那一刻起便用“急转直下”来形容都不为过。就在十几分钟以前她还能在张伯伦亲王的搀扶下勉强走上几步,但现在却又因为高烧而近乎神智不清,只能无力地躺在铺位上,什么都做不了。
“贫血、肺部感染、慢性支气管炎、慢性萎缩性胃炎、肠粘膜损伤、类风湿关节炎——其余七种相对较轻的症状相比之下已经没有提的必要了。”在对魔王的身体进行了一次粗略的诊断扫描之后,在外人面前照例窝在探测器身体里的奥米茄给出了一个相当令人不安的结果。
“总的来说对象的身体存在两个根本性问题:血糖水平偏低与严重免疫系统紊乱。前者是长期缺乏足够营养摄入的结果,而后者就相对……复杂一些。”
“什么叫……“复杂一些”?”奥米茄机身上的摄像头将楼下远程参会的克雷特的全息图像投射在了半空中——透过图像能看到他正在往子弹箱内填入一条新的弹链。
“根据我的扫描结果,对象颈部的装置是一台电信号发生器,但它工作在一个奇怪的频段上。”奥米茄标志性的电子音听上去有些犹豫,好似她自己也不敢确定得到的数据是否正常一般:
“该装置似乎在引导“阵列”抑制并攻击对象的淋巴系统与T淋巴细胞以引发广泛的免疫系统失能,从而迫使对象感染多种病原体并诱发对应症状——就理论上来讲,其致病机理非常类似人类免疫缺陷病毒,只不过它是电子的。”
“并且比起最终致死,该装置似乎要相对“温和”一些,”她又这样补充道:“感染疑似通过某种手段被限制在了呼吸道、消化系统与部分运动系统内而并未过多影响其他生理系统,因此我推断其设计目的可能仅是用以将对象的生理与心理状态限制在一个较低的水平从而为进一步的折磨或控制提供便利——但即便如此,考虑到感染的广泛性与严重性,对象能够保持其大部分生命体征与有限的运动能力依旧足够被称为医学奇迹了。”
小小的休息区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听完了奥米茄的分析报告,无论是在一边旁听的纳迪莎还是货舱里正在重整军备的克雷特都不由骇得背上发毛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有听得云里雾里的张伯伦亲王还没太搞清楚具体状况——报告里的每一个音节他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便只剩下连山排海的困惑了。
“简单点说,魔王大人脖子上的项圈是一件诅咒道具,”最后还是纳迪莎以亲王先生听得懂的方式进行了解释:“其在魔王大人的身上施加了一个小型结界,而这就是其不断被疾病折磨的元凶——不过这类东西我只在高等魔法课里学过理论知识,实话实说我很难相信这真的可行——”
“该死的希姆雷特,单单是擅自研究这类物品已经足够他把牢底坐穿了,这厮竟敢——”
纳迪莎还没说完,怒不可遏的亲王已经咬牙切齿地一拳砸在了纳米钢制成的舱壁上。不过几秒钟后他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皱着眉头看向已经开始研究项圈上复杂魔法回路的纳迪莎:
“所以……有办法解除诅咒吗?”
“啊?你解除不了?”这次倒是奥米茄(有些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嘴:“你可是魔人诶,居然不知道这东西要怎么解除?”
“鄙人是政治家,不是巫师,”张伯伦撇了撇嘴瞪了对方一眼,又急切地看向纳迪莎。
“呃……”还是克雷特赶在气氛变得太过于紧张之前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既然问题的根源是那条镣铐,那么……是否有可能将它直接拆掉?”
“唔……很遗憾,做不到。”
纳迪莎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给出了答复。只见她将一根手指放在那项圈之上,另一只手握住法杖在地板上一敲,杖顶那颗蓝色魔石便立刻点亮,将镣铐上刻着层叠繁复的回路投影在了半空中。
“不管是希姆雷特还是其他什么人,编写这套阵法的家伙很显然考虑过了这种可能性。”投影中有数道通路随着纳迪莎的声音亮了起来,好似藤蔓一般缠绕在交错纵横的咒语与符文之上。
“看,这整个构造内包含了六条保险回路,”她这样解释道,“而且这些回路不是串联而是并联的。也就是说,在不触动这六条互为备份的保险的前提下强行以物理手段分拆整个装置几乎是不可能的——至少我不觉得有人能做得到。考虑到我的学历,我强烈建议你们在这个问题上最好听我的。”
“另外顺带一提,如果不慎触动了其中一道保险的话,”
“……会发生什么?”虽然克雷特大概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如此经典(却有效)的诅咒道具会有什么样的保险措施,他还是下意识一般问了一嘴。
“首先它取决于你碰到的是哪一道……”纳迪莎一边答一边将投影上弯弯绕绕的符文拉直展平仔细端详——可没看几秒钟她的表情便愈发不对劲,紧接着便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致扭曲的亵渎之物一般火速掐掉了影像,捂着嘴巴将自己的脑袋在手中那根法杖上狠狠敲了好几下,愣了半晌才终于组织好了语言,阴沉着脸说了下去:
“……总之它会直接杀死佩戴者。”
又一阵可怕的沉默。
“但……总该有办法破解的,不是么?”张伯伦亲王看上去依旧相当不甘心:“毕竟说到底这还是魔法回路编织的术式——而只要是术式,据我所知其在本质上就必定是有解的。”
“呃啊——”
听了这话的纳迪莎脸色相当难看,过了好几秒才终于深吸一口气下了定论:
“虽然我宁可去死也不会再想看一眼这个心理扭曲的变态写出来的咒语——相信我,你们不会想知道具体写了什么的,”
“但是,”她的嘴角微微颤抖了一下,就好像是在尽力抑制想要吐出来的冲动一般,“是,这个诅咒我能解。”
太好了。终于得到了一些正面信息的亲王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那么,你需要些什么?”他又这样问道。
“哈……我看看,”纳迪莎叹了口气,又硬着头皮点亮了投影研究起来。
“破解这个阵法的难点主要在于这六条保险回路,”她一边仔细端详一边指着对应的部分做起说明:“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些是六阶的咒文,这就意味着需要同时插入六道破译出来的解咒密文才能安全解除——而这六道保险也必须同时破解才能确保任意一道都不被触发。”
“也就是说,必须要提前解出总共三十六组解咒密钥并将其同时插入六道保险内才能确保魔王大人的安全。”纳迪莎转过头来看着张伯伦亲王:“告诉我,亲王先生,您手下有能破译六阶咒文或是同时插入三十六道密钥的魔导师吗?”
“六阶?”张伯伦的表情像是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刺激一般:“普洛斯国内能破解五阶咒文的人恐怕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能解六阶的人我听都没听过——”
“——不,也确实有,”亲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道:“我只知道唯一一例,是前几年有人在《理论魔导学》年刊上发表的一篇详细阐述了六阶咒文解法与实际示例的论文。虽然文章是匿名的,但有渠道称其原始稿件的来源是……埃塞克里特……”
他一下子将头转向纳迪莎,以一种“难以置信,大受震撼”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后者看。
“啊……那看来是我了,”纳迪莎本人倒只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所以您那大概是没人能帮我忙了——那我需要的只有时间,仅此而已。”
“大概需要多久?”
“取决于您打算让我一天工作多久。”
“十四个小时。”
“考虑到项圈本体在解除保险之后可以直接强行拆除——六天,再附带额外15分钟用来解咒。”
“六……”张伯伦的眉头拧作了一团。奥米茄报告中那些没那么高深晦涩的内容他还是听懂了的——譬如魔王现在依旧活着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个难能可贵的奇迹的部分——而他现在已经不忍心让魔王从那些尽管不熟悉但却一定极为痛苦的病症中再经历哪怕一分一秒的折磨了。
“……唔……”
嘶哑而微弱的呻吟自铺位上传来,好似在印证亲王的想法一般。张伯伦见状立刻单膝跪在床前牵起塞西莉亚那只已经几乎毫无血色的手,期望能为后者分担一些痛苦。
“……唔呃……”
又一连串含混不清的音节从魔王的唇间吐出。她盖着一条毯子的身体近乎是肉眼可见地颤抖着,似乎是因为严重的高烧而在说着胡话——可那混沌的话语却又分明正逐渐变得有序、清晰、直至最终凝结成两个词汇:
“……勇者……克雷特……”
“诺斯罗普阁下?”张伯伦亲王懵了,转头看向克雷特的全息图像:“您和魔王陛下在奥斯特拉堡里发生了什么吗?”
“啊?您看我像是会做僭越之事的人么?”全息投影里的克雷特也懵了,一只手抓着装填了一半的冲锋枪弹匣,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决定转移话题:
“而且比起那个,我也觉得六天实在是太久了,”他这样问着:“纳迪莎,我不大懂魔导理论所以我只是问问啊——“东风”号的舰载计算机能辅助你进行咒文的破译工作吗?”
“唔……想法是好的,”纳迪莎想了几秒钟却又摇了摇头:“但我们的计算机和魔导理论体系有差异,所以做不到直接套用。考虑到六阶咒文变量的复杂性,就算能够现写一套解码程序也不可能保证它在未经调试的情况下一定不会出错——我不敢冒这个险。”
令人胆战心惊的沉默第三次笼罩了舱室,不过这次并未持续多久——仅仅过了几秒钟纳迪莎便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发了话:
“不过也对,六天确实不好——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麻烦死了。所以,也不是没有别的更快捷的办法,”
“是什么?”克雷特和张伯伦一齐问道。
“直接把下了这种恶毒诅咒的那个心理变态虐待狂抓来,拿刀架脖子揿他脑袋逼他解,不解就砍了他,解完了也砍了他,反正重点就是先给这畜生一点希望然后再狠狠——”
“啊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看着纳迪莎的思路逐渐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克雷特赶忙叫停了她的发言以将对话拽回正轨:“所以下咒的人是……?”
“非常有可能是希姆雷特,就算不是他,那他肯定也知道是谁下的,”张伯伦亲王给出了明确的答复:“而且缉拿那厮本就在护国军的计划内——所以格蕾阁下,您为何不早些提出这个方案呢?”
“拜托,那可是能将六组六阶咒文和术式更密集的诅咒本体刻在一个小项圈上还能保证各部分完美协同运作的人诶,”纳迪莎以一种“你认真的?”的表情看向亲王:“想都不用想,不管是谁,造出这个道具的人首先百分之百有非常可怕的魔导理论功底——至于实战运用,那强度怕是要直接上天了。”
“比你还强?”一直没说话的奥米茄突然蹦出来一句。
“比我还强。”纳迪莎不带丝毫犹豫地脱口而出。
“……合理,”奥米茄的集成式摄像头闪了一下,好似被震撼到了一般——不过原因究竟是那魔道具惊人的工艺水平还是纳迪莎一反常态直截了当地示了弱,那就不得而知了。
“呃,那我说一下我的看法啊,”于是最后还是得靠克雷特来镇场子:“考虑到“逮捕希姆雷特”的部分本身就在护国军的计划之内,那就算我们不去抓他,亲王先生那边的人也得去——既然这样的话我觉得还不如直接由我们动手算了。毕竟我们有“东风”号和暴风突击队,真遇到什么问题也相对好解决一些。”
“至于纳迪莎提到的战力问题,”他顿了顿思考了一秒钟,终究还是不认为有人能够扛得住“东风”号毁灭性的火力输出,于是道:“如果状况真的彻底失控的话,我们就及时止损由活捉改成直接击毙,这样就算发展到这一步我们也只需要按原计划慢慢破解咒文而不会有太大损失——当然,前提是你们要都同意这个方案才行。”
“我没问题,”纳迪莎答:“试试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亲王先生呢?这事往大里讲可是让一支外国部队来直接颠覆贵国的现有政体。实话实说这种事实在是太过于敏感与麻烦——先不论我个人印象如何吧,因此对与护国军高层的关系造成损害很显然是不合适的。”
“哎——”
张伯伦亲王听罢长叹一声皱着眉摇摇头,看了看面前脸色惨白的魔王塞西莉亚,而后勉强挤出一个混杂着无奈与苦涩的笑容转向了半空中克雷特的全息影像:
“诺斯罗普阁下,自从您单枪匹马救出魔王陛下之后护国军大半的功劳就已经被抢走了。埃塞克里特帝国的勇者拯救了神圣普洛斯帝国的人民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实,现在再纠结这些已经毫无意义可言了。”
“我会联络白石要塞,看看是否能至少派遣一些增援,”亲王说着站起身欲走,不过又顿了一下,而后回身微微点头致意:
“感谢您依旧愿意顾及我方的感受。”

“所以,你们那边弄完了?”
“东风”号的驾驶舱内,因为要忙着开船所以当了好一阵子电灯泡的卡莫夫回头瞥了一眼正向驾驶席走来的张伯伦亲王,跟在后面将克雷特的全息投影投射在半空中的奥米茄以及还在舱尾随手带上休息区隔断门的纳迪莎,这样问了一嘴。
“告一段落了,”已经和勇者团混熟了的亲王也是没多客气,毫不见外地直接坐在了副驾位上:“我们刚刚达成了一项共识,下一步行动将会是——”
“啊啊啊啊啊,”
不过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卡莫夫却先举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打断了亲王的话:
“在此之前我倒是有件更好的事要问你,”卡莫夫看了一眼对方因为后半句话被硬生生憋回肚子里而略有些不悦的脸,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之前命令那条战列舰提前起义来掩护我们的行动,对吧?”他顿了一下,“……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之后要怎么办呢?”
“……?”张伯伦皱了一下眉头,神色里多出了一丝困惑。
“你们在后舱的时候我已经看了好一阵下面的状况了——首先我确实不否认你们这条船的性能,但……要它一打七是否有点太难为人了?”
说这话的时候,“东风”号正好从一朵云彩的顶部穿了出来。没了云层的遮挡,下方的战场便清清楚楚地通过摄像头传输到了战舰内部的监视屏幕上:
状况确实不太乐观。除开“加尔福德海军上将”号装甲舰以外,霍文斯堡的军港内还存在着其他九条吨位更小一些的主力舰——就现在来看,其中两条战舰莫名不知所踪,两条已经被“海军上将”号猛烈的火力打成了广阔江面上燃烧的残骸,还有一条正在熊熊烈火中挣扎着逐渐下坠,透过超高分辨率的摄像头还能隐约看清其上慌不择路直接向水面跳下的匪徒。可正如卡莫夫所说,无论如何要这条艨艟巨舰以一敌七终究还是太过不切实际了——尽管那些“小”船能够直接击沉甲坚砲利的战列舰的概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完全是贴身肉搏的数百米距离上,想要以这样的火力将笨重迟缓的装甲舰打哑,乃至打瘫却是做得到的——
此时此刻,“东风”号上的一行人能清楚看到“海军上将”那修长尖尾末端,因为重量原因无法敷设厚实铁甲的十字尾舵已经因为长时间的剧烈交火而被搅得粉碎。五根桅杆上张满的三十余张横帆有大半被匪军集中火力打得千疮百孔,舷侧密集的砲廓在连续不断的轰击与爆炸中接二连三地变形、卡死、无法射击,就连战舰的上层建筑也仿佛是被一把喷火的镰刀横扫而过似的,大部分都化作了燃烧的扭曲残骸。一片混乱之中少数依旧可以清晰辨认的物体只剩下了舰首斜桅尖端迎风飘扬的三色双头鹰旗,而很显然这面旗帜仍旧存在的每一秒都是在狠狠戳匪徒们的肺管子——余下四艘敌舰仿佛是闻着味的苍蝇一般死死咬住已经无法操舵,几近失去动力的“海军上将”舰,避开后者依旧能部分运作的舷侧砲阵,自射击死角内对其甲板与装甲相对薄弱的舰尾倾泻着火力,每一轮凶狠的齐射都能从遍体鳞伤的装甲舰身上再次撕扯下一大块结构。
而后,在卡莫夫左手边的一大块显示屏上,一个不起眼窗口内的进度条悄悄走到了头。于是霎时间便有无数嘈杂而混乱的通讯被接入了“东风”号的舱内广播,好似数千米外的战场在一瞬间被拉到了眼前一般:
“快!快!快!装填!”
“保持航线!保持航线!”
“舰尾结界过热了——”
“预备——放!”
“37号战位失联!重复一遍,37号……”
“医疗兵!!”
“舰长!请指示——”
“那是什么?发生什么了?”刚刚盯着显示屏看了几秒钟的亲王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立刻转头看向卡莫夫——后者似乎也因为过大的音量惊了一下,不过马上一边关小声音一边答:
“啊,我刚刚在尝试监听整片战区的无线通讯——看来是成功了。”
“所以我们能直接听到下面的人在说什么?”
“对,虽然分不清楚哪句话是谁说的就是——”
“水手们,看来到此为止了。”
不过还没等卡莫夫说完,监听频道里便出现了一个极具辨识度的女声。其一开口周遭混乱的噪音似乎就变得有序了许多,大抵是某个官职相当高的人。
“那是艾米丽·舒特上将,”张伯伦瞪大了眼睛,很明显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加尔福德海军上将”号的舰长,”
“很荣幸能与各位共事,我为诸君的勇气、荣誉与忠诚而自豪……”
舒特舰长刚毅的声音还在继续,可已经意识到状况严重性的亲王却听不下去了:
“能不能去帮忙?”他这样问着,“以你们的能力,应该至少能把上将撤出——”
卡莫夫又一次用一个手势打断了急切地看着他的张伯伦,而后以一种“你是不是各种意义上的搞错了点什么”的眼神看了回去。
“要救就全救,只把军官撤出来算什么,”他阴阳怪气了一句,眯了眯眼睛,略吸一口气,而后转头便喊:
“奥米茄!调一下护盾,三层正面!把主炮电容充好了,惯性补偿器开满,我可不想有任何东西飞出去——”
于是下一秒,离子引擎满负荷运转时的啸叫便透入了舱内。战舰在半空中兜了个圈子,再过几秒就要进入攻击位置了。
“拉斯普廷阁下?”张伯伦亲王看了一眼坐在后排舱面官席位里,以信誓旦旦的表情告诉他“魔王陛下在休息区不会有问题”的纳迪莎,明显是有些傻眼了:
“您不是要打算对付整支舰队,对吧?”
卡莫夫没回答,只是舔了舔嘴唇,自顾自盯着火控计算机上飞速刷新的参数。
“……对吧?”
“嘿,好戏开场了。”
对方冷笑了一下一拉操纵杆。于是“东风”号先是猛地向左滚转旋即俯冲而下,长啸着杀向了混战中的舰群。

驾驶或乘坐一艘由惯性补偿器保护的战舰无论从何种角度看都无疑是种非常奇妙的体验。虽然要详细阐述这个精妙的物理学奇迹究竟是以什么方式正确工作或许得花去一整篇数百页的论文,但就结果而言,被这层能量场包裹的人或物却确确实实可以字面意义上的公然挑衅加速度理论——就算飞行器本身做出垂直俯冲再全速爬升之类的大过载动作,其中的乘客也仅会感觉到一些幅度只比高速电梯瞬时加减速稍大一些的重力变化,而不会有太多的不适——
好吧,其实多少还是有些看人的。
此前出于并未遭遇太过紧迫状况的原因,张伯伦亲王在场的前几趟旅程卡莫夫还是飞得“相对”保守一些——而这也导致了直到现在亲王先生才第一回以第一人称视角见识到了这条星际战舰的战斗机动究竟可以有多疯狂。挡风玻璃外的景象随着卡莫夫的动作先是在不到一秒钟内倒扣180度随即飞速调转了方向,黝黑的大地和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江面顷刻间便填满了视野,无论是飞速接近的战场还是眼花缭乱地跳动的读数都清楚地表明了战舰此刻正以令人炫目的高速猛烈俯冲——可在人工重力与惯性补偿器的干涉下,船内的一切物件却都和平稳飞行时一样“正常”地立在地板上,仿佛不是战舰在机动而是外面的世界正绕着飞船狂乱旋转一般。
于是毫不意外地,这种视觉与平衡感的巨大割裂在几秒钟内便让亲王当场晕了机(或者说,船),只好面色铁青地死死抓住面前的驾驶台上的空位,身体有些不自然地紧绷着,背上还不住地冒着冷汗。
不过卡莫夫很明显并不在乎这个。此刻他正紧盯着平视显示器上的电子准星,顺手将调控主炮模式的旋钮拧到了“穿甲”的一侧,等待着一个最为合适的入场时机。
“今天,敌人的力量超越了我们;今天,我们会倒下;”
随着突击登陆舰逐渐逼近交战区,各种混乱的舱内与舱外无线通讯也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但明天,会有更多人站起来接替我们向前,因为叛徒必将失败!”
差不多了。卡莫夫将功率调节开关推到了底,又解除了主炮保险,将手指放在了扳机上。
“我们将战至最后一人!因为“加尔福德海军上将”号上没有懦夫!”
“天佑女皇!”
“天佑女皇!”
水兵们此起彼伏的欢呼清清楚楚地传入了“东风”号的舱内,何其坚定,何其忠诚,何其绝望——
而后宛如晴天霹雳,宛如天降神罚,“东风”号的主炮组响了。接连射出的四道耀眼淡蓝色能量束将被战火染红的夜空一分为二,不偏不倚地命中了敌阵最右侧的那条主力舰。削铁如泥的穿甲等离子自匪舰右舷前上方射入,一路视装甲、舱室、结构、设备与人员如无物,仿佛完全不受阻碍一般将巨大的装甲巡洋舰硬生生斜向贯通,在其左舷舰腹撕开一道骇人的破口后继续射入下方的江面,留下了四股滔天的水柱。
呼啦巨响,混杂着晶亮光点的烈焰自匪舰腹部的伤口喷薄而出——高度增压的魔石气囊在超高温等离子体的冲击下当即发生爆燃,其力道之大甚至当场让左舷的船翼和舰体几近分了家。而以这绚烂的烟花为背景,正拖着耀眼的蓝色尾焰快速爬升的“东风”号庞大的黑色船身被清楚地映照在了夜空之下。
“舒特舰长,我很钦佩您的勇气,”“加尔福德海军上将”号那因经受了太多打击已成一片狼藉快变成敞篷战列舰的舰桥上,一个陌生的声音有些生硬地插进了舰内通讯频道中:“所以照顾好您的人,接下来由我们接手。”
“是谁在说话?”虽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可作为一名传统舰队将领的尊严与荣誉依旧让舒特上将以标准作业流程发回了质询:“表明你的身份!”
“所以他们能听见我们说话了?”
“啊是这样没错——不是,你人没事了?你可别吐在我船上——”
“你快点!让我!来!联络!”
通讯频道里隐约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小声交谈,随后便有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上将阁下,这里是拉普雷希特·张伯伦亲王。魔王陛下已经被救出,重复一遍,魔王陛下现在很安全。”
“亲王阁下?——女神保佑,终于能听到一些好消息了。”上将的声音明显软下来了不少:“刚刚那是什么?是你做的吗?陛下现在在何处?”
“是,”亲王开口,又皱了皱眉头瞟了一眼旁边的卡莫夫,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不对劲,于是又改口:“——呃,不完全是。陛下正和我在一起,虽然仍未痊愈但现在很安全。我们目前正在这条……船上……”
张伯伦四处看了看撇了撇嘴,很显然是对于如何向通话另一头的舒特上将准确解释“东风”号的状况缺乏头绪。于是最后他这样说道:
“总之,我旁边的这位拉斯普廷先生似乎正打算对付叛徒的整支舰队。”
“所以那是真的了,”上将眺望着在夜空中疾驰,即将再一次进入攻击航线的突击登陆舰:“那条幽灵船和那所谓的“天军”?”
“毕竟战报可能会说谎,但战线不会,”亲王脸上泛起一丝“早和你说过了”的微笑:“拉普雷希特完毕。”
“所以……这个要怎么关掉——”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你什么都别碰,让我来——”
又一阵刻意压低声音的小声交谈,而后陌生的通讯彻底从“加尔福德海军上将”号的通话频段中消失了。不过卡莫夫毕竟只是关闭了强行黑入“海军上将”舰通讯网的发信终端,因此周遭杂乱的无线通信依旧在“东风”号的驾驶舱内广播着:
“那是什么?!”
“一条龙?”
“不,是一艘船!”
“是幽灵!不可能有错的!它就在这里……诺维斯塔江畔的幽灵就在霍文斯堡——”
匪舰内传出的通讯在下一刻被狠狠掐断了。“东风”号的第二次攻击来自编队左下方,庞大的黑色舰体在仅仅十数米的高度削过江面向敌阵直扑而来。匪军水手的反应相当快,在听到那标志性震耳欲聋嘶吼的同时便调转弩砲的方向试图还击——可不幸的是“东风”号终究要比他们更快。一连串耀眼的等离子扫射了已经重伤的装甲巡洋舰的左舷——毫不意外地又是一边进另一边出的完全贯通——八道致命的能量束一字排开毫不留情地将受害者右舷气囊内那可怜的隔舱体系撕了个粉碎。于是旋即便有魔石气囊灾难性爆燃时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啸叫彻底盖过了离子引擎高速运转时的嘶吼,绚烂的火舌自那一排骇人的破口中向四周迸射而出,扯断了船翼、砸碎了甲板,甚至连船体本身都仿佛要被冲天的烈焰劈成两半一般。
““张伯伦亲王”完了!”
看着屏幕中正在逐渐解体、坠落的匪舰,监听中匪徒们的这一声惊呼反而给战舰内的一行人都给整不会了。
“不是?啊?他们有条以你命名的船?”首先差点没绷住的是卡莫夫。
“快四十年前建成的老船了,”张伯伦作为当事人也显得有些哭笑不得:“一开始不叫这个的,是前些年入坞大修时说是要纪念鄙人的什么功绩所以决定改了名——是为了纪念什么来着……?”
“您也算半个历史人物了,”坐在后排的纳迪莎笑。
“所以呃……击落这条船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对吧?”全息投影里的克雷特这样问着。
“无妨,”亲王将双手抱在胸前摇摇头:“只是一条寿命快到头,过不了几年就该退役的老船罢了。”
“——倒不如说把它打下来更好,”他又自嘲一般冷哼一声,“这堆破烂顶着我的名号给叛徒服役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往我脸上扇巴掌。”
“嘭,嘭嘭嘭!”匪徒们的魔弩终于响了。余下三条匪舰侧舷的近百个砲门同时发起威来,将十余公斤重,裹挟着滚滚烈焰的精制标枪射向正在爬升离去的“东风”号——可根本无济于事。突击登陆舰实在是太快了,快到那些弩箭单纯想要追上它都是一种奢求,更别说取得命中了。
“尾翼,右35度高7.5度,充满气囊,全速前进!”
“升起结界,升起结界!”
“那是什么玩意!”
“那该死的到底是什么玩意!”
更多混乱的通讯顺着监听系统被送进了“东风”号的广播内,其中有些似乎是指挥官正在下达命令,不过更多的是下层水兵又惊又惧的叫嚷——这些对话无一不让张伯伦亲王觉得有些背上发毛。也难怪,毕竟仅仅不到五天前同样的惨状便早已在亲王先生的座舰“海鹰”号上发生过了一回——而很不幸地,那次的受害者是他自己。
不过在另一边,听着同样通讯内容的卡莫夫则丝毫看不出哪怕一丁点心理压力——倒不如说利用这条战舰那纯粹压倒性的面板数值在摧毁敌手之前先好好将其玩弄一番将恐惧彻底钉入敌人的思维中,从某种意义上显得似乎有些缺德的打法本身就是勇者团战略战术的一环。
“话说你们还记不记得昨天——还是前天?——晚上我说往船上装了的那个东西?”在操纵“东风”号在半空中逐渐掉头准备发动下一次打击的同时,卡莫夫突然这样问了一嘴。
“那个能量回流器?”纳迪莎想起来了,笑答:“你要用那个的话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嗷。”
“啊,那确实是这样没错,”卡莫夫点点头,“不过毕竟装都装了,也不能不用啊。”
“……这东西我记得你不是好像还没测试过吗?”克雷特例行公事般问道——不过从他的语气来看,他大概对自己能说动有些上头了的卡莫夫这事并没抱太大期望。
“啊?什么测试?纯爷们都是直接实战的好吧?”
得到的答复丝毫不让人意外。没办法,他也只好摇摇头由着卡莫夫性子折腾:
“算了,你开心就好——”
话音未落便有轰隆巨响,仿佛是有人在拿一把大锤狠狠敲击战舰的外壳一般。就在方才谈话的功夫,“东风”号已经降低到了一个近乎是挑衅般的速度,朝着最近的敌舰慢悠悠凑了上去——而匪兵们也没放过这好似天赐的良机,一声令下便是魔戟与弩砲共鸣,魔弹随标枪齐飞。自“东风”号的驾驶舱内向前看去,那数十发被术式火焰包裹的标枪好似筑起了一堵高耸的火墙,其中的每一发都有足够的威力将密集队形的整个步兵班从字面意义上轰上天,而战舰此时正朝着这面高墙正中央不偏不倚地往上撞——
“嘭嘭,嘭嘭嘭!”
沉闷的爆响自舱外接连传来。匪军砲手的射术相当了得,离“东风”号最近的那条敌舰在四百五十米距离上取得了三发直接命中,紧接着其右上方正在奋力爬高的另一艘也打中了四发。普洛斯魔导兵器那特有的奇异紫红色火焰在“东风”号的船壳上绽开,而后就像是吃痛大惊似的,黑色的幽灵船似乎放弃了攻击向左一歪往下坠去,恰巧避开了第三艘敌舰打出的弹幕,却又旋即隐去身形彻底消失在了江面之上,连那标志性的高频啸叫也沉寂了下来。
“哼哼哼哼哼,什么“幽灵船”,也不过如此么!”见此情形,敌舰上的匪首叫嚣着:“普洛斯的魔导技术可是天下第一!”
可惜半场开香槟终究要不得。还没等匪徒们做出下一步动作,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却又再度响起——先是混合在风中的嗡嗡低吟,随后逐渐转化成了一种比之前更为愤怒更为可怕,简直能让人精神失常的恐怖嘶吼。匪首大声叫骂着试图维持秩序,匪兵们绝望地四处搜索天空意欲锁定对手的方位,可一切皆是徒劳——那鬼魅般的声源无影无踪却又无处不在,简直就像是在一边戏耍一边嘲弄着他们的努力一般!
“状况报告?”在“东风”号的驾驶舱内,卡莫夫这样问道。
“缓冲电容储量8.3842%,可以使下一轮齐射的输出功率达到正常峰值的113.6726%,”实时监控着战舰各项子系统的奥米茄答,“虽然不多吧,但确实有用。”
“该说……恭喜你装上去的玩意能正常工作……吗?”她又这样补了一句,不过听她的语气似乎透着一丝不情愿。
“嘿,它不行才怪了,”卡莫夫瞟了一眼平视显示器,在一个角落里有一个略显突兀的进度条闪烁着——在进攻模式的三层舰首护盾的保护下,方才直接命中的七发魔弩甚至连“东风”号的漆面都没能刮掉一点。与之相对地,威力惊人的超重型弩砲轰击护盾时产生的剧烈电涌经由卡莫夫此前安装的一套新管线先是直接流入了战舰的中央能量调制器,之后才被导回了电容内储存起来——而后者在经历了卡莫夫一顿大刀阔斧的“魔改”之后不仅被连回了战舰的各项子系统还被屏蔽掉了自动放电功能(原因是他觉得大概没什么东西能短时间内过载自家爱船的护盾系统),只要他愿意便随时可以借力打力,将这些电容器内储存的源自敌方攻击的能量接进等离子炮组的线路中,以此给对方一个大惊喜——
而现在很显然是个相当不错的时机。
匪舰的编队中,水兵们疯狂的搜索总算有了结果,可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终于依靠听声辨位锁定了“东风”号的大致方向,而是后者主动现了形。那仿佛自四面八方传来的啸叫最终汇于一处,突击登陆舰黑色的船体在舰队上空再度现身背着月亮俯冲而下,三道炫目的探照灯逐个点亮,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混合着金属音的尖锐爆鸣——
敌人的反应一如既往地迅捷,“东风”号自其射击死角内现形后不出两秒便有一面防御结界被张开在了打击路径上。可那可怜的紫红色结界又是那么脆弱,那些淡蓝色能量束仅是轻轻一戳便让其直接化作了夜空中的无数光点,而并未构成一丝一毫的阻碍——
旋即便是震耳欲聋的可怖轰鸣。来自突击登陆舰的头四发炮击是一轮穿甲弹,其视防御结界为无物,毫不受阻地自受害者的前甲板穿入而后贯通半个舰体从左舷船腹中部穿出。第二轮则是四发高爆弹,此前敌方攻击造成的电涌作为额外的能量供应被导入炮膛,旋即在几分之一秒内这些威力超规格的高爆等离子便被精准射入了第一轮炮击留下的伤口内。耀眼的蓝紫色火球自敌舰的每一个孔洞内喷薄而出,剧烈的爆炸几乎转瞬之间就要将装甲舰的前半截炸成齑粉。可攻击远未结束,卡莫夫挑选的打击方位极为刁钻,第三、第四两轮八发穿甲弹硬生生洞穿了已经被击碎大片结构的敌舰船体,在继续飞行数百米后精确无误地在编队左后方的第三条匪舰身上开出了一连串骇人的破口。随后的第五和第六轮穿甲弹则毫不客气地撕掉了那第三名倒霉蛋右舷的船翼,顺带着还给相邻的魔石气囊点上了一把致命的大火——而这眨眼间斩杀两条主力舰的一切状况却仅仅发生在了五秒钟之内。
“呼呜呜呜呜呜——”
“东风”号拖着闪耀的淡蓝色尾焰长啸着掠过半空中下坠的大片残骸,旋即又拉起舰首消失在了夜空当中,只有不时传来的高频啸叫能证明这条可怕的幽灵船从未飞远,而是依旧在附近徘徊,伺机而动,等待着下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左满舵!降低高度!快走!”
仗都打到这份上了,再愚钝的指挥官也都应当能看明白他们正在打的是一场根本赢不了的战斗。什么远距砲击、什么编队作战、什么战术机动,一切在士官学校和模拟演习中积攒下来的理论与实际经验皆被证明一概无用,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双边对决,而仅仅是“东风”号纯纯粹粹一边倒的惬意打靶罢了。
“左满舵!上满帆!降低高度!撤!”
“不行啊!跟那东西比起来我们简直是在原地踏步啊!”
匪军水手们绝望地叫嚷着确认上级的命令。百余米长的装甲巡洋舰在半空中吃力地慢慢左转,而后进入了一个浅俯冲逐渐加速,试图紧贴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向远方遁逃——可周遭那可怖的嘶吼却又分明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好似正狞笑着嘲讽他们徒劳的努力一般!
而后一切混乱都在数十秒内被终结了。在一船的匪徒都面如死灰地紧盯着“东风”号可能袭来的方向之时,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他们的舰长在慌乱之下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巨大的阴影遮蔽了皎洁的月光,“加尔福德海军上将”号庞大的船体自匪舰右舷缓缓降下;依旧能够运作的舷砲阵列吱嘎作响地旋转起来,将无坚不摧的超重型魔弩指向了不慎闯入铁甲舰廊砲射界内的最后一艘敌舰——
“一个助攻,”
“东风”号的驾驶舱内,卡莫夫看着在“海军上将”号堪称凶残的侧舷火力之下近乎是直接砸进水里的匪舰,显得有些扫兴:
“哎,别吧?”
“严格意义上讲你这还不能算助攻,”一旁的奥米茄还仿佛是幸灾乐祸般补了一句:“你之前哪怕打中它一炮这都能算助攻,但你没有——”
“诶行行行行行您老闭嘴吧啊,”卡莫夫开玩笑般抬手对着奥米茄飘在半空中的机体来了一巴掌,不过被后者躲开了:“所以呃……这就算完事了?”
“……应该?”坐在后排的纳迪莎操控着全景摄像头左看看右看看,周遭确实已经没有敌舰了。
“……大概?”坐在副驾席里的张伯伦亲王也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是因为胜利来得如此轻而易举而大受震撼。
“咳咳,话说,”而后克雷特开了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下午过来的时候军港里应该是有十条船来着。刚刚我们打掉三条,“海军上将”号打掉四条……”
“所以最后两条去哪里了?”
言毕驾驶舱内的几人便一齐盯着张伯伦看。可后者一撇嘴一皱眉,眼神里透出的是清澈的“啊?”,很明显是也不清楚具体状况。
不过这个问题倒也没困扰一行人太久——在勇者团打算回到白石要塞搬救兵来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的当口,刚刚绕过一个小山头却隔着老远就发现要塞的方向燃起了冲天的火光。再靠近点一看,来时那片小小的河滩此时已经打成一锅粥了:“走丢”的两条匪军装甲舰全在这里,一条歪斜着身子瘫痪在了乱石滩上,另一条不偏不倚地一头撞进了半山腰的一道石缝里,木制的舰首在石灰岩壁上磕了个粉碎,只剩后面大半截船体露在外头卡在半空中,样子多少有些滑稽。而毫不意外地,多到简直不正常的匪徒正从两条战舰的船体当中嗷嗷叫着往外冲,护国军设在山脊上的砲位和暗哨则一刻不停地朝着敌手倾泻火力,同时还要小心提防装甲舰上那些依旧能够正常运转的砲廊。简而言之,那就是弩箭、魔弹与标枪齐飞,爆炸、叫嚷与舰砲共鸣,整个突出一个热闹。
不是,这怎么个事这是?
见此场景已经傻眼了的勇者团赶紧给白石要塞发去了通讯。接电话的是费尔南多·鲁登道夫中将,而这单纯看上去就已经让人很难绷得住的状况在跟中将问清楚来龙去脉以后很显然更让人绷不住了:现在正和护国军疯狂交火的两条敌舰大概只是恰巧路过而已。它们的舱室内塞满了匪兵,看样子是打算先向西飞和更多的战舰汇合,而后转而向南驰援已经被皇太子布莱克本的大规模正面突击搅得天翻地覆的施里芬防线。可今晚的风向似乎莫名有些不稳定,以至于这两条装甲舰略微偏离了航线几乎是擦着白石要塞顶上掠过,结果好巧不巧暗哨阵地里有人神经紧张没绷住手抖放了一砲——好嘛,这一发下去事情就彻底失控了。
勇者团麻了。一通情报交换下来得出的结论有好有坏,好的那方面是白石要塞的守备力量应付两条装甲巡洋舰和两船人还是绰绰有余因此不需要“东风”号再费心支援,而坏的那方面首先是鲁登道夫中将以“这下面不安全”为由驳回了一行人将魔王陛下转移至要塞里保护起来的想法——对此勇者团不以为意,毕竟张伯伦亲王说“东风”号上可能比要塞里还安全——而其次才是最主要的问题:暴风突击队专门飞来一趟的目的可是来搬救兵,但看看现在底下这已经完全是开了锅的状态——
哎,得了,完蛋了,这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怎么办呢?不知道啊!虽然中将先生说解决完附近的匪徒之后就会立刻派出援军,可一来是要塞这头的状况看样子没个一两小时肯定是处理不完,二来是魔王陛下的身体状况也确乎不适合太过浪费时间。一顿头脑风暴之后得出的结论也只好是不等支援直接硬着头皮上,有困难那克服困难便是了。
于是仅仅十数分钟之后,那耸立在山丘之巅的魔王城瑟斯廷宫便遭到了“天军”势不可挡的闪击。塔楼中布置的瞭望哨被30毫米机关炮横扫而过,外墙上架设的弩砲阵地被100毫米等离子炮连人带砲一齐送上了天,甚至连那些紧锁的厚重城门也——哦,暴风突击队从来不需要走正门。但宫殿外墙的每一扇大门和每一条通道却依旧无一例外挨了一顿毫不留情的轰炸,统统化作了彻底阻断进出的乱石堆——
今天一个都别想跑。
而以这通天的烈焰绘制的幕布下,一支仿佛来自地狱的队伍正列队踏上瑟斯廷宫大门前的梯级。为首的是勇者克雷特·诺斯罗普,其一身黑盔黑甲,左手执枪右手持刀,肩铠上的徽记在月色下泛着寒光。其左是拉普雷希特·张伯伦亲王,其一手握住未出鞘的宝剑,风度翩翩却又步履轩昂。勇者纳迪莎·格蕾侧坐于浮在半空的法杖之上位列二人右侧,一头白发在魔石幽幽蓝光的照耀下随着晚风微微飘扬。其后则是三十六名暴风突击队员,其无一不手持钢枪子弹上膛,盔甲的铁靴与阶梯的石板碰撞留下步伐铿锵。而在队列的末尾,“东风”号庞大的舰体在卡莫夫·拉斯普廷的操纵下腾空而起跃入夜空,各项设备均运作于最佳工况,誓要以绝对火力彻底荡平一切魑魅魍魉——
无耻反贼弗朗茨·希姆雷特,我等来取你项上人头了!

杂谈:
这章就,嗯,就这样吧
诅咒道具那部分属于是折腾半天还拜托群友找了个懂点行的医学生咨询了一下才算是把这玩意搞成现在这个基本逻辑上说得通的状态,只能说有点抽象)
顺带着在这部分给了纳迪莎一点高光,因为我看之前的内容总觉得都是卡莫夫和克雷特在忙前忙后,纳迪莎就比较摆
。。。
虽然她也确实比较摆吧(笑
主要她是魔法专精,然后又有点太专精了导致目前主角团还没碰到那种能让她一忙好几天甚至好几个礼拜的专业性问题,就显得她大部分时间都很闲
剩下的就是对于惯性补偿器的作用效果做了点细化(毕竟要是没这东西的话,以东风号那么丧心病狂的战斗机动那里面的人全得飞出去不可)以及喜闻乐见的东风号炸鱼(
好消息是打装巡终于有后效了
坏消息是还是过穿()
说实话这部分是不太好写的,因为东风号纯数值怪物这完全是单方面屠杀)
虽然打空战的部分我写了半章多,但实际上按照故事内时间流速走的话东风号三轮秒掉三条船大概只用了十分钟不到
所以如果我真按照这个速率去写的话大概只需要一句“东风号俯冲下去毁打了一个,然后隐身,拉起,再俯冲,而后一轮扫射给剩下两条装巡一块打了个对穿”就完事了
就是说这么写的话还有啥看头嘛(恼
所以只好填对话填细节塞了一大堆东西硬生生扩了半章出来,笑死
至于卡莫夫装上去的传奇插(划掉)能量回流器具体是个什么玩意,剧情里可能没太说清楚(我其实写过一版基本说清楚的稿,结果来回看了半天觉得太啰嗦于是给砍了),这块就再详细解释一下)
东风号的护盾系统大体上是分两部分的,一部分是外围的分布式护盾发生器负责张开能量护盾本身,另一部分是一套缓冲电容用来吸收护盾受击时产生的电涌来避免损伤护盾发生器,而这套电容器也会持续性的向外以各种方式放电把内部储存的能量废弃掉来保证时时刻刻都让护盾有足够的冗余
而这个护盾系统不管用通常是因为它经历了如下两种状况之一
第一个是某个单发当量过大的攻击砸在了护盾的某个部分上,在这种情况下受击的部分很可能没有足够的能量来完全阻挡这次打击,因此没能防住的部分就会直接砸在舰体装甲上——换句话来说,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发生器和其余位置的护盾依旧在正常工作,受击点的护盾却局部崩溃(或者说,被“强行贯穿”)了。
要解决这个问题也很简单,文中卡莫夫跟奥米茄说把舰首护盾设成三层就是在防止这种情况——通过削减侧后的防护效果来换取三倍厚度的正面护盾,哪怕最外层的某个点局部崩溃了后面也还有两层扛着,压根不带怕的)
护盾崩溃的另一种状况则是缓冲电容过载,这种状况的成因就比较好理解了:护盾在一段时间内挨了太多打击,虽然并没有发生局部崩溃,但是受击产生的电涌把缓冲电容给充满了还来不及泄压。在这种情况下计算机会强制关掉所有的护盾发生器来避免不稳定电涌对发生器本身造成损伤,直到缓冲电容能至少正常卸掉一部分电涌为止——也就是说,这种状况是护盾过热导致的全局性崩溃)
什么?听不懂?
那我换个比较通俗易懂的讲法
打个比方,假设东风号的总护盾值是10000,正面护盾值是2000,每秒回1000的全局护盾值,那么这就意味着东风号在全局护盾不崩溃的情况下拥有2000的正面减伤,任何攻击力低于2000的东西都只会从10000的全局护盾值里扣血而不会打到本体上
相应的,如果东风号正面挨了一发大于2000攻击力的东西,比方说2500吧,那么护盾的2000减伤就不够用了,所以这次攻击里会先强制从10000的总护盾值里扣2000,剩下500的才会打在本体上,这种就是第一种护盾局部崩溃的情况
第二种全局崩溃的状况则是你在短时间内对护盾的灌伤总量超过了10000的总护盾值(不论单发,5x2000和100x100的效果是一样的,但护盾单次吃伤害的上限只有2000,也就是说你就算一发灌10000进去也只会引发护盾局部崩溃,导致剩下的8000灌到本体上,护盾还是只吃2000),在这种情况下护盾就全局崩溃了,在冷却下来重启发生器之前东风号都会失掉2000的正面减伤,你打上去的所有东西都会直接打到本体上——但别忘了人家每秒回1000的盾,所以你灌伤灌慢了还不管用)))
然后卡莫夫做的改装是什么状况呢
原本这个护盾是个单独的子系统,护盾受击产生电涌直接进缓冲电容然后就被排掉了
但是卡莫夫多加了一堆管线进去,现在护盾受击的电涌不会直接进缓冲电容了,而是会先被灌进东风号的中央能量调制器,被调制的更加稳定之后才会返回到缓冲电容里——同时这个电容也被改装过了,现在它不会自动排掉积攒的能量,而是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来选择是把储存的能量导回到战舰子系统里来给自己上buff还是手动排除掉攒下来的电涌
总之这个改装算是优缺点都非常明显吧)
好的那方面是这样在维持护盾总防御力不变的情况下做到了受击给自己上buff这种极其流氓的操作(任何做不到让护盾局部崩溃的攻击产生的能量都可以被储存起来之后再用)
坏的那方面是一旦有个什么东西让护盾全局崩溃了的话,被充到过载还不能自动泄压的缓冲电容会一下子创烂中央调制器导致全舰断电各项子系统全部宕机只能用备用动力紧急迫降——但说实话这种状况的达成条件疑似有点太苛刻了,首先由于护盾单次能吃的伤害有个上限,在一个小区域内打太高的单发只会导致护盾局部崩溃;其次中央能量调制器因为是直连聚变反应堆负责调控全舰电力供应的所以这玩意相当皮实耐造,护盾被灌到局部崩溃的电涌它也能很轻松的扛下来;再次是人家卡莫夫也不傻,看着电容器快充满了他肯定会手动泄压或者导进炮里打出去——所以你真要想给东风号打成全舰断电的话你大概需要一个。。。
呃
短时间,大面积,大当量,多段灌伤。。。的东西
来在不造成护盾局部崩溃的前提下瞬间充爆电容器)
反正我是想不出来谁家有这种制式武器能同时达成这么多要求的)
卡莫夫be like:
*不就是巨型魔弩吗?吃两发没事的.jpg*
哦,顺带说一句
可能有人会好奇
这里面的船都在天上飞了那为什么还会叫装甲巡“洋”舰而不是巡“空”舰之类的东西
对此我的答复是
我这块的异世界语是盎-撒语系那种表音文字而不是中文这种表意文字,所以这小说如果硬要说的话其实在某种意义上算是把异世界文译成中文的结果)
所以从主角团的视角看来,这些船的正式名称其实都只是非常简单直接的“Aerial Cruiser(空中巡洋舰)”、“Armored Aerial Cruiser(装甲空中巡洋舰)”、“Panzerschiff / Armored Ship(普洛斯特有的对于战列舰的称呼,类似德语的“装甲舰”)”以及“Levi-Ship(浮空舰/飞行船,取“Levitation”前半段与“Ship”组合)”之类的词汇,倒没那么多所谓到底是在天上还是水里开之类状况引发的问题(
所以本质上我也就是单纯把“Cruiser”按照最直观最标准的方法译成“巡洋舰”而已,大家明白是个什么意思就行,没必要纠结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