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斯托克顿的午后依旧沉闷阴郁。
青灰色的砖瓦上依旧蔓延不可视的雾霭,灰蓝色的天空下始终弥漫难以形容的怪味。而人们行走在在克斯托克顿的街头,却囊中羞涩,加之思念远在他乡的亲属或爱人,故难见笑颜。
“卡特琳娜。”
从教堂里出来不久,女孩的心思,还停留在不久前医生对自己所说的话上……
“那真的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吗?”女孩禁不住发问。
女骑士对她点了点头,语气里有些迷茫,但还是故作沉稳:“……医生的诊断很少出错。也就是说,很可能……那就是唯一的答案了。”
女孩投来迷茫的目光:她想起自己在教会刊报上看到的,与渡轮有关的一切;她想起出现在在一张张朦胧剪影上,那艘充满腐尸与腥臭的腐绿色巨物;她想起在海边那时、悠扬而缓慢驶来的那个存在。
凡人无从恐惧,仅能在心中生出渺小与敬畏之情感。
“你要是怕了,就算不上圣戟教派的家伙。”女骑士拍拍女孩的肩膀,“你们开拓者可从不恐惧未知。
“至少是,从不认为自己恐惧未知。”
卡特琳娜说。
而医生那时的回答为:
“把「那艘渡轮」解决掉就好了——她有这个潜力。”
“我真的可以?”子若面露迷茫地问道。
“嗯,一定可以。”卡特琳娜对她点了点头。
……
于是子若和卡特琳娜暂时将此事埋藏在某个角落。
她们确信了、或者说,逃避了自身的恐惧……即使那艘不断散播腐坏与死亡的渡轮就在不远处的海外巡航,也依然尽忠职守地做好该做的事。
每天的行程,对女孩而言,便是穿过大街上沉闷无望的行人们,来到那间不大的书店,下到地表以下的开拓者基地,接受委托,如此之后完成它,仅此而已。
而对女骑士,则是一丝不苟地在教堂的附庸建筑物里整理卡片、统计数据,偶尔,望着窗外,担忧起正独自行动的女孩,最后在即将入夜时,与其团聚……同样是仅此而已。
如此的日程表持续了约莫两周。
如果不是聊胜于无的礼拜日的休息时光的两次出现,人们或许都无法感知到时间的流逝……每天夜里都有人因为法则而死去,但排卡片只占了教会成员工作的一小部分,他们还需要去做的,是在自己负责的各个街区间游走,确保电力供应、煤油储备的充足,以确保正常的照明不受影响。
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一直到星期日,对人们来说都不过是单调重复的同一天。每一个夜晚,都有缓慢增长的死亡数字,哪怕做好了照明准备,人们还是会在灯火通明的早晨的房间里,不见屋主的身影。而那时,像卡特琳娜这样的守望者就只能在卡片上记下屋主的名字,默默进入屋内再度确认一番。如若依旧不见人影,死去者故又添一人。
在这样漫长而绝望的氛围的笼罩下,人们蠢蠢欲动起来……法则在这个世界是如此地常见,法则带来的死亡在这个世界也是如此地常见,但见识到法则带来的危害后,没人会保持缄默。人们蠢蠢欲动,自然而然地显现暴动的倾向——谁能说自己身上存在法则的传播媒介?那种东西谁能确定?只要能逃出克斯托克顿,见到远在他乡的亲人或爱人便可,至于他事,于我何干?
于是边界上,第一发射向自己人的子弹出现了。死者倒在边界旁,由沉默不语而显得冷淡的教会成员们收殓。
跟随一开始的视角,回到似乎永远乐观的子若身边,她在这第三周的伊始清晨漫步在街道上,心里疲惫得很难再去思索某些怪异的黑色幽默,只是跟随着委托任务的指引,在一座又一座建筑物间穿梭,完成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例如屋内似有某些怪异之物,最后却只是老两口的心理错觉,例如目击者坚称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却发现他由于失眠已经连续两天没有进行正常的休息,所看到的只是因视神经受压迫而产生的幻影,如此而已。
女孩就这样在无意义的小事上奔波,背着的背包常备一剂药剂,一柄软剑,一支匕首,以及一小罐罐头,却一直没有能派得上用场的地方……没派上用场,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
但无论如何,每天她在街头看见的人们的脸上那绝望的表情,以及不久前在教会周刊上看到的边界枪击事件,都在无可避免地影响她。
她的乐观在这场灾难面前似乎毫无意义。
——卡特琳娜数天前对她说的话,依旧清晰,恍如昨日。
在前两次的事件里,你,子若,一直是以开拓者的身份参与其中……
你看到了事件的全过程,你参与了应该参与的一切,你最后解决了事件……一切都是如此的简单。
但这一次,你是作为平民、受害者、被告而不是法官也不是侦探的身份,被卷入了这次事件之中……
……
在敲响这户人家的房门之前,女孩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猛拍起两边的脸颊。
看来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试着反抗了。
“子若,可是,非常厉害呢……怎么说……怎么说也不该……”女孩碎碎念起来,“不对,不是这样。
“不应该……对,怎么说也不该……”
……
就算情况再糟,板着张脸也不太好。
我深呼吸几下,然后蹲到旁边的水槽边上,拧开一点点水流,拍在白嫩的脸蛋上,以让自己清醒一些。
望着残缺水洼里那有了两道黑眼圈的憔悴倒影,我乐呵呵笑了一下,害,挺熟悉的样子,和上辈子差不多。
buruaburua……buruaburua……
我一边搓着脸,一边吐出舌头,觉得脸上的肉肉都有被好好放松过了,才甩甩脑袋,把水滴甩干。
我又调整了下自己的样子,把脑袋上的头发顺了一下,露出一个傻笑,很快平息下心里的胡思乱想。
咳嗽一声后,站到门前,敲了门。
“您好,我是来进行委托任务的圣戟教派开拓者——请问有人在吗?”
里面传来悠悠的踱步声。
主人的手搭在把手上了有一会儿,才压下那块金属条,把门打开。
门后露出一张虚弱的脸,头发散乱,眼白部分遍布血丝。
“欸……是您?”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能在这时遇到这位警官。
“嗯……是我……又见面了,你好……”
警官强打起精神,对我说道。
“您的女儿……”我问。
警官却打断了我……“请进吧。”他说。
我心里稍稍提起了几分警惕,但毕竟不好当着人家的面就取出武器……于是警惕地踏入屋内,随时做好扭头就跑的准备。
不过,在看到屋内那个魁梧的人形物后,心里的提防感很快消散了。
那是一个高大而瘦的男性身影,它所穿的盔甲平滑而典雅,充满复古的格调,正是当代“稻人”最常见的盔甲。
“这位是老安迪,而他身边这位……称他顾问就好。”
警官却直接忽视掉屋内最显眼的存在,转而对“稻人”身后的两位男士介绍起来。
“……希望你不会将我联合夜乡之事,告知教会。”他说。
这里需要提一嘴,在与卡特琳娜这两周的对话里,我了解到,夜乡实际上是一个拥有较多非官方武装人员的黑手党组织。由于一些历史上的原因,虽说教会的行事风格与夜乡迥然不同、甚至彼此冲突,但教会方面对夜乡的行动一直是抱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直到今天也如此……卡特琳娜一向心直口快,到了解释这点的时候,却支支吾吾,因此我到最后也没能了解个所以然。
那个被介绍为“老安迪”的、稍显富态的男性很快看了过来,对我打起招呼:“你好,圣戟教派的小姐。”
“你好,开拓者女士。”他身旁那位被称为顾问的男性也对我表示了问好的意思。
顾问顿了顿,很快又开口道:
“虽然,是以这位先生的市民身份发布了这份委托,但实际上,我与老安迪才是这次事件的委托人……我们的身份和行动不便暴露……当然,既然现在克斯托克顿的形势如此严峻,我们也愿意相信,作为开拓者的小姐您,并不会对我们夜乡抱有反感之意。”
说话一套一套的。
好在我是个成年人,至少是心理方面。
“——那什么,直白点,要干嘛。”鼓起腮帮子,有些生气地瞪了下他,露出可爱的表情。
“知道自己长得可爱的话,完全就是能为所欲为。”完全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装可爱的说。
顾问则是继续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需要你身上一件与某些法则有过直接接触的物品——所谓的需要是指,一旦给了,就拿不回去的那种……我们对这件物品自有用处,如果你同意,还请与这位先生商量价格。”
顾问说着,抬手指了指我身旁的警官。
“除此之外,”他继续说,“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一个足够弱小,足以吸引坏人对其下手的、实际上却是掌握某些战斗方面还算过得去的特质的、有一定实力的人——最好是你这样的娇小少女。”他组织了下语言,继续说:“我们需要引诱出隐匿在暗处的邪教徒,和他们干上他娘的一架。”
说到有关*文明用语*的最后一句时,一旁的那位被称为老安迪的体态富贵的男性赞许地点了点头,嘴巴微微撅起,几乎要小小地吹上一个口哨,似乎是很高兴。
呃……
让我考虑考虑……
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