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背包里的罐头拿出来,交给警官。
他郑重地接过,把交换的钱币用一个黑色布袋装着,沉甸甸的。
对于罐头的定价我大致有数,这大致够了,甚至还多了许多。我冷静地还给他两枚金币。
他脸上的表情红润了一下,对我道一声谢谢。
老安迪对我们点点头,示意身边的顾问,又让顾问示意角落的稻人,让它接过这个价值不菲的罐头。
“无论怎么说,虽然你帮了我们,但你要我们做的事未免太麻烦……人情得对等才是。”老安迪对警官说,“但现在你用自己的钱财换来了机会……那么,我们也会尽我们所能帮助你,就像你帮助我们那样。”他特意在两个“帮助”上下了重音。
在老安迪的注视下,稻人拿起罐头,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随即开口:足够了。
警官的表情一松,好像一根绷紧的弦断裂、被丝线吊着的木偶失去方向。他的眼睛缓慢但稳定地转向身穿盔甲的高大人形物,静候它的动作。
稻人把罐头抖了一下,几乎没什么动作地扔出罐头。它落在地上,身边隐隐散出黑色光晕——产生一种异样邪漪的美。随着稻人俯下身子,并从背脊的位置抽出一把银光闪烁的长刀,那罐东西轻轻震荡起来,好似在畏惧。
“欲求。“
平放刀刃。
“孤寂。”
曲身,以备发力。
“黯淡。”
刀尖轻挑,在空气中划开一道涟漪。
“尔将至。”
刀尖挑破罐头的表面,带出几些内容物,洒落涟漪中:“吾常候。”
涟漪波动,好似要搅动周身空间,慢慢地扩大,变成一团诡祟的黑雾,从中探出一只手臂。
“冷静点。”老安迪提醒一声警官。
“……这个事儿,要命的。不懂就别乱动……或者等会儿把你扔进去献祭。”
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压住了警官……他识趣又后怕地将手收回,等面前的稻人继续这个“仪式”。
稻人收起刀刃,藏于身后,又用足尖挑动罐头……滑稽,却诡异,没有丝毫幽默感、只能感到窒息。静候多时,手臂终于轻轻地攀在地上,向罐头爬去。
稻人注意到这一变故,以掌推刀背,不易察觉地将黑雾以不知什么方式击退了一些……这样一来,那只手臂的主人就必须得将自己的身体全部探出。
稻人静静地站在原地,又将刀刃收到背后,但其上的蓝白纹路还在发出微弱的亮光,估计……还没到能完全收起来的时候。它随之拿出一把匕首,和我的那把“银闪”很像,非常像,但上面镌刻的晦涩符文不一样。
在它换刀的时候,那只手臂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蹿,不知道蹿出几米,总之是到了罐头附近。它扒拉一下罐头,理应是能收回去。
但稻人也理应能阻止它。
呲啦——
没有实体的血液溅到我脸上,感觉粘粘的,但又有种莫名反胃的感觉。直到后来老安迪注意到我、并给我敷了某种可以缓解的药物之后,我才知道仅仅是接触一下,脸上就已经出现那种黑色、紫色、深红的触手印记了。
黏糊糊的,yue……
被稻人砍下的手臂巨大无比,竟没有实体,是一块肉团般的事物。
“这样……”
稻人轻声念叨着,那把匕首在它手侧隐隐闪烁金芒,几道黑雾逸散出来,似乎是怪手蒸发的血液。
“肉体,稻人只能重新塑造。”老安迪对警官说,“待会儿需要你的协助……你上次帮你女儿洗澡是什么时候?”
“啊……嗯……”警官懵了。
“你对她身体的细节记得越清楚,重塑的过程就越顺利……”老安迪补充一句,“重塑前后的肉体不一样也可以,但以稻人的审美恐怕会做出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你待会儿也可以按自己的意思重塑,我不会过多干预你的决定。”
“好……的?”警官听得有些懵,但他看来大致是听懂了。
在老安迪为警官作心理准备工作的时候,稻人轻轻摇晃了下那罐罐头,摇摇头,似乎表示这玩意儿已经没用了,于是很不礼貌地朝我这边扔了过来。
“还没结束,别接近。”被称为顾问的男人提醒我这么一句。
刀尖上还残留一点特质物的气味,稻人放在嘴边舔了舔,似乎是在思考。很快,它转过身对顾问和老安迪说了些什么。
“‘特质物不够强大’是什么意思……”
老安迪沉默着,而顾问同样难出一言,只有警官在问话。
“……邪教徒,干预。”稻人回答,“黑暗之息,更凝实。”
在三人陷入沉默的时候,作为这里唯一的局外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大致推测下目前的情况。
大致瞭解的是,这个需要献祭特质物的仪式与警官先生的女儿有关,并且很可能是让她重新“回到现世”的仪式。
“帮人不能帮到底。”老安迪说,“我们很抱歉,但,已经尽力了。”
叫老安迪的男人就连说出残忍的话的时候都显得彬彬有礼。
警官似乎觉得耳边发昏,似乎谁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就只是愣愣地站着,他看看人,看看窗,看看地上的怪手,又好像其实什么也没在看,这时候的他已经不是他了。或许这之后他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突发了一个意外……
稻人身形诡异地一扭,那柄长刀似乎与它融为一体一般挥出,劈下,带起一道不怎么凛冽的细风,与我鼻尖擦过,在虚空中似乎劈下了什么物质。
“难以置信的……”稻人忽然喃喃道,“……诡异的亲和力?”
“……女性,你很独特。”
得到了似人非人的看着很帅的家伙的夸赞,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尴尬。
“虚无里的气息……接近她……我捕获……”稻人解释道,“虚无在接近……她……独特。”
“除此之外……”稻人难得用了一组表达语义未尽的连接词——“她的身上,有海风的味道。”
“到底怎么回事。”老安迪沉住声音问道。
“她,吸引,污秽。女孩,一些其他的东西,出来……几秒之前,捕捉到……仪式,成功。”
老安迪思索了下,头涨得疼,但还是转过身,吩咐稻人同警官交互,以便它塑造女孩的身体。
老安迪慢慢走出门外,示意了顾问一眼,留我这个从仪式开始就默不作声直到刚刚差点被稻人那一刀给吓死的可怜弱小无助天真女孩躲在角落……
“卧槽。”
老安迪没让我出去,我自然而然就留下来观摩稻人的行动了。但只见它和警官先生握了握手后,两人就不再发出任何一点动静,只是静静地望着地上的畸形怪手。与之相应,怪手竟已经开始改变自己的形状,逐渐变成一个比我小得多的小女孩的人形。
我觉着这么看着也没什么意思,就小心翼翼地出去了。“他们现在是在……?”我戳戳老安迪的腰,戳到几坨腻腻的脂肪。啊,就算看着再神秘莫测的家伙,这些的富余的脂肪也是让人感到亲切的啊。
“在重塑身体。”老安迪回答说,“我们刚刚说话的时候你睡着了?——尚在发育中的小家伙?”
“不是。”我拧巴着一张麻花脸摇摇头,嘴巴嘟得快亲到自己的鼻尖,“他们怎么不用交流……?”
“哈?”老安迪一脸意外的表情,“顾问,她是教会的人吧?”
“嗯,是,名字叫子若,看样子刚成为开拓者不到一年的样子。”顾问回答,“当然,这毕竟是废话,她年纪毕竟这么小……”
“嚯,我还以为呢……”老安迪烟嗓的声音闷了两下,发出理解的笑意,“我还以为教会的人应该都认得这东西。”
你倒是说呐!
心里很急,但表面还是可爱小女孩一枚。
md,其实老子不可爱,我早就意识到了,只是想装可爱而已。
诶呀,又走神了……正事之外的思想起开起开……
“这东西叫‘意识模仿’……只能接触后生效。”老安迪说,“当然,你以后还会接触到你们教会内部的东西,多了个‘远距离’,更优越一些。”
远距离意识模仿还能当面用的?
我想了一下,才弄明白老安迪的意思:稻人在用的“意识模仿”和教会的“远距离意识模仿”并不相同。
“本质上是相同的吗,这两个?”我急得都开始用倒装句了,老安迪还是只轻飘飘地回答一句:
“是。”
“喔,对了。”老安迪看着我的脸,说一句,“顾问,拿点药给她敷敷。”
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
……
我们出门的时候,警官抱着自己的女儿,激动难以言语,百般道谢后,换来老安迪一句:“以后会有你还人情的时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警官郑重地点头,感激涕零,不知所言。
老安迪对我说,这一切请不要放在心上,只是交易而已,他不希望我因为觉得他是一个好人而影响之后的行动。我问他,他为什么要特意和我说这句话。他回答说,因为他知道你不会把我当好人,毕竟你身上法则的来源,是卡普斯•奥斯瓦尔德•斯诺。
“我只是想看你的反应而已。”老安迪说,“理性,理性……你和卡普斯一样,都令我感到厌烦,但不可否认,你们都是最好用的工具——在必要的时候。”
“你知道我认识卡普斯?”我问他。
“你身上有海风的味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稻人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