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我在想，要怎么和卡特琳娜解释与夜乡达成的交易……想了有点久，但决定不说。
无论她知道，还是不知道，我都一定要这么干……
不是因为责任感，只是性格缺陷。
嗯，对，性格缺陷。
……
“勇气十足。”顾问对我说道，“你可真是个地道的开拓者。”
“地道？”我把手上的纸张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抽空回了一嘴。
“疯狂，危险，不可理喻。”顾问说道，“巴德尔在演讲中对你们的评价，是如此。”
“他还做过演讲？”我没在意那家伙对圣戟教派的评价。
“嗯哼。”顾问说道，“你们做的事，正确，你们的想法和作为，不知所谓。”
我把纸张翻到另一面，问他：“目前掌握的线索只有这些？”
“——什么叫‘只有’？”顾问露出一个微笑，“你要是把这些交给教会，巴德尔的屁股明天就会出现在上帝的后花园里。”
顾问所交予我的，是这两周以来，稻人已经掌握的、巴德尔及其信徒的位置线索。
这些线索无法兑现成某一次针对性的突袭——因为目前看来，“不息”邪教的所在地，最有可能是某处现实与幻境的交织处，就和他们在莫伦的王城贝尔摩德那儿干的事一样！……
因此，比起打草惊蛇，他们选择了引蛇出洞。
并且，由我，这个他们口中所谓的“开拓者的新星”，对照着线索上的痕迹，一步一步侦破“案件”、最终“推理”出事实的真相。
而邪教徒们，在得知有个小女孩正在逐步接近他们的藏身地点后，必然会为了自身的安全而选择在我这个小女孩“调查”出真相的那一瞬间，悍然出手……而那时候，就是反击的剿灭行动开始的时候了。
稻人严阵以待，因为敌人中最为棘手的一人，诺雷特•格达，几乎凭一己之力就杀死了四位稻人。
“保护好自己，小姐。”顾问用优雅的玛利亚口音对我说道。
屋外似乎有雨落下。
“不需要。”我回答。
女孩随即转身向雨中走去。
……
「一只在雨中行走的黑猫」
你看到了它，试图抓获它，而它逃跑了。
……
「街边一丝不苟站立的高大人形物件」
你向它致以敬意，在它投回的目光下缓缓离去。
……
「雨中静静耸立的书店」
书店的名字就是老板的名字，普普通通，和多数即将消亡的民间小铺一样。
……
「海」
一片大海。
……
「失去父亲的女孩」
你留意到她，她此时在教堂里迷茫地望着窗外的雨，与你在火车上见到她时的样子大不相同。
……
「女骑士」
你望不到教堂深处的光景，但你知道，有一个最熟悉的人正在那里。
……
「漩涡」
邪教徒操纵秽物的媒介，正被「医生」一个不留地清除。
……
“大致是这样……”
我撑着一柄大了一些的雨伞，在暴雨中穿梭……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我了解得也更多了。
无论是个人的疑虑，还是目前的当务之急。
“黑暗之息法则的影响力终归有限……他们在此作乱的倚仗并非仅仅它而已。”
我一步一步在路上行走，脚下溅起水花。
“藏匿的地点是幻境，和莱茵街那次如出一辙……他们寄身于人们的痛苦。”
雨中似乎有哒哒的脚步声朝我逼近……最后，却只能看到一个急匆匆的家伙用衣服遮好头顶，雨中狂奔。
心里稍稍紧了一下，但无所谓。
“按理来说，也快了吧——”雨越下越大。
而且，天黑了。
我点燃煤油灯，将防风罩关上，继续在雨中的黑夜里行走。
我好像想起什么事，但又故意把这件事忘记，于是也就没有回旅馆。
“啊……”
我装模作样地把雨伞抖了抖，站到屋檐内，望着完全黑下去的天空。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回不了家了……”一边这么说，一边用着可怜的目光，看向屋檐内的另一个家伙。
“您可以……让我在这片屋檐下过夜吗？”做出乞求的手势，“现在是冬天，太冷了，先生。”
“先生”的身上缠了一些绷带。
他就像一个雕像一样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似乎从来不会动弹。
他或许在养伤。
“我。”
先生开口：“……不知道。”
试着和他交流了几句，但他的回答永远是模棱两可的，令人费解。
我起身，见他没有阻止我的意思，于是慢慢离开了……
我已经深入了敌营一次，不知究竟算是打草惊蛇，还是说算是引蛇出洞。
……
“该死。”
回到正经的光照里的时候，我估计，我手上的提灯，慢悠悠地从黑色的雨幕中穿行出来，就像一片鬼火那样。
我也正好听到了顾问骂的那一句“该死”。
从黑夜中闯出，光亮内的两人像见鬼了一样看着我。
“瞧，完好无损。”老安迪抽了口烟，对我点了点头，“看来我们还是太低估你了，子若女士，开拓者的新星。”
“我已经弄明白怎么才能进入他们的幻境中去了。”我对顾问和老安迪说道，“但是，不建议这样……毕竟那里是他们的主场。”
“让我想想……嗯，我赞同。”老安迪吐出一云烟气，“顾问，你呢？”
“嗯，我也赞同原来的计划，之后再突袭也不迟……但是……”他看我一眼，不无恼火说，“你怎么刚弄明白就敢一个人进去的？！……”
被人骂的感觉还挺奇怪。
“好了，我算是知道那个女骑士来取盔甲的时候怎么表情阴晴不定的了……我碰上你这样的，也得疯掉。”老安迪捋捋头发，自然地说道。
卡特琳娜认识老安迪？
“喔，算是我个人的优待……”老安迪笑了笑，“如果你联想到四年前圣墟教派遭遇了什么，也就不会奇怪我对教会的守望者抱有尊敬和认同的想法。”
大致明白了。
“性格缺陷，性格缺陷。”我为自己辩解。
……
第二天的时候，雨还没停，我想试试能不能进入幻境，但又犹豫了下。
出于保密，我和顾问还有老安迪不能光明正大地见面，因此像现在这种关键性的决策，就只能由我一个人判断并执行，正因此，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变得十分谨慎……顺带一提，这样的合作关系实际上已经持续一周了，也就是说，今天是我来到克斯托克顿的实际上第四周。
“你……”
卡特琳娜面色苍白，但看到我出现在门口后，神情一松，险些靠在墙壁上。
“你总是这样……”
她说了这么一句后，便幽幽离开，没有留下其他的话语或是叮嘱。
我违约在先，让她担心。卡特琳娜可能一晚上没睡。
“昨天忙得太晚了，就在开拓者基地过夜了……”我追上卡特琳娜，“基地的姐姐能帮我作证。”
我昨晚办完事之后，确实是回到开拓者基地过夜的。
“喔。”
卡特琳娜显然还在恼火。
……
漫步在微弱晨曦洒遍的雨幕中，今天的日常比起昨天有些许的不对劲。总是能看到几个有印象的家伙尾随，还能看到阴沉着脸但不绝望的家伙。
“要来了……”
我检查了下武器……软剑被曲起来放在背包，燧发枪在隐秘的衣服内侧……于是选择了对目前的情况更有利的，同时，也握着它暗中释放几次电流——恢复手感。
想了一下，我去到书店下的开拓者基地，询问小姐姐有没有靠近市区外围的委托……“喔，不要靠近海边的。”我补充说。
“有倒是有，呃……”
小姐姐看我一眼：“但你去那里干嘛？”
我解释了好一会儿，才让她将信将疑地把委托给了我。
这个委托自然是幌子，目的却是为了有个理由自然而然地去到人烟稀少的地方……一来，方便跟踪我的家伙们按耐不住，二来，也方便潜藏的稻人们“按耐不住”。
书店出来，一边在街上行走，一边故作认真地盯着委托上的地点，然后又抬头确认了下路标，神情自然地，向与海相反的方向走去。
路旁的小店出来几道人影、悄悄跟上。
……片刻后。
在我一直提防的某个时刻，终于，树丛中发出了数次窸窸窣窣的声音，带着扭曲的绵延的风声、尖哨声，最终，在一阵狂乱的喧嚣中，树林重新变为寂静。
冷芒先至，体型小但反应不快，擦破了手臂，划出一道口子……“呲！”
“嘶？！！……呃啊……”
我在地上滚了一圈，点点鲜红洒落在轨迹上。
“希望这东西没有毒……”
好在……在下一道攻击袭来前，一柄我早已见过的弯刀呼啸着将来者斩成两半，却没有一丝血液淌出，而尸体更是奇怪，好似在刀锋接触到的一瞬，人的生命活力就已全部丧失，不等稻人推动刀背，整具身体便轰然倒塌。
“……”
稻人依旧沉默，动作却大开大合，顾大不顾小，荒诞的暴力中带着怪异的美。很快，这场死亡的乐曲结束于一位稻人刀锋浸入大地、猛地一扭，将周身阴影中潜藏的数位邪教徒以不知何种方式斩杀……
“……”
数名稻人沉默地靠在一起。
它们中的一个说：“追击，或，撤退？”
从刚才开始，就只能在旁边看着，随身还有一名稻人保护我的安全，现在需要决策，终于到我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由于我早已把进入幻境的方法告知了夜乡，在我下达追击的指令后，几名稻人各站一方，在仪式的中央生成了一道撕裂空间的口子，那便是决战即将进行的地方。
一名稻人先一步进入，而后抛回一件染血的邪教徒的长袍——稍稍有些反胃，但剩下的稻人明白这是“没有危险”的意思，便纷纷进入。
脚步踏在空间撕裂点的附近，女孩犹豫不前。
按理来说，我的职责至此已经结束，之后他们夜乡与“不息”邪教的孰胜孰负，都与我无关……
但非要给我自己找个理由、想进去看看的话也不是不行，
比如我作为教会的开拓者，需要记录这次针对邪教的剿杀行动，比如我作为穿越者，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抱有好奇心，比如……
总之，我的选择已经昭然若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