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踏入幻境中时,就能看到,无息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而面无表情的稻人一个又一个收割着生命。
垂死挣扎的家伙看到弱小的女孩,打算拼死一搏,却被随即一道砍胸部到腿部的巨大伤口制止。
“他们不会……”我喃喃一声,想起什么,便改口道,“……它们不会累的吗?”
看来的确不会。
稻人,稻人,“人”如其名,是田中守望的稻草人,不需要情感。
不需要对人世的留恋,只需要他们成为一个物件,成为对抗田野上空纷飞乌鸦的物件。
“稻人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一直在寻找巴德尔的踪迹。身旁的稻人摇头,意思是没有见到巴德尔。我又想起来,还有一个让卡特琳娜很不安的家伙也在这里,于是询问稻人有没有看见他的踪迹。
“诺雷特……格达。”稻人沉思一会儿,没有做出回应,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看来是没见到。
我幻想了一下。
假如一道刀光忽然出现,将我劫持走,然后稻人帅气地为我和他们展开决斗什么的……
我超,爷是男的。
突然想起来这茬,md。
“诶,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肌肉吗?”雄性之间抱着鉴赏的目的欣赏一下的话也没关系吧……是这么想的。
稻人没理我。
哼,猜到了。
不过这种情况算是那种“被迫忠诚的家伙跟在有心相许的女主旁边被女主调戏”的桥段吧……咱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种桥段就是了。
啊啊……总之呢,是没再见到任何人了——在幻境中。
是真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们现在身处的位置,如果对应到现实,就是克斯托克顿的某条街道。远处似乎能看到水手街,水雾弥漫,海风清冷。
这里,是真的一个人也没有了。
“你们都没有见到吗?”
我对面前的稻人们询问道。
皆是缓缓摇头。
去哪了呢?
……
……
沉默,长久的沉默。
“那个女孩已经找到我们的据点了……”巴德尔对身旁虚弱的男人说道。他依旧是那么高大,依旧是不可逾越,但就像一座垂危的火山那样,十分平静。
“那时,没有力量。”诺雷特说,“没能,抓住。”
“不必自责。”巴德尔对他摇了摇头,“那毕竟是个小女孩,我不敢说我在那时,并不会抱有恻隐之心地认为,她只是凑巧进入而已……”他似乎想起什么,叹了口气。
诺雷特绷带下的目光缓缓闪烁,好似一台呼吸的机器。
“明天,彼此。”诺雷特试图说道,“寻找,藏匿地点……部下,保护,直至,转移。”
卡特琳娜没告诉子若,或者说,子若不知道的是,诺雷特不仅是投靠了巴德尔,还将一众部下带到了“不息”邪教的帷帐之中。
“嗯,有道理……那么那个女孩?”巴德尔说道。
诺雷特的目光似乎在移动,或许他根本没想那么多,或许他深思熟虑了。但无论是哪种,他都会选择自己多年来战争中养成的直觉。
“教徒,暗杀。”诺雷特说道,“避免,察觉。所有教徒,不能,离开,不能,擅自行动。”
“我相信你的判断,先生。”巴德尔对诺雷特说道。
噼啪响着的火焰的光,本该公平地映在二人的面庞上,但不知是什么作祟,它更偏好照亮黑暗,没有余力留意二人。两人都没能看清对方的脸。
……
回到子若这边。
“能不能告诉教会?”
一边思索,我一边询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子,才传来似乎翻身的动静,有种窸窸窣窣的、慵懒的优雅。
“来不及。”
老安迪似乎是摇了摇头。在电话那头,他解释道:
“……守望者的实力大不如前,告诉他们,也无济于事,至于清剿者,它们作为教堂圣器,只有提前审批,克斯托克顿才得调度的权力。
“——清剿者目前派来的人手不是没有,但不够。”
他继续说:“至于你们开拓者……哼哼,你自己想想这个主意有多好笑。”
“确实……”
我顿了一下。
“那要怎么才能……”
“顺其自然。”一阵翻身的动静传来。我有些无语。
“那个……你们的头头说,要顺其自然。”
稻人们沉默一会儿,一个一个走出大门,只剩一个作为我的保镖,防止有意外发生。
我们已经离开了幻境,现在是在警官的房子里借用座机电话。
“欸……不知道卡特琳娜现在在干嘛……”
我想起卡特琳娜的情况,有些担忧。
身边的稻人侧头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干什么,等我看过去的时候,它又默默地盯着窗外。
“诶,你能跟着我一起行动吗?”我小心翼翼询问身边的那位稻人。
稻人没有言语,来到门口,看样子是等待我和她一起出去。
然而,出到门口,却忽然听见几声锐利的矢声,而扎入硬物的刺耳尖音随之传来。
回头一看,是数名拿着弩箭的……
士兵?
“我们已经就位……再放箭!”
刚刚被稻人抓在手中的箭矢被揉碎,它稍一挥刀,又击落一批箭矢。
“……莫伦的装备。”稻人低声自言自语一句,没有做出其他的动作。
“撤退!撤退!”
又放出一轮箭雨掩护,再次被稻人挡下。
“追击他们!”我对身边的稻人说道:“他们一定知道巴德尔在哪里!”
但是稻人没有动,似乎在看着我。
我被它的眼神——我其实看不到他它的表情和眼神——弄得不知所措,只好咬咬牙小跑着向士兵们离开的方向跑去。
原本以为稻人会因此而跟上来,没想到它只是默默在原地站着。
咬了咬下嘴唇,握紧拳头,又忽地一松,低下头坐在路边。这时稻人才幽幽地靠近我,重新幽幽地站在我身边。
“你不听话?……你是不是还没有完全变成‘它们’?……为什么老安迪会把人的意志还未完全丧失的家伙作为稻人?”
我坐在那里质问它。
巴德尔就是四年前「冢谷」扩张事件的始作俑者。
而卡特琳娜就是在那一次里受的伤。
“你懂什么呐……”
绝对不能放跑巴德尔。
或许是出于女孩的娇羞,我把头埋起来,不想让稻人看见我哭的样子。
稻人的身体顿了一下,似乎是对我的话起了反应,但仅此而已,依旧站得挺直,不为所动。
擦了擦眼泪,我向老安迪的家走去。
说实话,那并不算一个“家”,而且也处在我并不想去到的地方……靠近海边的地方。
老安迪告诉我,我已经来过这里,是女骑士在我昏迷的时候来过的,就是在那时,她对他用“极其严肃的口吻”“十分和善地”“借用”了那一套稻人的盔甲。
但是等我赶到这里时,却发现,氛围诡异。
薄雾浓浓,林中寂静一片,虽是一片处在郊外的别墅,又在早晨,太阳投下的光线却扭曲稀疏。
“什么……”
我给稻人打了个手势,蹑手蹑脚地接近大门。
一道似乎十分久远却熟悉的声音自庭院中传来:
“好算计,好算计,玛利亚的安迪先生……”
是巴德尔。
除了这道让我心中一紧的声音以外,还有一道沉重平缓的呼吸,那强烈的厚重感似乎让人觉得整个庭院只有他还在不断呼吸。
听着老安迪四平八稳的叙述,和顾问时不时发出的胜利者般的狂笑,以及巴德尔那倍感屈辱的声音,愣了好一会儿,也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犯了两个错误,第一,小看夜乡,第二,伤害夜乡的人。”
老安迪平静地开口道:“现在连教会那帮家伙都知道尊重前辈……你算老几,也敢对夜乡不敬?”
“这两个错误只是我们必须要把你杀掉的原因,而策略方面,你们也依旧愚蠢得令人费解。”顾问摇摇头,说道,“姑且不说,你们在预测到夜乡的行动后,竟然打算让那些邪教徒来牵制稻人的行动,也不说你们控制作为普通人的士兵在城中四处作乱,单是你们决定光明正大地离开克斯托克顿,就已经宣判了你们‘不息’邪教的死刑。”
顾问神采飞扬。
而似乎就连这样也无法表达他内心的得意,就差手舞足蹈,但老安迪就在旁边,他必须得克制自己。
我思索再三,最后推门进入庭院,身后跟着那名保护我的稻人。眼前的景象令人恐惧,因为一个高大的男人被枷锁死死地锁在庭院正中,那人便是沉重呼吸声的来源,是那位我在那天的雨夜的屋檐下见到的养伤男人。至此,他的身份呼之欲出:诺雷特•格达!
“喔,是你。”顾问轻蔑地一笑,“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但现在如果不想被误伤,还请远离这位莫伦的将军。”
巴德尔在一旁,被两位稻人挟持着,面色惨白地看着庭院中央遭受折磨的诺雷特,脸上已经淌满冷汗。
“你们……不是还在休息吗?”我迎着整个庭院的目光,慢慢来到老安迪身边,询问道。
“呵,骗骗人,你应该不会生气吧。”老安迪笑了一声。
“教会的事,和自己人的事,必须得分清楚。”他示意了一眼巴德尔,继续说道:
“你们教会经过一系列的审判,最终还是要‘人道’地处决他们,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得自己动手,这是规矩。”
他忽然用一种眼神看我一眼,如同乞求,但却依旧高傲,像头已老的雄狮即将离群那样,凄惨但无从轻视:
“夜乡的规矩,至少现在还不能被破坏。”
他说着,对押着巴德尔的稻人下达命令。另一边,随着一阵痛苦的、如同野兽的嘶吼,那些插入士兵长身体中的硬质金属正在不断扭曲,撕裂此人的每一寸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