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之后于念秋在床上醒来，她看见电灯在纯白的天花板上绽放光芒，身上盖着医院里才会用的白色床单，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女性正在桌前埋头工作。
于念秋在含混不清的记忆中找到了她的身份，她是学校医务室的医生，在点心大赛的时候作为评委出场，相当享受大家制作的各种点心。
医生听见被子摩擦的声音后转过头来，对门外叫了一声。
“她醒了。”
方明轩回到屋内，连忙走到于念秋床边，医生倒是很淡定地继续做自己的事。
于念秋一点都不惊讶，都不用问自己怎么了，她非常清楚自己没生病，只是因为运动量超过身体负荷，导致体力不支而倒下。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医生说你是劳动过度，摄入营养不足导致低血糖，刚才还听见你的肚还在咕咕地响。我就去给你买来了吃的，这里还有葡萄糖饮料。”
于念秋虚弱地坐起来，喝了一口葡萄糖。很甜，一点都不好喝，但在吃下几口面包之后总算是舒服了些。
“是你背着我来的。”
“恩，她们俩本来也陪着的，但医生说没有大碍，想着再多人待在这里也没有用，她们就回去继续整理书架了。”
“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于念秋有些着急，但刚问出这句话她就后悔了。根本就不应该去提醒，就算真的有非常柔软的触感，也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妙。
“哪里有奇怪的地方？”
方明轩的表情却不像是装的，她松了口气。
“没什么，别去在意了。”
“怎么可能不在意，这些天到底在忙些什么？怎么连饭都不好好吃？”
方明轩语气里尽是埋怨，又充满了关心。于念秋觉得心里暖暖的，在她眼中整个世界都蒙上一层温馨的滤镜。
“只是一点小问题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
“是么？”
“没错，不会再有问题了。”
“今后会好好吃饭？”
“嗯。”
方明轩把气势收起来。
如果别人不愿意说的话，他是不会继续追问的。尽管存在疑惑，却也保留给别人收藏隐私的空间，这一点也是于念秋很喜欢的地方。
一冷静下来，她就想到了之前的话题。
“你不是有想知道的书吗？跟我说说看。”
“现在不是讨论那种话题的时候，你先把身体养好。”
“告诉我吧。”于念秋坚持道“我现在就想谈论书的话题。”
方明轩不太情愿，但既然是于念秋自己的请求，他便把那些零碎的片段在脑袋中回忆一遍，随后缓缓说来：
“故事说的是一对夫妻生了一个患有重病的女孩，要让这个女孩活下去就得不停地给她提供血液、细胞之类的东西。他们为了获得稳定的材料来源就用试管婴儿的方式制造了一个健康的女孩，姐姐需要什么，妹妹就得捐献什么。后来妹妹长大了，不想再以同样的方式生活下去，就找了个律师把父母告上法庭，希望能得到自由。但是那个律师也有自己的问题，他曾经错误地给一个**犯打赢了官司，导致被侵犯的女孩无法承受心理压力而自杀，后来知道真相的他非常内疚，便离开了律师这个行业，然后开了一家旅馆？反正就是类似的东西，接待从其他地方来的客人。诶？那他又为什么会为妹妹打官司来着？糟糕，这些片段完全连不上啊。”
看着方明轩苦恼的模样，于念秋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知道。”在听方明轩叙述的过程中自信就在她的心中形成“女孩把父母告上法庭的剧情是朱迪·皮考特的《姐姐的守护者》，后面有关于律师的剧情是莎拉·韦曼的《那时上帝是只兔子》，这是两本书。”
“是么？”方明轩愣了一会儿，然后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对啊，是两本书来着，都是以前只在书店里看过一点，没有看到结尾的小说。我说怎么一直查不到，原来是我把剧情给弄混了。时间果然会让记忆出现偏差，我就说嘛，一个已经离开律师行业那么久的人，根本想不起来让他回去的契机，那么重要的事如果看过的话我肯定会记得的。”
“他确实一直没有重新去做律师，重新去做律师的人是《姐姐的守护者》里面的妈妈。她原本为了照顾孩子已经辞去律师的工作，但在小女儿状告自己的时候还是不得不去为自己辩护，这种被逼迫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吧。”
“真亏你能记得这么清楚。不过我原本就认为会在你这里得到答案，以前无论我说到哪本书你都知道，就像是个移动的图书馆一样。”
方明轩感激地看向于念秋，他看起来很开心，这笑容给于念秋带来了阳光。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可以愉快相处的人吧，如果对方也能和我一样喜欢书就好了，毕竟我也没什么别的爱好。”
记忆中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于念秋想起了夕阳下他的侧脸，两人聊起这个话题时逐渐加快的心跳，那股令人心绪缭乱，想要沉沉睡去的温度。
自己就是喜欢着那样的他，享受着有他在身边的感觉，令人沉迷的正是那安静的阅读时光啊。
可是最近却因为体力不支而总是在活动室里睡觉，为了一个遥远到虚幻的目标，连最基本的快乐都给忘了。
就算有动力，可努力的方向错了也是无济于事的。
曾经被忽视的警告如今有了深切的体会。
即使变得更加优雅、会做好吃的点心、也有更漂亮的身材，可要是刚才回答不出他的问题，也一定会看见他失望的表情。
将两人连接起来的纽带若是断了，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渐行渐远。
看过那么多恋爱情节的人，怎么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
于念秋释怀了，对于这个不完美的自己。
“顺带一提，替妹妹打官司的律师确实也有自己的问题。他曾经碰上严重的车祸，以至于错过了向女友求婚的机会。从那时起他就患上癫痫，因为对自己的身体很自卑，便对女友不辞而别，直到这场官司才让两人偶然相见。”
“后来呢？”
方明轩追问。
“这可是严重的剧透哦。”
“现在说这句话已经晚了，先解决我的好奇心吧。”
于念秋轻轻勾起嘴角。
“他用谎言隐瞒当时离开的真相，最后却在前女友面前突然发病。知道实情的女友完全不在意他的缺陷，依然深深地爱着他。这些年里他们都分别尝试和别人相恋，又同样地回归单身，就是因为没有找到当初深爱着某个人的感觉。所以他们又在一起了。”
“还真是兜了个大圈子，如果当初他勇敢一点把事实说出来，就不会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留下遗憾。”
“是啊。作为旁观者一眼就看得明白，但自己去做的时候却没那么简单。因为知道自己不够优秀，所以没有勇气去面对失败的可能性，却忽略了彼此之间真正的羁绊。真是幼稚呢。”
她在嘲笑那名律师，也在嘲笑自己。
“不过那个作者就喜欢写这样的剧情，在她的书里没有什么是简单的，总是有转折和意外，妹妹之所以会把父母告上法庭其实是因为......”
“到此为止，停下，接下来我自己去看。”
方明轩竖起手掌阻止她。
“好。”
她闭上眼睛，靠着床头静静地休息，嘴角依然挂着满足的微笑。
*****
于念秋不再为改变自己而烦恼了，戴珊珊的指导戛然而止，她对此感到非常欣慰。
曾雪莹还是和从前一个样子，动不动就要向方明轩靠近。隔天中午突然下起雨来，方明轩的伞因为意外坏掉了没有带来，曾雪莹倒是有一把小得可怜的雨伞。
这时于念秋正好走到两人身后，她二话不说把曾雪莹的伞塞进方明轩手里，然后把曾雪莹拽到自己身边，用大伞把两人罩住，消除了那他们在雨伞下紧紧靠在一起的可能性。
曾雪莹一双眼睛快要瞪出血来，这却是让她无法反驳的最好的搭配。于念秋悠然自得地撑着伞走到雨下，曾雪莹也只得跟着她一起走。
她放弃去追求无聊的优雅，又开始和曾雪莹进行粗暴的争斗，她现在觉得在恋爱的心情中再挣扎一会儿也不是坏事。
当天下午的社团活动时间，她坐在方明轩身边，翻开从前被搁置的故事，激起了方明轩的兴趣。
“《伊豆的舞女》，又开始看川端康成了么？”
“我觉得我需要去回味一下对恋爱的感激之情，川端康成笔下的恋爱即平淡又令人为之动容，这才应该是最贴近现实的恋爱。我把这些情节给读完一定会有更深的体会，等到那时......”
她爱惜地抚摸着书页上的文字，此时的夕阳依旧温暖，在她美丽的指尖绽放着光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