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轩希望自己前进的方向是正确的，几分钟之前他还能准确地找到曾雪莹的身影，现在却渐渐地找不准了。
大街上穿着臃肿棉衣的人实在是太多，她的衣服又是辨识度不高的深蓝色，很容易混入人群里。而这条街又有很多岔路，每失去一次目标或是经过一个路口他都要扭头好几次才能重新确认目标。
他又看见了，曾雪莹的身形比之前晃得更加厉害，脚步也在颠簸。跑了这么久她一定已经累了，却还是不愿意停下脚步。
她在发泄，或是单纯地想要逃离，不希望被身后的人追上。
方明轩觉得她肯定知道自己追在后面，只是不愿再依赖自己，因为自己没在她需要的时候坚定地站在她那一边。
想到这里方明轩心里就很不好受。他必须追上去，向她道歉，不管她和妈妈之间的问题会如何发展，至少要把这份歉意交给她。
于是方明轩又追上去，曾雪莹和之前一样逃走了，他却在转角处听见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他跑过转角，看见卡在长椅里的莫嘉娜，她的骂声向街道延伸下去的方向扩散，感觉到方明轩来到身边，她看向他，眼里带有怒意的同时又委屈地说：
“看什么，还不快把我拉起来！”
方明轩赶紧上去把她拽出来，腰间和臀部的摩擦疼得她龇牙咧嘴。
“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才想问，那家伙根本不理人，一闷头只知道往前面跑，连撞了人也不管。”
除了曾雪莹，“那家伙”的身份不会再有第二个人选。
“她刚和妈妈在商场里吵过一架。”
“难怪，经过身边的时候好像看见她在哭。但就算是这样，闷头在大街上跑多危险啊，等抓住她以后一定要好好地说她一顿。”
莫嘉娜加入了寻找曾雪莹的队伍，这附近就是游乐场，他们很快来到大门前。游乐场生意依旧火爆，因为临近过节，很多人都腾出了时间，门口买票的人群排起长龙。
于情于理曾雪莹都不应该混进买票的人群里去，两人绕过他们来到侧面，莫嘉娜看见令人窒息的一幕。
曾雪莹正在脚手架上攀爬。
鲜花的雕塑还没有重新开始施工，她在钢架上畅通无阻。
“那是爸爸和妈妈的......”
“我们赶紧去阻止她。”
莫嘉娜倒吸一口冷气，方明轩已经拔腿往门哪里跑。
就在两人赶去的过程中，一名穿着保安服的人上前阻拦。
“你们不能过去，那是施工区域。”
“那她是怎么过去的！”
方明轩焦急地质问，保安尴尬的表情暴露了他玩忽职守的事实，莫嘉娜走上前说：
“我们是她的同学，让我们去把她带下来。”
保安的表情很为难。
“现在我们有机会去帮助她，你要是不让我们来解决，明天网络上就会出现因为你玩忽职守而让一个女孩受伤的新闻。”
最终保安大叔让步了，陪着两人一起来到脚手架下方。
此时的曾雪莹已经爬到雕塑上，她顺着花瓣慢慢地往前走，口中唱着优雅的曲调，手臂随即翩翩起舞。
“你这个蠢货在做什么？快给我下来！”
莫嘉娜愤怒地大喊，她不仅担心曾雪莹的安危，也知道这个项目经不起第二次事故。如果再有人在这里受伤，它一定会被终止，那么爸爸和妈妈的付出都会化为乌有。
可曾雪莹听不进她的话，在一段手臂的舞蹈之后，她又抬起脚轻盈地小跳。
“你们瞧，也许妈妈说没错，我确实可以跳得很好。就连这种地方我也可以跳起来。”
她大声地说，伴随着凄凉的假笑。
“那样很危险，快下来！”
“危险？没有人在乎我的处境，你们只想看我跳舞。”
她把手举过头顶，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方明轩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她掉了个个。
“她不听我们的话，我必须亲自上去阻止她，有没有快一点的路。”
方明轩果断地决定，莫嘉娜想起之前和妈妈去过的位置。
“这边有，跟我来。”
他们来到断裂的台阶，它还没有修好，但正常人只要用力一跳就能过去。方明轩二话不说就往上爬，纵身一跃跳过了断裂处。
莫嘉娜紧随其后，却在跳跃的过程中一脚踩歪，重重地摔在下一层的地板上。
方明轩停下脚步，回头查看她的情况。
“你怎么样？”
“我、我还好。”
莫嘉娜痛苦地说，她的大腿很疼，内脏被震得难受，不过并没感觉到非常严重的伤势。缓了一会儿，她的语气便恢复正常，通过咆哮传递着所有的不满。
“去找她，一定要把她给我带下来！”
方明轩点点头，在脚手架间快速移动，终于来到花瓣上，此时的曾雪莹已经接近边缘。
“小莹，快停下！”
方明轩很想直接跑过去，但曾雪莹的脚边就是半空，她只需要一个转身就会从视线中消失。虽然保安大叔就在下面待命，但方明轩仍不敢轻举妄动，打算先安抚她的情绪。
曾雪莹回头了，她的手臂在胸前划过，视线追逐着灵动的指尖。
“能再次看见我跳舞，你肯定也很开心吧。你说过很喜欢我跳舞的样子，我早就注意到了，在我说再也不跳舞的时候你那么失望，虽然勉强同意了我的决定，但肯定在心里默默期待这个画面。”
“对不起，我应该一直站在你这边。”
“你一直都站在我这一边，用你自己认为的方式。”
她又开始转圈了，方明轩看见她脸上的泪痕，一闪而过，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我确实认为你放弃跳舞很可惜，但是我会尊重你的决定，无论你跳不跳舞都没关系，我认为你比那些东西都更重要！”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她说话！”
曾雪莹终于停下，颤抖的嘴唇将之后的声音压抑在身体里，但方明轩听得见。
叛徒、笨蛋，我那么地信任你。明明说过那么多次，你是唯一一个值得依赖的人。
“我不知道她的想法，我以为她只是单纯地想要和好。”
“但是我知道。”曾雪莹不再掩饰悲痛，在风中凌乱而孤单“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单纯，只有目的，为了达成目的她才会假装成所需要的样子。而我只是需要你相信我，和我待在一起！”
“我现在明白了，我会和你待在一起。”
方明轩慢慢地靠近，向她伸出手，她却摇着头后退。
“你不行，你做不到。”
“我做得到！”
“你没听见她的话吗？她是我妈妈，而你只是一个外人，你无法干涉我们家的事！”她的声音里满是绝望“无论她想怎么样都可以，无论我怎么反抗都没有用，我一定会......一定会走上她给我铺好的路，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带我离开。”
她在那里蹲下，丢掉所有的疯狂与愤怒，只剩下悲伤，静静地哭泣。
方明轩来到她面前，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人，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化为无数的碎片消散。
方明轩不会让它发生。
脑海还中浮现出儿时的记忆，第一次为了保护这个女孩挡在她面前，即使留下伤痕也不愿退让一步。那时的他只是被一种单纯的冲动所驱使，沉浸在充当英雄人物的美好满足感中。
但就在那时，心中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
如今的方明轩看见了它成长起来的模样，终于意识到生命中会遇见这样的一个人。每当注视着她，心中便涌现出无限的情感。当她因为悲伤而流下眼泪，那些情感就会凝固成坚不可摧的欲望，在呐喊着，在背后用力地推动者，呼唤自己去成为曾经幻想过的那种英雄。
“我会去做。”他平静地承诺“无论是什么事。我会站在你这一边，不管要对抗什么人。就算她不承认我也好，她要把我赶走也罢。我可以让你住在我家，要是再有人逼你去跳舞，我就和你一起待在房间里。她要想把你带走，无论多远我都会去找到你。你永远都可以依赖我，我向你发誓，绝对不会再背叛你。”
他把曾雪莹的手握在手心里，终于切身地感受到了她的颤抖，通过那双冰凉的手传来。
她抬起被泪痕割裂的脸，方明轩轻轻抚摸她的额头，让它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雕塑下方，莫嘉娜终于站起身，不顾沾在身上的尘土，只是凝视着在金属花瓣上相拥的两人，默默地皱紧了眉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