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不希望她那么快放弃而已！”
用沉重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安慧把手中的酒杯重重砸在桌面上，通过透明的杯壁，可以看见剩下的三分之一液体在剧烈晃动。
酒吧里放着舒缓的音乐，音量很大，听起来有些嘈杂。为了适应这个环境，和因酒精的作用而渐渐迟钝的感官，安慧的声音也变得很大。
欧阳荨安静地坐在对面，聆听着她传递出的不满。
“她可以做得很好，我知道，我亲眼见过她在舞台上起舞的模样。她完美地继承了我的外貌，你知道吗？”
安慧拽着欧阳荨的衣袖，生怕对方听不见她的话，直到欧阳荨点了点头，她才继续大声说：
“我年轻的时候有多漂亮她现在就有多漂亮。她的身材也完全是适合跳芭蕾舞的类型，比我还要苗条，一点也不臃肿，只需要一点点肌肉就能完美地控制那具身体。我见过那些对自己过于自信的孩子，胖得根本连转个圈都困难，说实话，我就没碰上几个像她那么适合跳舞的女孩。”
她把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喝完了，示意欧阳荨把酒瓶递过去，她又倒上一杯。
酒精在迷惑她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她半睁着眼睛，脸颊绯红，在黯淡的灯光下，美丽的容颜蒙上一层微醺的滤镜。
“你也这么认为的对不对？看见她在学园祭上跳舞的姿态，也被感动了吧？”
“全场的人都很惊讶，那场表演之后总是能听见别人的评价，说‘这么优秀的人竟然转到我们学校来，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安慧笑了，表面上是自豪，欧阳荨敏锐的目光却没有放过那一点点不安。
“无论是谁，无论做什么都会遇见挫折，作为家长的职责不就是在孩子迷茫的时候帮助她们重新走上正确的道路么？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叛逆，竟然愿意待在一个毛头小子身边也不愿意和我说话，她以为可以把他当成挡箭牌，就能把我一直挡在外面。但是小孩就是小孩，只要吼上一两句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可别小看了小孩子。我能看得出来，接受我的提议时小莹很害怕，她在顾虑很多东西，是方明轩和他的朋友们让她重新笑起来。我不敢说她有没有喜欢上芭蕾，但至少在学园祭的舞台上她是开心的，这得归功在那群孩子身上。他们很关心她。”
“谁敢说比我更关心她？”安慧蛮横地说“我在她身上花掉的时间和精力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还多。她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是我亲自引导她在这条路上发光发亮。”
“但那不是她想走的路，她要自己选择，并不代表她现在的前进方向就是错的。”
“你也要站在她那一边？”
安慧不满地瞥着欧阳荨，拿着酒杯的手悬在下巴附近。
欧阳荨终于喝下一口酒。
“非得要选一边的话，我是和你站在一起的。”
安慧猛灌一口，脸颊鼓起来，在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时因为莫大的苦涩而皱起眉头，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完全听不出来。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曾经渴望拥有的，我把我能想象得到所有优越的条件都给了她。当然，我承认练舞很累，但是你想想看，这世上哪有简单的事，想要做出成就就得努力，我给她的那些也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
“所以你是在羡慕她，因为她可以做你曾经想做却无法去做的事。”
安慧的动作瞬间停住，她凝视着桌上空无一物的地方，只有彩色光圈在缓慢地移动。
“我差一点点就能参加比赛了。”她的声音如同滚落山崖的石块“如果妈妈没让我停止练舞的话，如果那时她能为我付出培训费，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跳舞，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上面。我曾经想过靠自己去打工赚钱，但工作结束之后我累得连一个圈都转不起来，更别说第二天还要去上学。”
“那现在呢？你有那么多时间替小莹铺路，为什么不用来安排你自己的事？”欧阳荨身体前倾，胸前贴在桌边，与安慧拉进距离“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次没人会束缚你。”
“亲自去做，就现在我这个样子吗？”安慧瞪大双眼，仿佛听到本世纪最大的笑话。她把手心对着自己，向对方展示自认为不堪的现状“我现在抬个腿都困难，体力也跟不上，就算是最简单的舞蹈我也不可能跟着音乐跳完。我的骨骼早就停止发育，再怎么练习也做不出需要的动作。我已经不再年轻，束缚我的不是人。”
“那么就让别人替你去完成梦想。”欧阳荨把背靠在椅子上“也许在短时间内让你觉得满足，但其实只会增加心中的落差。她始终不是你，就算看着她，你也无法体会到站在舞台上的感觉，不管她跳得如何卖力，你都只是驻足在原地。凝望着她背影你难道不觉得空虚吗？感动之后还剩下什么？如果不亲自去做，你永远都不会真正的满足。步入歧途的人不是她，是你啊。”
安慧用手指剐蹭着酒杯的玻璃壁，钻进耳中的话语犹如一根根针扎疼了她，刺激着她已经迟钝的感官。
“而且你最明白不过，由别人决定自己的生活是多么痛苦的事。”
安慧又一次把杯里的液体一口喝干，这次她太过用力，嘴唇的红色印在杯口，她不甘心地把它抹掉，随后瞪着欧阳荨。
一阵幻痛刺激着她的脑袋，她感到更加迷糊，手中酒杯也愈发沉重，从嘴里呼出的气息黏腻温润。整个酒吧里都飘荡着同样的气息，才能让人沉醉其中。
可就在这样的氛围里，对面的那个人却泰然自若。安慧没有去计算欧阳荨喝了多少酒，她只是非常不喜欢，大家都犯了错，却有人一直保持清醒的这种感觉。
“是职业病吗？动不动就摆出一副教育人的样子，真讨厌。”
欧阳荨嘴角一勾。
“老师的任务可不止是在学校里和学生的分数搏斗而已。”
安慧放下酒杯，恍惚之间听见手机铃声在响。她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没好气地向电话另一头的人打招呼。
她顿了一会儿，听着那一边传来的消息，突然间睁大双眼，醉意从表情里褪去。
挂掉电话之后她匆忙地站起身，感到胃里一阵翻腾，连忙捂住嘴，欧阳荨上来扶住她，她只是示意对方帮她把包递过去。
“你要去哪？”
欧阳荨问，她把包拿在手里，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站稳。
“再吵一架。”
她快步离开了，目光注视着遥远的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