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教室一如既往的吵闹，学生们在狭窄的过道里走来走去，桌椅的腿脚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同学们的交谈声和笑声不绝于耳。当然，在这些喧闹的声音中，绝对少不了收作业的焦虑。
杨煦岚也和从前一样忙得焦头烂额，桌面上摆着一堆已经从各小组收来的作业本，它们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依然有人因为没把作业做完而到处寻找别人的作业来抄，杨煦岚并不是单纯地阻止，而是为了和他们一起度过这个难关而耐心地记着哪些人的作业本被拿走了，和需要在什么时间还回来。
这一次曾雪莹没有成为补作业的人，她在前一天很老实地做完了作业，因此今天她并没有让本来就忙碌的杨煦岚感到雪上加霜，而是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这一点让方明轩特别欣慰。
但杨煦岚依旧比以前更加忙碌，因为这一次没有莫嘉娜在旁边帮忙，她似乎是因为学生会那边工作繁忙，一大早就去帮忙了。
所以方明轩很担心，他默默地走过去，在来往的人群差点把桌面上的一堆作业本撞倒之前及时出手把它们稳住。
这一切都被杨煦岚看在眼里，却没有来得及出手挽救，因此对方明轩的帮助非常感激。
方明轩只是微微一笑，弯腰把从另外一边散落的作业本捡起来，向杨煦岚问道：
“它们掉在你的脚边，是放在那边的吗？”
“是的，真是太感谢你了！”
“没关系，你继续收作业吧，已经收上来的就由我来帮忙整理，我会按学科和小组把它们分好的。”
杨煦岚刚想说什么，又有人把新的作业交过来，她已经开不了口了，拥有着单线程大脑的她只能去处理新的工作。
但她稍微往旁边移动了一些，给方明轩留出位置，两人一起站在这原本只提供给一个人的座位里。
他们一起熬过了最忙碌的时光，方明轩也算是体验了一把当班干的难处。
在把所有作业都收齐之后，方明轩又提议帮杨煦岚把作业本拿到办公室去。
杨煦岚觉得让他帮忙收作业就很麻烦他了，本想逞个能，但低头看了一眼满桌的作业本，最后只能欲哭无泪地接受了提议。
方明轩立刻帮她分担了超过一半的负担，两人一前一后地通过过道，走出教室门。方明轩知道有人一直在看着，自己这个不是班干的人来帮杨煦岚的忙，摆明了其中有猫腻。
但他装作不在乎，并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要去在乎。
他不想看见杨煦岚抱着所有作业本一个人跌跌撞撞去办公室的模样，他希望她的压力更轻一些，这是发自内心的关心。
而且他已经决定了，不再做一个被动的人，要主动去了解身边的人，不想再忽略掉本该在意的东西，然后等发现的时候才去惋惜。
达到这个目的的最好办法就是和对方一起做她们常做的事。
至于其他人的目光，爱看就看去吧，眼神还真能杀人是怎么的。
于是在方明轩的帮助下，杨煦岚顺利地完成了任务，看着她感激的目光，那开心的表情，方明轩的心情也是由衷地欣慰。
他感觉自己好久没有和杨煦岚说话了，虽然每天都有在说，但他并有在意说的是什么，也没有把它们记下来。
前段时间他认为自己过得很累，分不出精力去在意其他的事，但现在回想一下，许多困扰自己的问题也不过尔尔。
因为杨煦岚还是那个杨煦岚，其他人也一样，就算曾经无比烦恼，现在看见她的笑容，那是通过自己的帮助使她绽放的笑容，方明轩不仅觉得欣慰，而且非常满足。
“以后莫嘉娜不在的时候尽管来找我好了。”
在高涨的情绪驱使下，他说出了这么美妙的承诺。
*****
前段时间里没有顾得上去在意的人除了杨煦岚之外还有莫嘉娜。当然她不是需要去担心的人，她不胆小，也不冒失，她实力优秀并且知道审时度势，还有面对困难不会退缩的勇气。她太厉害了，太了不起了，简直就是完美的人。
这么一想，方明轩觉得不需要什么理由，就是很想去见她。
但很遗憾的是学生会的工作依然很忙，中午一放学她又率先离开了。这就是优秀之人令人头疼的地方，她总有事情要做，不是在忙碌就是赶着去忙碌的路上。
但方明轩想见她的心情是不会轻易被削弱的，所以在大家呆在教室里午休的时候，他一个人偷偷来到学生会办公室外面。
头一次因为想见莫嘉娜而跑来学生会，这种感觉真奇怪，他觉得等待的时间比见面的时间还要令人激动，心脏不安分地狂跳，快要从胸腔中冲撞出来。
好在莫嘉娜及时离开了学生会时，挽救了方明轩的生命。
当时方明轩正在大楼前来回走动，莫嘉娜一眼就看到了他，上前一巴掌拍在他肩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
方明轩愣了一会儿才想好该怎么回答。
“额，就是觉得你好像一直很忙，想来看看你的情况。”
莫嘉娜脸上闪过小小的惊讶，随后她弯起眼睛，勾着一边嘴角，稍稍向前倾身靠近方明轩，这个动作杀掉了方明轩一半的思维能力。
“是想我了对吧？”
“不能完全那么说，但我觉得......可能有一点点，在担心你会不会又把自己累垮。”
他声音颤抖，语气相当不自信，莫嘉娜已经知道了正确答案，满意地笑着：
“学生会里有那么多人看着我，不会让我乱来的。不过你难得这么积极地表现出关心，是不是该乱来一点比较好呢？”
“千万不要。”
以方明轩现在的心境，一旦看见莫嘉娜难受地躺在床上，他百分百肯定自己在乎着她的那颗心会立马碎成一片一片。
两人慢慢地走起来，因为方明轩的出现，莫嘉娜相当开心，于是方明轩也确认了，她也是那种令人怜惜的女孩子，虽然大多数时候看起来并不是那样。
“今天是什么事那么忙？学校又要有新的活动了吗？”
前进的过程中方明轩随意问道，莫嘉娜摇摇头回答:
“执勤的老师生病请假了，而其他老师很忙，虽然我觉得只是嫌麻烦不想管而已，总之那名老师的工作就落在我们头上。早上我们还站在校门口帮忙执勤。”
“啊，今天早上我来得早了点，那时还没有人在执勤。”
“我们是在吃过早餐才接到通知的，所以会晚一点。”
“那你有好好地吃午饭吗？”
“吃得很匆忙，虽然事不多，但是很仓促。”
也就是说没有正常地吃完。
方明轩突然觉得自己想得不够周到，要是事先买点吃的来就好了，但是他立刻又发现了另一个严重的问题。
不知道莫嘉娜喜欢吃什么。
其实不只是食物，其他方面也是，爱听的歌，喜欢的小说类型，闲下来时会去做的事，偏好的穿搭等等，所有的这些问题都在方明轩脑海中一闪而过，而他能想到的回答全都一样。
不知道。
诚然，他也有知道的事。
比如莫嘉娜出众的美貌，殷实的家底，不屈不挠的信念，聪明的头脑和好胜的性格。
但是这些东西也是其他人都知道的，几乎可以说是大家对莫嘉娜的共同看法。
所以，最悲惨的现实就出现了。
她待在自己身旁那么久，自己居然对她的了解和别人没有差别。
也许拜访过家里，知道她在养兔子可以说是差距，但要是因这个理由引以为傲的话真的就太可怜了。
长时间的沉默引起莫嘉娜的怀疑，觉得这样走下去会少点什么，于是提议道:
“现在要去吃点东西吗？”
该说真不愧是她，误打误撞地也碰到了方明轩想做的事。听到这个提议，方明轩当然是非常乐意，顺带还可以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
“你喜欢吃什么？”
“嗯……如果还有关东煮就好了，不过现在食堂应该关门了吧，而且那东西很抢手，每次去晚一点丸子就都没了。”
“那我们就去校门外面买，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走个来回是足够的。啊，前提是你觉得不累的话。”
“有你陪着怎么会累呢？”
方明轩发现，若是用心地和这些女孩待在一起，那么每过几分钟就得做一次深呼吸让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否则就会有脑袋短路的危险。
不过这次至少知道了莫嘉娜喜欢吃关东煮，这肯定不是她唯一喜欢吃的东西，但也是可贵的进步。
*****
买完关东煮的两人在长椅上歇息，现在正是大伙吃完饭开始闲逛的时间，学校对面的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还不少。
莫嘉娜的金发实在是太过显眼，但方明轩应对别人的注视已经比一开始要轻松得多。他把原因归咎于自己花了太多精力去注意莫嘉娜，因为她无论在谁的眼中都那么耀眼，那么美丽，而她的笑容居然只属于一个人。
当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幸运儿的时候，哪还有精力去在意其他的人？
方明轩痴痴地发愣，直到莫嘉娜把穿丸子的竹签递给过来。
和她吃同样的东西，这又是一件幸福的事。
“文学社最近在做什么？”莫嘉娜突然问道“我听别人说你们好像在举办活动，弄得挺热闹的样子。”
“该用热闹来形容吗？”提起这件事方明轩还有点阴影“其实是社长在考虑换届的问题，所以让我们投票选候选人，但大家缺乏投票的依据，所以顺便搞了个写作比赛。”
“现在就考虑换届有点早了吧，你们那个社长觉得太无聊，已经当腻了？”
“无聊是事实，毕竟咱们社团从没办过像样的活动，所以她拿换届当借口来玩一玩而已。”
方明轩大致说了比赛的过程，却隐瞒了比赛的真正起因。因为方明轩能够预料到，若是莫嘉娜知道自己的形象在故事里成为最崩坏的人，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所以绝对不能让她知道真相，这是大家讨论过之后一致得出的结论。
听完方明轩的简述，莫嘉娜显得非常感兴趣。
“哈哈哈，确实是很像她们会做的事，你们那个社长太可怜了，好不容易办一次活动，结果成了心理阴影，现在的心情肯定比觉得无聊的时候更糟糕。”
“不过多亏万思颖的努力，现在我们和新闻社有合作，社长还是很开心的。”
“嗯，那是个了不起的孩子，将来恐怕会变成很厉害的人物。”
就让她这么认为吧，万思颖果然还是保持让人充满希望的角色更合适。
莫嘉娜抬头仰望着天空，慢悠悠地伸了一个懒腰。
“听你这么一说，有种错过了一个亿的感觉，这种有趣的事你要早一点跟我讲啊！”
“额……毕竟自己写的东西被太多人看见会感到害羞。”
“连我也不行吗？”
她用催促的语气说着恳求的话，方明轩知道自己是逃不过的，总得给她点什么才能满足她的好奇心，以防她对真相刨根问底。
“倒不是不行，只是我这里的文档已经删掉了，社团群里的也是，毕竟我的小说没什么保留的价值。”
“那两人肯定不会删吧。”
“也对，当时所有人都下载了，她们很可能会保留下来。”
“而且你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如果你在写作的时候登录了账号，就能在云文档里找到备份。”
“还有这回事的？”
“相信经常用软件工作的人说的话吧，手机拿来。”
莫嘉娜把手机从方明轩手里夺过去，一顿操作之后，还真在云文档里找到了原本被删除的文档。因为文档名就是小说的名字，所以一眼就被认了出来。
“还真有啊，那……”
“那我就发过来了。”
“嗯……”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方明轩这么对自己说。
“晚上回去以后我会一个人在房间里用心读的。”
把手机还给方明轩时她这么说，方明轩立刻说:
“不用那么用心也可以，这不是值得花时间的东西。”
“只有我才能决定对我来说值不值得。”
她仿佛变成了充满气的皮球，身体里瞬间来了劲似的，从长椅上弹射而起。接着两人慢慢地向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然而两人没有发现的是，在他们身后的角落里，有一个人紧紧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两人过了马路，走进校门看不见了为止，他仍然迟迟不肯离去。
*****
夜晚，方明轩在房间里休息。他的身体呈现了另一种方式的疲惫，因为他正在全心全意地和女孩们相处，去了解她们的爱好，与她们一起做同样的事，关心她们的心情变化，这种用心的相处方式比从前散漫的生活可要花费更多精力。
但现在的疲惫并不让他烦恼，而是感觉到……满足。
他此刻坐在床上，后背靠在床头，之前的麻烦心情消失了，甚至有点期待明天的见面。在那之前，他可以惬意地放松自己，为明天的相遇做好充足的准备。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方明轩看见莫嘉娜的名字，他想到莫嘉娜应该看完了自己的小说，比较好奇对方会给出什么样的评价。
他滑动屏幕，看见的话语令人匪夷所思。
“没想到，你是这么激进的人。”
这句话后面跟着一排流鼻血的黄豆表情，方明轩默默地打了个问号过去，下一秒他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为什么发过去的文档字数那么多？自己写的明明是刚好到一万字的小说，剩下那几千字是从哪来的呢？
方明轩感到一股寒意包裹住自己，仿佛在寒冬腊月掉进冰窟窿里一样难受。
他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承认，但很明显事实就是那样。
于是他在独自一人的房间里，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把内心的情绪通过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发泄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