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的天台上。
少女静静的坐在围栏上,丝毫不惧脚下便是万丈深渊。一团黑雾悄悄的弥漫开来,渐渐包围了她,影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多亏了你,要不然我大概就死在那个姓秦的手里了。”她顿了顿,语气中带了几分自嘲:“真是想不到,我好歹也是A级的魔物,竟然落魄到需要人类来保护。”
少女只是静静的听着,手里摆弄着一支桔梗花。
“话说回来,你一个人类,是怎么练出来这么变态的暗器的。”影灵有些好奇的问道。
少女抿了抿唇:“小时候在山里扔着玩练出来的。”不过她似乎无心继续这个话题,无视影灵探究的目光,有些出神的望着夜空。影灵随她一起望去,漆黑的夜空中,只有几颗寒星眨巴着瞌睡的眼,月光却很明亮,点亮了一角夜色。
“你总是很喜欢看星星啊。”
“嗯。”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少女茶褐色的头发上,她乌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神采。
“因为啊,我喜欢的人说,她死后会变成一颗星星,所以我爱上了看星星。”
影灵识趣的闭上了嘴,她注意到少女的眼底终于不再平静的如一潭死水,强烈的恨意从她眼底喷薄而出。
影灵其实一直很好奇她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恨意,甚至心甘情愿让自己这个魔物附身,只为报仇。但少女似乎一直不愿意多说。
可是今天,少女抱着膝盖幽幽的开口:“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你听说过吗?桔梗花在传说中是被山神诅咒的少女。
她叫桔梗。
自从她有记忆开始就在深山中长大,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每天陪伴在身边的,只有深山中各种各样的小动物。
她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她天真的以为,世界就这么大。而她,渴了便喝山泉水,饿了便吃树上的野果,大自然神奇的力量不但没有让她这幼小的生命夭折,反而赐予了她异于常人的能力。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那一天,穿着奇怪衣服的人走进了深山,发现她之后连忙用摄像机对着她一顿拍摄。
“震惊!深山老林中竟发现儿童!”……铺天盖地的新闻,让记者们红了眼,纷纷来对她进行拍摄,可是没人知道,她不喜欢摄像机拍摄时刺目的光,她也不喜欢这里,她想回到属于自己的深山中……
那些红了眼的记者,在她这里捞到了大把的钞票,可当她热度一过,发现在她身上再也榨不出油水来时,便像丢垃圾一样把她扔到了孤儿院。
而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孤儿院内,孩子们纷纷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窃窃私语着。
“听说她是从山里捡来的啊。”
“天啊,好可怕,她是怎么在山里活下来的。”
“她不会有什么传染病吧,快离她远点……”
……
若有若无的孤立逐渐变成了肆无忌惮的欺凌。
孩子们大喊着,往她身上扔石子,在她的饭里倒上垃圾,偷偷剪破她仅有的衣服,在她的凳子上涂胶水……
“嘻嘻,你看她,还在吃呢,也是,在山里她连垃圾都吃不到吧……”
“笑死我了,你看她,衣服破了还不知道,蠢死了。”
“哎哎哎,你是没看见她坐在胶水上时那个表情…”
永远不要低估小孩子心里暗藏的恶意。
拼尽勇气的反抗只会带来更严重的霸凌。孤儿院的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会有人费心去守护山里的野孩子呢,况且桔梗头发长长了,长时间没有打理,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一副不讨喜的模样,更没有人站在她那边。
其实她在深山里练出来的能力足够她轻而易举的杀死几个小孩,可长在深山里的她心里保留着对所有人最后的善意,但这善意,随着时间,被一点点侵蚀。
她很擅长暗器,普通的叶子在她手里都能变成致命的凶器,于是终于有一天,她把一片叶子甩向揪着她头发嬉笑的男孩,男孩的脸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他摸摸脸上的血,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大家一起来,教训教训这个野丫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周围几个孩子纷纷涌了过来,钳制住她的身体,把她扔进了布满灰尘的袋子里。
她听见刚才那个男孩子嚣张的大喊:“打,给我往死里打,她竟然敢伤我!”雨点般的拳头落下来,她在袋子里面缩成一团,尽量减少着痛苦,她乌黑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泪水沾湿了脸上的灰尘,让她的脸变得脏兮兮的,她痛苦的呜咽着,书上不是说会有天使来保护苦难中的孩子吗,可是她的天使呢,她的天使在哪?
周遭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小了,她疑惑的动了动身体,难道他们已经走了吗。突然,袋子的口被人打开了,光落下来,在黑暗里待久了的她几乎睁不开眼。
一张清秀的脸出现在眼前,少女温柔的笑着:“你没事吧?”
她一阵恍惚,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终于看见了天使。
那么美好的人,那么漂亮的衣服,那么温柔的神情,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只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她痴痴地看着少女:“你…你是天使吗?”
少女愣了愣,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噗,你真会开玩笑,我叫苏萱夏。”苏萱夏冲她伸出一只手:“来,我拉你出来。”
她刚想伸手,却发现自己手上布满了尘土,她讪讪的把手缩了回去:“我……我的手很脏。”苏萱夏却好像没听见一样,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
盛夏的阳光灿烂,少女逆光的身影仿佛神明一般。
苏萱夏细心的用手绢擦拭着她身上的尘土,声音柔柔的问道:“他们经常欺负你吗?”
她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回家,成为我的家人呢?”
她震惊的抬起头:“可是……我是深山里长大的,你不讨厌我吗?”
“不讨厌哦。”苏萱夏动作温柔的撩起她挡在脸前的头发,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的小脸。
“多可爱的女孩子啊。”苏萱夏感叹了一声,笑嘻嘻的把她抱在怀里:“放心哦,以后有我保护你,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啦!”
被抱着的她一阵恍惚,少女的怀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又如此温暖,她的心头涌出一线柔软的潮湿,感觉心中的坚冰在渐渐融化……
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正听的入迷的影灵连忙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少女却答所问非的说道:“影灵,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自己是风筝,只要风筝线在她手里,我就能一直在天上飞啊飞。”
“可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我是锚,偶然被她拉出来见了见太阳,总是要沉到海底去的。”
……
苏萱夏央求父母领养了她,她终于逃离了那个给她留下太多痛苦回忆的孤儿院。
苏萱夏的卧室是充满少女心的粉色,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摊,床上放着可爱的玩偶。晚上两个少女睡在一张床上,说着悄悄话,一起编织美好的梦境。
她承认自己很贪心,妄想时间能定格在那一刻,有苏萱夏陪在自己身边,承认曾经幻想过永恒。
可是桔梗在传说中是被山神诅咒的少女。
苏萱夏升入高中没多久,有一天晚上回来脸颊红红的将她拉过来:“嘘,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心头一阵酸涩,却还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知道是谁怎么好运,能让我们家苏公主喜欢。”
“讨厌啦~”苏萱夏捂着脸在床上滚来滚去,又突然凑过来神秘兮兮的对她说:“你别着急哦~明年你上高一说不定就轮到你了哦。”
她看着笑得眼睛弯弯的少女,苦笑了一下:“是吗…”
可是她怎么觉得,自己的心,再也不会落到第二个人身上了呢。
她看着苏萱夏逐渐坠入爱河,看着她偷偷写秘密日记,看着她为了给喜欢的人挑礼物绞尽脑汁,看着她对着空气发呆傻笑……
她的心,可曾疼过。
她一遍遍安慰自己:苏萱夏幸福就好,幸福就好,只要她还陪在苏萱夏身边……
可是似乎这样简单的愿望都变成了奢求。
那天苏萱夏像往常一样带着她去和朋友出去玩,她一眼就注意到了苏萱夏总是在偷瞄其中的一个男生,她看向他的眼神闪闪发光。
她眼神暗了暗,这大概就是她喜欢的人了。
他们一群人在旁边嘻嘻哈哈的聊天,她心不在焉的听着,眼睛却一直注意着苏萱夏。
可是她的少女也在看别人呢。
夜幕降临,他们便凑在一起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她心头不知怎么涌出一丝不安,但又不好拒绝,只好跟着坐在了一起。
没过几轮便指到了她,苏萱夏笑嘻嘻的说:“说吧,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她注视着少女清澈的双眸:“我选大冒险。”
其实这种游戏大多数都会选择真心话,苏萱夏有些意外的愣了愣,也没有太为难她:“那么去后山摘一束桔梗花吧。”又补上一句:“怕不怕黑,要不要我陪你去?”
她轻轻摇头,径直走向了后山。
萱夏,你可知,我愿为你大冒险,却不敢与你讲出真心话。
后山上种了满山的桔梗花,清冷的月光洒落在花海中,给蓝紫色的花海添上几抹银色的光辉。晚风吹过花海,桔梗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她轻轻抚摸着蓝紫色的花瓣。
拿着摘的一捧桔梗花慢慢的往回走,还没到跟前便听到一阵嘈杂的起哄声,她最不想看见的画面还是出现了,只见月光下,那个男生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束白玫瑰,而苏萱夏脸颊红红的接过。二人在月光下拥吻,月光悄悄流淌,他们看起来那么般配,那么美好。
桔梗花掉在地上,染了一身灰尘。
她木然的想捡起来,却发现自己早已没有力气弯腰。
她……也不会需要这束桔梗了吧。
苏萱夏,我可以给你一百朵关于桔梗的回忆,却始终没有勇气,为你献上一朵玫瑰。
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暗处,任黑暗吞噬了她。
后来的她时常想,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去勇敢的和她说出自己的心声,哪怕会被她厌恶。如果当时自己有冲上去的勇气……会不会,就不会是后来那样的光景。
其实一切都是有预兆的吧,她看着苏萱夏从一开始的满眼欣喜,到后来哭红的双眼,消瘦的身体。她的心,钝钝的疼着,可她还是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那种地步。
她睡觉向来很浅,所以晚上苏萱夏悄悄起床溜出去的时候,苏萱夏前脚刚走,她便偷偷跟了上去。
空荡荡的桔梗花海中,她悄悄弯腰蹲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她看见前几个月还信誓旦旦许下诺言的那个男生一脸的不耐烦:“你有完没完啊,不就是玩玩嘛,分手了你怎么还一直纠缠着我。”
苏萱夏泫然泪下:“不是……我…可不可以不要……”
男生脸上的厌烦更加明显,开口骂道:“大半夜的,说完了没有,说完了我要回家了。”
苏萱夏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苦苦哀求到:“能不能不要走,再陪我待一会,就一小会……”
男生猛地抽出自己的袖子:“你烦不烦……”
一声尖叫划破了夜的寂寥,苏萱夏重心不稳,竟从山上狠狠的摔了下去,她的头硬生生撞在一块大石头上,大片的血迹蔓延开来……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突然变得极其安静。
她看着自己深爱的少女,身体中流出大片的血,染红了蓝紫色的桔梗花。
红色一点点蔓延,她跌坐在地上,痛苦的喘息着,仿佛搁浅的鱼。
她的少女,她的神明,此刻就躺在桔梗花海里,再也睁不开眼了。
她麻木的看着男生慌张的跑下去,发现苏萱夏已经没有气息后吓得屁滚尿流的报警。
好恨,好恨……
花海里蔓延着血色,她的世界不再纯净,她的两眼一片猩红,强行抑制住自己想要当场杀了他的心。她知道,警察马上会来,可是法律,不会给他应有的惩罚。
她的脸上染上冷漠,那么,就让我来惩罚你吧。
你伤害我的神明,你就该死。
眉间是千年难融的冰雪,她折下一只桔梗花,径直离开了后山。
月光悲凉的洒下来,桔梗花海只剩下一片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