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少重梦境的深处。
圣女安杞辞正蜷缩在完全由血肉铺就而成的地面上,双手抱腿,目光呆滞地任由血雨将自己淋个通透。
她只是一缕神念,徘徊在这无尽的恐怖之间。
这层梦境有不少人进来过,但那些人在一个照面间便被腐蚀成脓水。
那可怖的骨骸,即便有圣光做衬,也没有丝毫神圣的感觉。
他们妄称为父,却无父之实。
安杞辞知道,哪怕对方是假的,自己也应该跟随他们一同出去。
但不知怎地,那心底的警铃不断响起,却是驱动不得半分自我。
嘶——
一阵漏气似的声音在这片空间回响。
她知道,新的轮回又要开启了。
安杞辞默默闭上双眼,静待毒气蔓延过来。
无非是将血肉腐蚀、再将骨一点点磨碎成髓液。
当自己这一缕神念彻底溃散之际,又会再一次生成新的自己。
她已经在无数次的折磨里习惯了。
忍耐片刻痛苦,便又能重获短暂的平静。
快些吧——
如果圣主真的存在,如果他真的愿意播撒自己的慈爱。
那就让这毒气蔓延得快一些,快点将自己吞噬。
唯有更快更凛冽的折磨,才能让这份苦痛变得短暂一些。
她的气息越发死寂。
突然间,漏气声里混进了小小的动静。
像是野兽的利齿刮过骨头,又像是战士的刀刃拖在地面上摩擦而出的沙沙响声。
似乎有人在磨刀,而且声音越来越近。
刀刃与磨石间碰撞而出的声音,让安杞辞的注意力下意识集中起来。
她的身躯不断颤抖着,恐惧着。
注意力越是集中,那痛苦便越是剧烈。
她不想要这样。
她宁愿自己就这么溃散去,失去一切本能,将自己放逐进没有思维的地方。
可做不到。
圣主,求您停下这该死的声音。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乞求,
那声音戛然而止。
安杞辞也停下颤抖。
不知过去多久,那记忆中的痛苦没有按时到来,不断低落的血雨也被什么挡住。
她睁开眼,一张很有特色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棱角分明的脸颊、描摹着硬朗的线条。
可眉眼间却总是缠绕着点点苦涩与自嘲。
他的脑袋后面悬着一个大光圈,像是LED灯带,有些滑稽。
“女人,地上很舒服吗?你就这么不想起来?”
虽然是很和善的老好人面孔,但说起话来却意外得不中听。
嗓音低沉,如同一柄小锤子,轻轻敲醒她沉睡的心灵。
安杞辞瞪大眼睛,原本残存无几的本能,突然间动了起来。
“方、方瑜?你怎么……”
她的声音卡住,脑海里的记忆仅仅只能让她记起此人的名字。
可方瑜是谁?
自己,又要问什么?
还来不及找到答案,她只觉胳膊一紧,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便被他单手抱在了怀中。
下巴被狠狠掐住,那男人低下头,危险且火热的目光顺着她脖颈的曲线,一点点下滑,落在那精致的锁骨上。
“宠物,是不能直呼主人名字的。”
安杞辞很尴尬。
自己明明只是一缕神念,竟然能体会到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别扭。
这恐怕是陷入地狱以来,第一次体会到痛苦之外的感觉。
她觉得与其听方瑜说这种怪话,还不如痛痛快快地被毒气腐蚀掉。
“为什么不说话,就这么惦记你的圣主么?”他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入口有些鲜甜。
在安杞辞这一缕神念即将爆开的时候,男人沉沉地笑了。
“圣主,救不了你。但,我可以。”
他一手环抱安杞辞,一手持刀。
刀芒上的寒光,撕开了天空中血色的幕布。
明媚而温暖的光线,从那创口之间探出。
“小地煞,开壁断苍。”
刀光狠狠斩落,天地改色。
如同从内部剖开的球体,血色朝两侧跌落。
原本盘踞在耳边的痛苦嘶嚎被鸟儿的叫声取代。
浅浅柔软的青草铺在地面上,散发出自然的芬芳。
不远处,有一间小小的茅草屋,旁边放置着藤蔓编制而成的秋千。
安杞辞被轻轻地放在秋千上。
“乖乖等我,你的新圣主现在要去将你完完整整地带回来,如果乱跑……”
方瑜用拇指划过她的唇瓣,邪魅一笑,“那我就要狠狠地惩罚你。”
紧接着,他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安杞辞的身上,随后一个跳跃间,消失在她眼前。
这一缕神念依旧有些尴尬呆滞,但不知为何,在方瑜消失的瞬间,下意识地将手臂探了出去,
什么也没抓到。
……
酒店中,方瑜浑身酒气。他推开房门,见到正在昏睡的安杞辞,单手解开领带,压了上去。
酒店外,方瑜丢下一张银行卡,对安杞辞不屑地道:“爬上我的床,你不就是为了要钱么?拿好了滚吧。”
街道上,一辆跑车停在安杞辞身边。车窗摇下,方瑜冷冷道:“上车,陪我去见一个人。否则,我不介意和你玩玩禁忌游戏。”
饭店的厕所隔间里,方瑜用银行卡拍打着安杞辞的脸,威胁道:“乖乖陪我演戏,否则……”
方氏集团,总裁办公室内,方瑜看到安杞辞递上来的报表,毫不犹豫地将它撕了个稀碎。
方家大别野,方瑜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心中烦闷;他一挥手,将无数价值连城的宝贝砸了个稀碎;一片狼藉中,他喃喃道:“明明只是个女人……”
大雨弥漫的街道,浑身湿透的方瑜双手撑在墙上,将安杞辞锁在怀中,恶狠狠地道:“你很喜欢跑吗?既然这样,那就做到你不能跑为止!”
她闭眼、垂泪,任由白色的床单上盛开一朵半透明的雪莲。
卧室里,方瑜拿出一份协议,拍在安杞辞的身上,“替我生个孩子,此后,我给你一伯亿,还你自由身。”
医院产科,方瑜在周遭人的欢呼声中,只默默地看着自己怀中的两个新生命,随后将目光投向白色被单下的单薄身影,眼神复杂。
他,真的要放她走吗?
心中这份名为舍不得的情绪、混杂着对孩子出生的欣喜,竟是苦涩至此。
两年后,方家太太带着次子出逃,方氏集团的人发了疯似地寻找她的踪迹。
三年后,噩耗传来,方瑜在重大打击之下,胃病复发,被送进医院。
五年后,方瑜眉间的冷厉已然不再,总是一个人望着窗外的城市发呆。他失眠的毛病,原本被治好,现在却是永远都治不好了。
六年后,方瑜撇下了方氏的工作,带着孩子环球旅游。父子二人走过大千山河,可不论多少个日月轮流洗刷,方瑜眉间的忧愁,也不见淡去半分。
只有身旁的小鬼头,身高慢慢拔了起来。
八年后,方家父子二人路过一座古镇,不知怎地,方瑜在一间花店前驻足。
他撩开门帘,一只可爱的小正太迎了上来,笑嘻嘻地推销道:“叔叔,今天是七夕节,买支花送女朋友嘛~”
“小钊,不要拦着路!”貌美少妇从后台匆匆走出来,目光与方瑜对上。
沉默间,似乎没有认出来者的身份,方瑜错开目光,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到小正太的手中,“叔叔要一支玫瑰花,送给女朋友。”
“好耶~”小正太蹦蹦跳跳地跑到一旁取花。
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安杞辞只是沉默,最终在方瑜的那一句话中,失望地垂下眼帘。
没多久,小正太带着花回来。
她正欲离去,一束玫瑰出现在她的眼前。
耳旁,响起男人那低沉的嗓音。
“这位小姐,好久不见。请问,能做我的女朋友吗?”
……
随着方瑜的身影出现,一重重梦境被不断腐蚀、替换,甚至自动崩解。
本该由血肉组成的天地,显现出最初的模样。
闸刀碎裂开,化作小鸟的模样飞上天空。
毒气变作春风,吹来一阵花香。
那行刑的刽子手化身和蔼可亲的老爷爷,正用带着锈迹的剪刀修整着枝条。
无数道散落的神念开始汇聚。
坐在藤蔓秋千中的安杞辞,眼神渐渐变得灵动。
但随着记忆的交汇,羞涩、苦恼、愤恨汇作最为强大的情绪乱流,那些神念碎片带来的骚乱顷刻间便被镇压下去。
只要一想到这该死的男人,她的神念,便有了抱紧的迹象。
随着最后一道神念回归,方瑜、自封为她的圣主的人,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安杞辞又羞又怒,一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身前,咬牙切齿地道:“方瑜,你在这玩什么追妻的把戏……当初不告而别的,不是你么?”
随着记忆回归,她终于记起了眼前人的身份。
七年前,彻底消失在自己生命中的发小。
没想到,现实中无数次查探都未曾寻到的人,竟会在梦境之中出现,将她从悬崖边带了回来。
方瑜不慌不忙,变戏法似地从兜里摸出一支没刺的玫瑰,递到她的面前。
“这位小姐,可以松开我吗?”
“不可能!”安杞辞目光灼灼,像是要将他刺穿那般,一字一句地道:“我一定会抓到你,这一次,你别再想逃!”
………………
武道场中,正在训练的方瑜突然间汗毛倒竖。
第十七道刀光颤动,刀骨内死气乱窜。
他面色大变,自己竟然压制不住刀法,自动运转了定势法门!
噗嗤——
他的身体上突然出现三个血洞,三道炽热的血气打在刀背上,即将推出第十八道刀光!
就在临门之际,他刀骨不断颤抖,无形的力量爆发而出,将手中的刀弹开,砸出一声脆响。
小院中,回荡着他如风箱般的呼吸声。
地藏星异动,小地煞境界将破!
“是谁?是谁干扰了我的命数?”
甘局长、徐爷、慈母?
还是……公孙弥?
可不论是谁,他们都不应该牵扯进来。
方瑜闭上眼,再次尝试沟通地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