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今天吉野澄步进房间这么早。东山厌接手了游戏，帮她抓到了那只可恶的宝可梦。送走绑着gopro的猫科猫属猫种动物，跟妹妹说过晚安后，东山厌也进了房间。
距离自己睡觉还有五个小时，东山厌今晚没有出门的欲望。干些什么好呢？
看电影吧。他想起白天佐仓玄的话，打开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四个小时的长度，足够了。
其实他上辈子就看过了，但它值得看很多很多遍。
东山厌上辈子也在孤儿院里长大，也许他命中注定是个孤儿。他工作之后，跟以前孤儿院的朋友一起看了这部电影。他到现在还记得对方的话——
“每个人都在不服气，大家都认为自己才是对的。尽管我不想改变，或者去改变别人，但我希望有一天有一个人告诉我我是错的，强行地把我救走。过几年再看看吧。”
没有过几年了，后来他听到对方自尽的消息，对于东山厌来说，这就是他的遗言。
听说他死前借了很多高利贷，把钱都悄悄给了朋友。
东山厌也收到了，但那天他觉得很莫名其妙，所以把钱转了回去。
早知道就应该收下的，东山厌觉得对不起他。似乎收下了钱，在他的想象中，对方离开的时候就会少一点痛苦。
他一边回忆过往一边看了两个小时，之后收到了松枝藤的消息。
[藤本藤本藤本藤]：想来找你玩。
[不爱上学山东人]：现在？
[藤本藤本藤本藤]：嗯。
[不爱上学山东人]：在家等着。
东山厌轻轻推开门，骑着楼下的共享电动车上路了。松枝藤家在港区，东山厌要骑车穿过涉谷，他避过一整条街的醉汉——涉谷深夜想要不碰到人是个技术活。
来到松枝家西式庭院的门前，东山厌通知藤酱他到了。几分钟后，穿着棒球服外套的少女出现在他眼前。
“想去哪里玩？”
“无所谓，只是想让你陪陪我。”
“家里又是一个人吗？”
“嗯，一个人待着，好难受。”
港区有很多大使馆和外交建筑，深夜显得比东山厌住的涉谷和隔壁的新宿安静很多。他和松枝藤沿着马路上的白线前进，二人决定随便走走。
“你来得好快啊。”少女打破了沉默、
“担心你出事啊。”东山厌盯着少女裸露在外的手腕，好像没有伤痕，他安心了一些。
少女弯了弯嘴角，牵过东山厌的手。“我们这样会不会像情侣？”
“像父女或者兄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被瞪了一眼。
“有时候你真的蛮像我父亲的。”
“最近有好好吃药吗？”
“嗯。但是感觉没什么用。”
松枝藤真的不喜欢吃药，有时候她觉得这药不是为了自己吃的，而是为了所有关心自己的人吃的。她吃完药经常会感觉木木的，虽然情绪不会有什么波动，但是这种**一般的感觉令她害怕。
他们走过增上寺，前两年的领导人灵柩就是从这里驶出的。松枝藤觉得在死亡面前，首相与她也没什么区别。
“你觉得人死后会怎么样？”松枝藤问他。
东山厌的心里泛起层层的苦涩，松枝藤最近越来越多地提到这个字眼，这不是什么好现象。他想起那位与他一起看《牯岭街》的朋友。
“我知道那些爱我们的人会想念我们。”
松枝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望见了一潭湖水，让她想起父母还没离婚时一起去看的琵琶湖，波浪温柔地翻涌，能看见深蓝色的湖底轻柔的水草。
她把东山厌的手握得紧了些。有时候，她不得不需要他，因为他眼神的温度与话语的真诚。
他们走过芝公园，眼前就是东京塔。东京塔不是东京天空树，是第二高的日本电波塔，现在已经不亮了，二人仰望黑黝黝的庞然大物。松枝藤是巨物爱好者，这个奇特的爱好可能是由于她娇小的体型，或者什么其他的原因，她自己也不清楚。但她喜欢眼前的这种景象，让她有发自灵魂的战栗感。
他们在东京塔下停留得久了一点，之后走过爱宕警察署滨松町交番，又走过东芝浦桥，来到港区的码头。他们一直走到码头尽头，脚下就是东京湾。明明隔着水泥路面，松枝藤却能感受到脚下水波的起伏，她猜测可能是自己的幻觉。
“要去水上看看吗？”东山厌问她。
“这个点，没有办法吧？”松枝藤有点犹豫。
幸运的是，他们最后找到了一艘兼职观光船的小渔船，因为只需要操纵发动机，所以主人没有上船，放任他们去了，留下一句话：“不要想着在这里殉情哦？”
二人笑了笑。
他们没有让船走太远，等只能远远看见码头时，就把发动机停下了。虽然夜空晴朗，但水面还是呈现厚重的黑色，只能看见暗红色浮标发出的光芒。他们都没有说话，静静享受着海水拍打船体的声音。
松枝藤感觉自己被摇晃得软了筋骨，慢慢躺了下来，东山厌也跟着躺在她身边。夜空在他们眼前慢慢地转动，松枝藤感觉一切都好温柔——海浪好温柔、摇晃的小船好温柔、旋转的月亮好温柔、身边的少年好温柔。
“东京的春天还没有来，等到三月，我们一起去看樱花吧。”东山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嗯。”松枝藤心中为数不多的期待多了一个。
三月份，跟东山厌一起去看樱花。
荡漾着，荡漾着，松枝藤睡着了。东山厌侧过身来看她的睡脸，看不见她眼底沉郁的黑色，少女显得更加可爱。
东山厌用最慢的速度把船开回了岸边，他怕发动机的声音太响吵醒了她。在向船主道谢后，他抱着松枝藤在路边等车。再看一眼少女毫不设防的姿态，东山厌既因为她的信任而高兴，同时心中又多了一点重量。
松枝先生业务繁忙，女儿作为他失败爱情的苦果，他既没时间也没心思多加照顾，才会让东山厌在松枝藤的生活中不可磨灭。
他仍旧以公主抱的姿势抱着女孩下车，用她的手指打开指纹锁。感受到动作，少女的眼睛微微睁开，打量了一下四周。东山厌想把她放下来。
“抱我进去。”
进屋了。
“抱我去睡觉。”
放床上了。
“帮我脱衣服。”
“……”东山厌怀疑她还没睡醒。
“帮我脱衣服。”
最后，东山厌闭着眼睛走出了少女的卧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