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月神以前存在,那么她过去未降临。
如果月神现在存在,那么她现在并未降临。
假如月神未来存在,那么她将来未降临。
综上,月神不存在。
————————《反月神论》
“我将亲眼见到月神降临。”
那是一个夏日午后,温泉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看向我的脸,之后她如同作出预言般说出了这句话,声音如同母亲对怀里的婴儿低语那样温柔。
直到高中毕业前我都没有考虑过本质一类的东西,对我而言倘若一件事物如何表现,那么它就是这样的东西。这种想法是对是错,或者依据我浅薄的知识而幻想的“本质”是否存在,我一概不知。当然这些也没必要了解,就像不知道汽车是什么零件如何组成的司机也只需懂得驾驶技术,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思考这些全无益处,而且拼命学习便可避开这些问题,我觉得这反倒是幸运。
然而就像汽车出事故抛锚,在一往无前本没有迷惘的日子里突然停了下来,只好下车检查零件运作。高考后的暑假,我在经历了高强度娱乐(打了两天一夜的电脑游戏)后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着,醒来时不知是当天还是第二天傍晚。头晕晕乎乎又口干地要命,起身喝了一点水,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夕阳,心里不知为何有种惆怅的感觉。此时天空突然变暗,月亮像是挤掉了夕阳一瞬间升了起来,如同八月十五那般圆润,发散出极为强烈的月光,让对面的楼沐浴在银光之中,又照进落地窗。这时我突然一怔彷佛突然得到了启示一般,又像是有人将这一想法强行灌输到我的脑海里,问题油然而生:这世界的本质是什么,用更为个人的经验来问,那便是人生的意义何在。当时立刻抛出几个答案,却又很快否定,我想要的是更加“本质”的东西。晃神之际,天空又变成了夕阳西下的模样。现在回忆起来,当时情况极其诡谲,像是暗示了几天后要发生的灾难。我并未多想,只是依旧在思考那个似乎有人一步步安排我走进去的问题。
自实现上大学这一目标后生活就缺失了不少动力,即便是娱乐也慢慢没了原有的色彩,退化成更为浅薄的快乐。在那天下定决心去寻找本质后,首先问了父母我现在应该干什么,他们要求是上大学继续学习,如何赶紧找女朋友,毕业找个好工作。自然,这是高中那条路的延申。又去问了周围同学,得到的也只是些暑假企划,有的是去旅游,有的是打工,有的则是拼命弥补十几年来丢失的快乐。有一人倒不同:在图书馆泡两个月。我对些未予置评,心里觉得这些活动缺失了像底色一类的东西。这样看来,当时的我喜欢批判其它一切又找不到自己的路,那么留给自己的就只有虚无。
不知是肉体还是精神疲劳,我又在床上躺了一两天,心里总不是滋味。父母只当我玩得太疯所以并未在意。寄宿学校的初中妹妹刚好回来,虽说一般高中男生不只和家长有隔阂,和自己兄弟姐妹也多有顾忌,妹妹和我却是无话不谈。
“你什么时候想当哲学家了。而且我记得你是那种找不到理由也只是觉得对就去做的那种人。”妹妹在听完我的叙述后毫无意外地嘲笑。
“要不读点书如何?”见我沉默不语,她用手摸了摸躺在床上如同死人一般的我本人的头。
“免了,太累。书不就是人想出来的嘛,我是人,作者也是人,所以我也能想出来书的内容。”
“好离谱的三段论,有句话怎么说,你的问题是想的太多……”
“而读的太少。不要拿老师给的作文素材来训我。”我别过脸挣脱她的手。
“什么嘛!这可是我从书里读来的,不过我觉得哥哥可以从漫画开始看起……如果不想先看那么多字的话”她用手捏住我的头盖骨,不过力气不大倒像是按摩。
“为什么不看动画或者电影?”我嗤之以鼻。
“因为信息量太少了,即便是薄薄一本漫画,改编成电影也有一两小时,像你这样急眼的chun……家伙,读书反而效果更好。”这混账妹妹好像忍了一下才没说蠢货。
那么,读书吧。父母不喜读书,妹妹住在学校,我更不可能有机会看闲书,家里除了四大名著也就再无其他,事实上,这套书买回来一个星期连包装都没拆,只有妹妹周末回来时读了一天。那么图书馆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骑上单车,去两公里外的图书馆,路上骄阳似火,不一会儿便汗流浃背。到了图书馆,我如同沙漠旅人见到绿洲一般冲进图书馆。冷气打的很低,我彷佛获得新生,人生意义是空调房也说不定。图书馆一层是数字资源、咖啡厅和总台,二楼是小说文学类,三楼往上依次是社科哲学、多媒体阅览、数理工具、报刊阅览与古籍文献、书法图画类。我点了杯摩卡,纠结该去几楼。
最终选择了三楼,如果想知道专业的东西,那就直接找专家即可,形而上的东西该交给形而上学家来解决。我慢慢看着书架上的书,从孔孟到王阳明,从亚里士多德到萨特,光是看着这些东西就头疼,闭着眼睛随手抽了一本:奥古斯丁的《论三位一体》。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事情总不至于更坏。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灰色封面的纹路,走向一个小房间的皮质U形沙发。小房间摆着两个书架,仅有一人,坐在“U”的一端,那人穿着白色衬衫,紫色中长裙,留着披肩长发,捧着一本橘色书背白色封皮的书,刚好挡住了脸。正当我准备坐在“U”的另外一端时,她放下了书。
“哈!温泉。”因为是图书馆,我说得很小声。
“哈?你。”温泉同样小声,因为她平时也是如此。
温泉和我都属于偏向于排斥社交的一类,但温泉因为是美少女被当成高冷,而我则是怪人,社会真是不公平。不过相较于我只是懒得而必须打起精神去社交,温泉更像是厌恶而不得不去社交,可以用代词就不会用名字(大概因为你我他比两个字或三个字更好读),可以一句话说完就不会用两句话,如果妹妹见到了大概会评价说极为稀有的海明威派少女。有时别人会觉得不礼貌,但只要她低着头,眸子紧盯着地面,即所谓低眉垂眼,便会立刻将其归结为害羞。
打招呼这种稀松平常的事对于我们俩来说越简短越好,偶尔在校园互相碰到,我会抬起手,她则耸耸肩之后便擦肩而过。高中的时候出于某件事,我们俩变得对比其他人略微熟络一些——仅限于网上交流,先前提到的图书馆待两个月的人便是温泉。
“我记得你说过绝不会来这里。”温泉紧盯着我,抬了抬右眼,这家伙的表情可比她的话信息量多。
“在看什么书。”解释起来太麻烦乃至于显得可笑,所以我决定转移话题。
她将封面对着我,然后指了指名字:《善恶的彼岸》,之后看向我手里的书。我这时注意到她今天还穿了黑色裤袜,这么热的天会穿厚裤袜吗?
看清楚之后她有些不可置信:神学?有些惊讶啊我。
确实是惊讶到说出来的话都变成了主语后置。
我将手里已经变温的咖啡一饮而尽,随后问道:有个问题,说是我来这里的目的也可以,听着会比较奇怪,但我想听听你的想法。这是前两天如同有人刻印一般往我的脑海里掷入这个问题,虽然说“有人”,但问题却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并且非常痛苦地寻求答案。我从来不是会考虑这种事情的人,但是经过苦思冥想又完全弄不懂。
我深吸了一口气:你觉得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什么。
不论她是回答“人类无法理解”还是说“上帝”亦或者“本质毫无意义,重要的是现世”我都会接受,然而她却回答了对我而言实在太新奇的东西,离谱到我只觉得在扯淡。
“月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