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曾经相信过的,现在在哪里呢?
很多都忘了吧,我,你,我们,你们,都相信过什么。
那段,站在原地,等到双腿僵硬,双眼布满血丝,用酒精迷醉自己的时光。
等着,等着,就哭了。
1
士兵,防护服,装甲车;惊叫声,哭泣声,呼唤亲朋好友的声音。
这平常完全无法看到的景象在那些过往孩子的眼中显得是那么的奇异,他们或许想要停下来好好地看一看,甚至是摸一摸,和那些慌张的士兵说上几句天真但是发自肺腑的话。但是这个时候他们的父母一只手拉着行李箱,一只手牵扯着那些四处张望的幼小生命,头都不回地朝着荧光棒所指挥的方向奔去。
而与此同时,我就站在街道的正中央,背对着人流涌去的方向,重复着不知道已经做了多少次的调整围巾位置的动作。
“好冷。”
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街边上所有能够看到的屏幕,听到的广播都已经模糊一片。信息的通路在一瞬间被完全切断:看到的,听到的,只剩下我们应该接触到的东西。
当然了,还有从苍穹之中飘下的雪花。
“白霞,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应该……算了,白霞,疏散了,整个城市的人都要离开了,辐射马上就要到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属于我独自一个人的思考。有一些木讷的扭过头,我居然在第一时间没有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防护服,就像是我们在电影中能够看到的那样,垂在一边的手中紧握着闪烁着的荧光棒,站在我的位置上,能够闻到从他的身体上飘出的一股刺鼻的气味,是……
“碘还有,威士忌的味道吗……”
我这样子想着。
1.1
“慢一点呐,我爬不动了。”
如果下一次还有人邀请我7月份出来登山的话,我一定会从内心的最深处诅咒他,对,没有错,即使是眼前的这个人也不例外。
距离我垂直高度至少有50米的地方,一个全副武装的男子转过了头,对着我露出了鼓励的笑容。
真的是,只有鼓励的笑容。
刘海和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以汗水为媒介完全粘为了一体,眼镜也顺着鼻梁一段一段地向下滑动着。我指了指自己的下方,示意他原地休息了一会儿。
如果,我是说按照我现在的状态,再往上爬的话,会死的。
他对着我点了点头,无奈两个字完全不加掩饰地写在脸上,从我的立场看的话,似乎还带着一丝丝嘲弄。
“我就是没力气了,怎么样?”
闹变扭一般的自言自语之后,我毫无顾虑地坐在了石阶上。要是平时的话,即使是打死我也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不过这次就算是例外好了,累了,而且:
“这条裤子也旧了,这一次回到家之后就扔了吧。”
“白霞,看起来完全不行嘛,距离山顶还远着呐。”
不知不觉已经出现在我身边的男生,明明比我矮,身上背着的东西比我多,也没有看见他在一路上有喝多少水,吃多少东西。他就是能够一直保持那样的活力,给人一种永远也消耗不完的错觉,就连他的笑容似乎也是那样的耀眼,让人不自觉就羡慕嫉妒恨的原因大概就在其中吧。
“这样子吧,白霞,我先爬上去,我在山顶等你,然后我们一起坐缆车下午吧。”
“好啊,你先上去吧。”
那个时候我还是很相信他的。
1.1.1
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那两个字就是没有办法从我的口中说出。
调羹在我的手中飞快地旋转着,咖啡的上层已经出现了一层厚厚的泡沫。
然而,他还没有发觉我的异样,瓷碟中的三明治也像是平常一样,吃得一点儿也不剩。
“白霞。”
但是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的严肃,甚至有一些小小的异样。
即使是平时粗心的我,也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了?”
“嗯,那个,我,今天……”
“有事是吧,我知道了。”
奇怪,我居然感觉到非常的平静,如果换做是平时的话,一定会使劲地粘着他不放的吧。但是,为什么呢?如此的平静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呢?
“啊,是啊,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今天非常抱歉,失陪了。”
目送着他匆忙地走出了咖啡店门,我手中的调羹居然慢慢地停止了转动。
“要是这样子随随便便的让男人走的话,他们可是很容易变心的哟。”
站在柜台后面的店主对着我眨了眨眼睛。
熟客了吧,我以前也一直会在这里和爱夏喝喝咖啡,看看书什么的。
“没事。”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不再折腾手中的这杯咖啡,我一口将它喝了下去。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他。”
2
“那个时候你不见了。”
“对不起,白霞,你刚才有说什么吗?”
周围的人还是很多,我以前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城市中原来有那么多的人,我甚至开始操心在规定的时间内能不能疏散如此之多的人口。但即使是我也注意到了,视线的前方,已经和我站着的地方完全分割开来:寂静和喧嚣之间出现了一条奇妙的分割线。
“爱夏在哪里?”
“这么多的人,白霞!”他的手朝着前方挥动着,似乎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让我注意到现在疏散的几百万的人口,而不是一家拉面店内的顾客,“而且,爱夏,你知道的。你可以先过去,在隔离区,我们……”
多么熟悉的话语,所以我选择了直接将其打断。
“爱夏在哪里?”
他像是看一个疯子一般的看着我,透过防护头盔,我隐约可以辨认出他的眼神,只不过没有了标志性的笑容,这张脸在我看来居然显得有些病态。
“你也许是知道的,但是我不知道。”
呼出的空气在头盔上凝结成了雾气,他不再询问我了,丢下了一句‘好自为之’之后,他就跑开了。像是知道我接下去要干什么一般,他选择了不加干涉。
“明智的决定。”我转过身子,朝着人人群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什么是灾难,如果你告诉我这个就是灾难的话,我想这是缺乏说服力,很难让我相信的。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城市的一切和平常唯一的区别就是安静了许多。面包,矿泉水,橱窗里二流设计的碎花长裙,我早就看中却没有钱买的昂贵项链,这个时候全都无一例外地静静躺在我的面前。如果我想的话,我是说‘想’的话,我可以为所欲为,而且也没有人来指责我。
也许也不完全是这样……
“小姑娘,你回来了。”
已经走到小区的大门口,我看到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就像是往常一样,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晒太阳,不过现在没有了太阳,也没有了身边的老人。保持着一脸的祥和,他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我就说的吧,没有事的,你瞧瞧,你都回来了,其他人呢?”
我居然没有表现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惊愕和怜悯,取而代之的:我转过身来,斩钉截铁地张开了嘴。
“任何人都不会回来了,老东西。”
2.1
混乱到难以置信,到处都是人,红色的横幅,标语,手工制作的嘲讽人偶。警察穿插在人群之中,试图阻止他们继续前进,即使他们知道这么做根本就是徒劳。
“抱歉,让一让。”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明明家门口就在眼前,却怎么也到不了的窘境。更何况我也担心如果自己也被误认为是游行人群的一份子的话,到时候怎么说也说不清。
这个事情我也听过一点点,不远处要新建一个核电站的样子,但是受到了部分居民的强烈抵制,是这么一回事吧?
“小姑娘。”
直到我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扯住,我都没有意识到那个声音原来是在叫我。
低下头去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熟悉的老年人,一直坐在小区门口的那个。松弛的皮肤加上自己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他至少有80岁的样子,更不要说那一双污浊的双眼和颤抖着的双手,不管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他都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老人家,这个地方……”
“昨天动员的时候没有看到过你呀,小姑娘。”
如果把吃惊的程度划分为十个等级的话,那个时候我至少是九级往上。原因不明,身体状况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的硬朗,人群还在不断地往前蠕动,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踩踏,警察和人群的分贝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到达了完全无法忍受的程度。
“这里……”
“游行呐。”老人笑得很开心,露出了一口的假牙,眼睛下方的皮肤吓人地折叠在了一起,“不是很棒吗?看着这群政府的人东奔西走,忙里忙外的样子。”
2.1.1
果然是不出我的所料吗?坐在警察局的大厅里的时候,我居然没有在那里大吼‘我是冤枉的,放我回去,之类的。’
到处都是人,有来接人的,有来求情的,有在一边和警察辩论的,一切都乱成了一锅粥。
一边在心中不断地默念着身正不怕影子斜,一边在脑子中想着等一下要是真的问起我来的话,应该如何组织语言。
“你好,请问是白霞小姐吗?”
“啊,那个,是的,请问……”
“你现在涉嫌扰乱社会治安,请协助我们进行调查。”
“什么?”
很轻,很轻的声音,我一瞬间瞪大了自己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站在眼前的人似乎没有意识到我现在的惊愕与困惑,只是在那里等待着我站起来。
“对不起,你能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
“据一位老人的举报,当然,我们还没有证实真实性,我们认为白霞小姐你现在涉嫌扰乱社会治安,需要你协助我们的调查。”
天旋地转?还是说,其实是无比的清晰。
那个老人……
‘不是很棒吗?’
这句话不断地在我的脑海中重复着,那张笑着的,看起来完全无害的脸。
现在看起来的话,真的是无比嘲讽的表情呢。
0.1
哭着哭着,也是会累的。
但是还有什么能够引起她的注意呢?
3.
“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老人笑眯眯地看着我,“这么想的话有些无聊呢。”
“我想,无聊是你自己的事。”
“这么对一个将死之人说话不好吧。”
“爱夏在哪里?”
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老人指了指一边。
“你说呢,讲不准就在你们两个人经常去的地方呐,那里,不过土大概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了吧,我刚才看到军队里的人在那边的那条街上……”
无聊的话语我不打算继续听下去,将围巾拉到掩盖住口鼻的位置,双手插入口袋之中,我低着头向前走去。
真正的走到这里才意识到一切都变了,有尸体,不是人的,是动物的,狗的,猫的,叫不出名字的鸟类的。似乎在那个瞬间,树木的外皮被整层得剥了下来,单单留下了枯黄色的空壳。我的周围到处都弥漫着死亡的腐烂的气息。
但是却感觉不到压抑,没有那种恐怖小说中描写的恐惧感。周边的一切就像是自然而然的结果。平静地看待倒映在瞳孔中的‘绝望’,我居然发现自己在微笑。
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那个曾经熟悉的地方,草地,秋千,野草,这些都不见了。军用铲躺在一边,‘禁止入内’的标志放置在了入口处,土地已经被翻了个遍。所有的潮湿土壤都沐浴在似乎是无害的阳光下。
“完全不一样了呢。”
低语着,我扯开了覆盖住口鼻的围巾,深吸了一口略带泥土腥气的空气。
其中,还带着一点点别样的气息,我将其称之为‘失望’。
3.1
她早就等在那个位置了,坐在秋千的左侧,对着我微笑。斜挎包就那样子随意地丢弃在了地面上,沾染上了青草的雨露。
“这么早啊,今天。”
“是你来得太晚了啦。”
就像是往常那样,我坐在了她的一侧,两个人几乎已相同的节奏前后来回摆动着。
无言的两个人,前后晃动。双手紧握住有些生锈的铁链,裙摆在风中像是丝带一样飘动着。
“呐,白霞,我要那个……”
“出国是吗?啊,我听班主任说过了。”
我没有去看她的眼睛,那个里面到底是抱歉呢?还是遗憾呢,或者只是平静如水,她说不定只是在向一个人阐述一段事实,而不是寻求意见。
“那个,白霞,你等我回来哟。”
“一定的,我就在这里等着我你回来。”
3.1.1
“白霞,我还在这里啊,这里真的是一个好地方。你有空了也一定要过来看一看。”
“白霞,你猜猜看我去了什么地方,是一个几百年的酒窖啊,我的同学真的是什么都知道。”
“白霞,这里的东西好漂亮,像是水晶一样,你知道吗……”
“白霞,我今天认识了很有意思的人,他说明天要约我去吃饭。”
“白霞,等我回来了,我会把约翰介绍给你,你也一定会喜欢上他的。”
“白霞,今天晚上还有舞会,很抱歉我要挂电话了。”
“白霞,抱歉,也许我还要再等几天回来。”
我……
4.
她不在这里,这片区域内,这个镇子上,这个城市,这个国家。到处都不在,所以当然不可能找得到她。
我总是按照约定到达约定地点,但是……
“白霞。”
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地,就像是从空中飘落下的羽毛,紧接着又被冬日的风吹起,浮掠过我的脸庞。
不敢相信,如果我的前面有一面镜子,那我一定可以好好地端详一下我现在惊愕的双瞳,以及背后已经抱住了我身体的女子。
黑色的长发从我的一侧垂下,皮肤感受到了从她口中冒出的热气。
身体被紧紧地环抱,我一言不发地站着,两只手无力地荡着,就连那份转过头去的勇气,似乎也快速融化在了这拥抱中。
“为什么不离开呢?白霞。”
意识到水珠正从眼眶中逃逸出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成河了,我举起颤颤巍巍地双手,握住了我唯一可以看到的她身体的一部分。
“你回来了。”
声音很轻,轻到就连我自己也辨认不出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但是她听到了。
她将嘴凑到了我的耳边,低语着。
她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呢?我没有注意,因为之后我就转过了身子,用自己的双手细细抚摸着那张和记忆之中完美重叠的面容。
“会死哟。”
“啊,我知道。”
相拥着,我把头埋入了她的怀中。
“我等你好久了。”
她怎么回来的,为什么要回来,怎么找到我的,那个所谓的约翰又在什么地方,我都不关心。
我只知道,当我按照约定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那个人也到了。
0.1.0
然而,她出现的时候,仍然会破涕而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