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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灰色的乌云垂悬上空,晦暗的天幕下平平静静的散落流萤细雪,但转瞬之间,猎猎的寒风刮起,雪花聚成一团团,“呼呼”不断地向地面拍去。
闹市区处的摊子很多还来不及收就被白色吞没,少部分人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奋力挖掘着被掩埋一角的东西,但马上,连续不断的漫天大雪让他们不得不打消这个主意。
暴雪,毫无征兆地降临在这片终年无雪的土地上,惹人惊疑。
窗户被狂风吹得轻微晃动,端坐在原地的公主将手插入怀中少年的头发,轻轻拨弄起他的发丝。
“呵,真是毫无防备呢。”
少年的睡颜很是可爱,就像是在万般疲倦的驱使下毫无防备入睡的小兽,让她产生错觉眨了好几下眼,可无论她再怎么眨眼也无济于事,眼前的少年并不是他,只是一个拥有着相似皮囊的陌生人。
想到这里她便垂下浓密纤长的睫羽,扇形的阴影扫下,盖住了她此刻眼里的神情。
“真是可惜,要不是誓约的约束,不然这么好的一个道具……”
轻声抱怨后,公主从少年的发丝间抽出手来,旋即她双手托举起少年的头,在离地约有一尺之距时又倏地松手。
“砰!”
重物摔落在地的沉闷声响起,在突如其来的痛楚刺激下,艾瑞德颤动着眼睑,缓慢无力地睁开眼睛。
“啊,疼。”
娇柔的声音响起,艾瑞德便利索地爬起身,映入泛白视野里的是公主正倒在地上的光景。
见此艾瑞德便反应过来,是他遽然睡去,然后重量猛地全部压向公主,她支撑不住,所以就摔地上了。
“没事吧?”
几乎是在瞬间,艾瑞德毫无犹豫地上前将公主扶起,并真心询问她的状况。因为眼前的公主可以说是自己的大恩人,艾瑞德很清楚,如果没有她,自己绝对不会就此实现自己的夙愿,况且这还是因为他的过失。
“没事,谢谢。”
被扶起的冉月自己站稳了身子,虽然她面持微笑口头说是没事,可艾瑞德却从她刻意右腿弯曲在前遮掩却没完全的左腿上膝盖处显红,看样子已经渗出点点血液。
为了不让自己担心,从小在皇室拥簇下成长的公主居然能忍住疼痛面露微笑,看来还是不要辜负她的努力好了。
白皙无瑕的双腿上着了红,就如女孩精致的脸蛋在冬天泛起潮红一般,看起来更添几分美丽,只不过这一切在艾瑞德眼里只有深深的疑惑和刻入骨子的愧疚。
“为什么要帮我?”
这并不是对眼前显而易见的现状发出的疑问,也不是对解开疑惑的提问,是源自心底的纯粹问题。
“哦,原来你想知道这个嘛。哼,可别想多了呀,因为妈妈以前跟我说过:‘日行一善,死后就会去往天堂。’所以我这完完全全就是为了自己,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人哦。”
开口回应期间,冉月时而点点头,时而扬起下巴叉上腰,语调时快时慢,像是撒下谎言后对能否蒙混过关产生的不安,她心里藏着的那点小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纯真、傲娇、善良。
好懂的不行……
“我看,你就是想帮我吧?”
“唔……”
像是被说中似的,冉月的身体和脸上的笑容倏地肉眼可见的颤了一下,随后僵硬起来。
“看,我说的没错吧。”
“才、才不是这样呢!我……我我只是……嗯……嗯!只是答应了那个家伙而已,不然我是不会帮你的。”
“那个家伙?”
从冉月口中捕捉到不容忽视的词汇,艾瑞德发觉事情或许真的不想他想得那么简单。
不过那个暂时不谈,且看冉月现在的样子就能明白她的话语不完全是实话。
女孩别过头像是躲避他的视线,双手按着脑袋,脸上涨满了绯红,一直蔓延到耳垂,好像脑袋随时会冒出白色的蒸汽。
“谢谢你。”
睹见女孩这副样子后,艾瑞德知道哪怕是另有家伙请求过她,但那也是建立在她同意的基础上也才能帮助自己,所以,公主还是他实现夙愿的一大恩人。
“干、干嘛,怎么突然就谢起来了?”
注视着冉月那副反应过度的样子,艾瑞德不禁放声笑了起来,结果这反倒引来了她的不满。
“噫——不许再笑了,不许再笑。”
鼓起的腮帮子和握紧的手掌一同诉说着女孩此时的心情,见此,艾瑞德便开口想要问出那个家伙,可是他的嘴唇刚刚翕动就被突然出现的声音给打断——
“啾,啾啾啾,啾啾。”
“呀,忘记喂食了。”
留下这么一句话,冉月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艾瑞德见状也跟了过去。
“给,给,好好吃,饿坏了吧?”
真是没想到……
注视着脸上浮现出温柔笑意的冉月正悉心喂食的模样,这位小公主的形象在艾瑞德的心中变得更加完美起来,就像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无瑕美玉,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切,他把视线投向那个笼子——
笼中鸟,金丝雀。
倒是和她很般配,美丽却又禁锢于狭隘一隅。
“是金丝雀吧,它叫什么名字?”
“嚯,眼光还不赖嘛,小啾——这可是它给自己取的名字哟。”
冉月眉毛上抬,侧着扬起下巴地作以回应,像极了对别人疯狂炫耀自己东西的小女孩。
“它自己怎么能给自己取名呢?”
“哼,你看它总是啾啾啾的,而且和我们相比它实在是太小了,所以小啾之名就是这么来的说。”
“居然还有点道理,不得不说,你在取名这方面上实在算是‘鬼才’哦。”
听到了不能置若罔闻的词汇过后,冉月眉头微缩并歪起头,眨巴着红宝石般的大眼睛开口柔声问道:
“鬼才,是什么意思?是在夸冉月嘛?”
“嗯,没错,所谓的鬼才,就是指……”
呃——忘记了,这个词好像也是幻想词汇来着,糟糕,得想个法子混过去。
听着的话到关键时候便就戛然而止,这种感觉就像是上厕所上到一半时被人强行终止一样,带来酸爽的同时还夹杂着被丝线束紧摩擦般的涩痛感。
深受其苦的冉月再度鼓起腮帮子,瞪大眼睛直直地凝视着艾瑞德,几近恳求的说道:
“到底是指什么啊,你说呀。”
她的催促就像一道闪电,蛮横地击中艾瑞德脑海里刚聚集起的一缕思绪,令其碎成一地的残片,却恰巧被溅起的火星点燃,猛然化为焚尽一切的烈焰,照耀出不知尘封于何处的记忆……
“不是怕你骄傲嘛,所以我在努力的斟酌说法,再来一遍。咳嗯~听着,所谓鬼才,就是指在遇到问题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们想出的办法还非常有效,所以简单来说,鬼才就是指那些脑子很聪慧的人。”
“哇,真的嘛,嘻嘻,不过那也是当然的,毕竟我可是公主呢,哼~”
注视着眼前冉月一副小女生样的得意,艾瑞德不禁感叹起她真是好忽悠的不得了。
总之,让脑子不太灵光的公主相信了自己很聪明,接下来该进入正事。
“冉月公主,你刚才口中的那个家伙是指谁?”
“保密,不告诉你,还有——”
像是为了报应刚才艾瑞德的语顿,这次冉月也刻意的顿了顿,吊了下他的胃口和收到他的求饶后冉月才再次开口说完下半段话。
“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不要在后面加上一个公主,不然那样的话和直接叫公主有什么区别嘛。”
呃……
艾瑞德满心的期待犹如正在炉中噼里啪啦燃烧的柴火,这道话音传入耳中,化为从天而降的倾盆凉水,毫不留情地彻底浇灭了期望的火焰,只余下黝黑的木炭和余烬。
不仅在话语节奏上吊人胃口,就连话语内容也毫不例外,真是小看了她啊。
完成报应后,冉月将视线转向笼中的宠物,并伸手抚摸着金丝雀,她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用力过猛伤着了它,看起来公主还真的很爱护它呢。
柔顺的毛发呈金黄色,修长的身躯配上略高的双腿,显得很匀称,激起了艾瑞德想要伸手摸摸看的想法。
“那个,我能摸……”
“不~要!小啾可是我的大宝贝,除我以外的人它都是不会让碰的。」”
“真的吗?我不信。”
冉月的话语让艾瑞德产生质疑——不对,是根本不信。他记得金丝雀是很温顺的,不可能会像公主说的一样……好痛!
“哈,叫你不听我的话,很痛吧?”
“还好还好,毕竟实践才是唯一的真理。”
望着破损的手指流出的殷红鲜血,艾瑞德苦笑着“还好”,其实这对他来说确实不痛,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已经让他对疼痛拥有了一定的抗性,这种级别的痛楚连让他皱眉的程度都达不到。
“对了,给你这个东西,”
倏然间,冉月朝这边抛出一个东西,艾瑞德单手一抓轻易接住了那个东西,舒展开握紧的手掌,是戒……空间戒!
“别多想啊,这是那个家伙让我给你的。”
为防止误会,冉月给出了解释,眼见她双臂交叉在一起,别着头,一副「可别多想了」的样子让艾瑞德着实心理感激非常。
“明白了,谢谢你。”
“都、都说别多想多了,哼!又不是我想给你的,我只是……只是受人之托而已。”
还在嘴硬啊,不愧是具有傲娇性质的小公主,不过自己也该离开这里了,继续待下去的话,风险会越来越大,虽然对于已经恢复自由身的他来说问题不大,但他不想牵扯到于自己有大恩的冉月。
如此想着,艾瑞德便转身迈步走向窗口,可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软酥酥的嘤咛。
“嗯~?你就要走么?”
她的声音变得软绵绵的,还带有一丝温烫,就像刚做好的棉花糖一样,再加上她此时的失落神态和话语中蕴含着的不舍、挽留感情,无不让人联想到爱黏人和撒娇的小奶猫。
可惜“小奶猫”找错了人,他是背负恶魔之名,遭世人憎恶唾弃至极的罪人,根本不配回应她的感情。
“嗯”
简短的回应一句后,艾瑞德便迈步走至窗口,即将抵达目的地时,冉月轻柔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中。
“等一下,外面下起了小雪。”
“没事没事,小雪而已,对于久生活在这里的我来说,渴望至极呢,就这样,再见了,小公……哇啊啊啊!”
将视线投向冉月的艾瑞德,脸上含着笑意,正拉开窗户准备潇洒地离去,结果猛烈的寒风裹挟着暴雪,像一个个不留情的巴掌一般,狠狠地拍在他的脸颊和身上,顷刻后,他连忙关上窗户,显得狼狈不堪。
“你、你管这叫小雪?”
“嘿嘿,不好意思,这算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雪吧。既然不算是小雪,那你今晚要不就留在这里住宿吧?话说在前头,我可是一点都不介意哦。”
在这里住宿?怎么住?由于他的身份,那不就只能住在这里和冉月一起……不行不行!这样绝对不可以!
一想到答应下来会是这样的结果,艾瑞德就使劲地摇摇头,他把目光放在冉月身上:
只见她懵懂的眼神中满是天真,脸部的表情也与之前一样毫无变化,仿佛她刚才的提议只是像邀请好朋友到家里玩一样,轻松愉快,丝毫没有认识到她自己刚才的话语究竟代表着什么。
“不、不用了,这点雪我还是可以忍受的。”
她呆萌呆萌的,艾瑞德可不会跟她一样,连忙拒绝并将视线转向玻璃窗。
窗外的景象,是让人有一种生活在冰雪世界的错觉。
冬季的白日,窗外降下白蒙蒙的雪雾,湿冷的空气覆在玻璃窗外,凝成的水珠滑落,垂成晶亮的帘幕挂在窗户上。
透过窗户放眼望去,是只有白色存在的世界,天空中缕缕飘落密密的雪,让身处具有暖炉温房的艾瑞德也不禁感受到它的寒意。
“公主,我昏了多久?”
“呜~真是不长记性,都说啦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我想想,不长记性的你昏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吧。”
仅仅是一个时辰左右,外面不仅出现了雪,而且雪堆积成这般模样,看来今年的冬天不太寻常,出奇的怪和寒。
但即便如此,也寒不了他刚重获自由的心。
“那么,再见了,冉月公主”
打开玻璃窗后,那股恶冷便迎面扑来,艾瑞德强忍住让身体哆嗦的寒意,面露微笑地向于他有着大恩的小公主告别。
“嗯,再见。”
目视着冉月同样微笑回应,见状艾瑞德便安心地跃出房间,忘记什么,又跳上外部窗台关上窗户,才离开了这里。
“啾啾啾”
察觉到气流变化的金丝雀在笼中跳动了几下,灵叫着抖了抖圆润的身子,看起来分外活泼。
视见少年的离去,少女脸上的笑意依旧,不过却骤然变味,如同冬日里的暖阳转瞬即逝,化为永冻之地中的坚冰。
利索地打开桎梏自由的牢笼,少女将手慢慢地伸了进去,温顺不怕人的金丝雀歪着脑袋“啾啾”好奇地往手那边靠。
倏然间,那只雪白干净的手抓住了金丝雀,但它依旧没有表现出丝毫害怕的样子,因为主人经常会这么逗弄它,所以金丝雀只是慢悠悠地将头探出来,左扭扭右扭扭地观察主人的神情。
今天的主人与平常不太一样,不仅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而且浑身散发着一股异于往日的活力,不理解,不理解。
抓住宠物后,脸上依旧笑意浓浓的少女弯下腰,贴近金丝雀轻声说道,如果鸟类能听懂人类语言的话,那它就不会再这么悠然了。
因为透过笼子,少女的话语绝发清楚地响彻在它的耳畔:
“你,已经没用了呢。”
“嘭——”
沉闷的声音忽然响起,像是西瓜被巨力捏爆的音色,这时呼呼作响的猎猎寒风裹挟着白茫茫的雪雾猛地从打开的窗户处冲进房间,少女缓缓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向窗口。
「美丽不是罪过,弱小才是原罪。」
轻声感言后,她把小手搭放在窗沿上,殷红的液体因此顺着她纤细的手指滴落在地,少女抬起眼睫,狭长的眸子里悦意兴奋。
“咔嚓”
以少女淌满腥红之色液体的手为源头,象征着寒冷的坚冰如盛夏的爬山虎一样疯狂生长,眨眼间就将玻璃窗连带着窗户框一同冻住。
“呵,这一天终于来了呀。”
冻结窗口的冉月用饱经沧桑的语气感叹一番后,抬起了握拿着手帕的右手,她只是瞥了一眼便就将手帕摔扔在地。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呼——”
这种贯彻全身的恶心感,不知道是对那个与他拥有相似皮囊的少年,还是对自己伪装成那种纯真无邪模样的反感,总之……很恶心!
随着几声“哒哒哒”的脆响,洁白的的手帕上便多了几道倾斜整齐的鞋痕,她看向左手上覆满的血液,任由其滴落在地,妖红的眼瞳愈发明亮起来。
“还不能掉以轻心,这姑且只能算是,迈出计划的第一步呢。”
薄透的唇角微微勾起轻淡的弧度,她端着红宝石般的血红眸子,恍若一朵馥郁带刺的红玫瑰,荡漾着森然的黑暗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