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种子(一)
“啊——跳!”他的喷嚏满山洞的响。
伊琳的衣服还没干,他只能光着膀子,任由洞口吹进的凉风带着雨水的湿气打到身上。一只刺猬在他脚底下受尽“摧残”,它是这个洞穴的前主人,但现在不是了。夺家之恨使它炸起浑身尖刺,不停往伊琳身上撞,又不停被伊琳踹回去。洞穴的最深处还有一具熊的尸骸,早已成森森白骨,那大概是洞穴的前前主人。
他踹开刺猬,心想,说。
他又踹开刺猬,心想,不说。
他又又踹开刺猬,心想,说。
希尔侧躺在他身旁,仍然只留给他自己的背。闷在希尔心里边的火气还没灭。所以,伊琳动摇了,开始纠结一件事。
可怜的刺猬终于筋疲力竭地倒下去,再起不能了;头疼的伊琳到底是得出结论,可他还是纠结。
他的结论是,不说。他的心里边却尽是纠结和不甘。
“希尔,”他由着心里边儿的情绪,总归还是说了:“其实呢……我从以前就很喜欢你。”
伊琳烫着脸,两只手紧紧捏在一起,就连脚趾也在扣着鞋底,两人太熟络了,反而很是不好意思:“好吧,我……我喜欢你。”
伊琳挺起胸膛,如用勇气填充了胸腔;坚毅了目光,像一个猎人瞄准了他势在必得的猎物;决然张开嘴,他已然是一名勇猛的战士了,他大声道:“希尔,我喜欢你!”
但回应那份勇气的,是那声酣甜的呼噜声。她早就睡着了……
“我凎!”整个山洞都跟着骂出了声。
希尔发出不舒服的、懒散的“嗯嗯”声,大概是被他吵到了。她翻个身,心在梦中,手边却摸索着什么。
“伊琳……”
伊琳从她嘟嘟囔囔的呻吟声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握向她的手,她的手在伊琳的手上摸了摸,最后紧紧捏住了伊琳的食指。哪怕是在睡梦中,她的力气也还是那么大,身体往伊琳身边蜷缩的同时也把伊琳整个人都拉到身边。
伊琳顺着她的力,轻轻躺到她身边,看着她孩子样的睡相。
他想,兴许她早早就给了自己回复,自己哪里是表白,不过是给她一个答复罢了。
他看着她漂亮的脸,瞧见长长的睫毛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抖动,也瞧见睫毛上皱到一起的眉毛,于是用另一只手的拇指轻柔地帮她舒展开眉头。
他想,孩子可不会皱眉。
他想,她是有心事的。
他难过地想,多好的一个女孩儿,可惜爱上了自己。
他痛苦地想,我也好爱她,所以我必须离开她。
“月亮升起来,我们迷失于原野。”他轻唱着曾夜夜伴自己入睡的歌谣。
“星星依旧在,我们并不孤单。”
“看啊,太阳驱散黑暗,温暖将我们包裹,我们并不孤单。”
“青青草叶簇拥着我们,像一群英勇的卫士。”
“瞧啊,那是回家的路;走啊,我们回家。”
大雨逆流回天空,雷云泄去黑色的愤怒,季风亦奔腾回大海。它们都回家了。时间回到了他们都还有家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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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夏格外燥热,如那风流街满载着**的夜样。
街上开着许多药铺,其中极为平常的一家药铺里,大夫将一盆热水搁置进烛光的明灭中。明灭中,女人的汗把她和被褥沾黏在一块儿,她的手死死攥住被角,分娩的、非常人可忍耐的痛楚令她发出嚎叫,嚎叫声潮水样在闷热的屋子里荡来荡去。
刺耳的潮水退却了,婴儿被大夫抱到女人床前,而女人早已想好了孩子的名字。但是,大夫的眼和嘴,匿在烛火死角的黑暗和沉默里,他只是像一束阴影样抱着孩子立在床前。
“男孩儿女孩儿?”女人蠕动苍白的嘴唇,声音微弱颤巍。
“……是个女孩儿。”大夫默了一阵,说。
“抱过来,让我看看她。”
大夫走出黑暗,烛光照亮了他的脸,眉毛耷拉着,表情有些哀伤。他把婴儿放到女人枕边,女人用脸蹭蹭婴儿,脸上沾上了羊水,感受到了来自她的温度。
“伊琳。”她说出了她的名字,转头看向她。她安静地睡着,再也不会醒了。那是个死.婴。
刺耳的潮水再一次满屋子的汹涌,一生要强的她从未哭得如此撕心裂肺。大夫见过很多死.婴,但他是第一次怀着如此伤感的情绪把死.婴放到一个产妇枕边,更进一步来说,他是第一次为了迎接一个新的生命而去接产,不是打胎。在这条街出生的婴儿不会知道父亲的名字,他们没有父亲。他倾佩女人身为一个母亲所具备的勇气。
但命运就是如此。
“咚咚咚……”
大夫听到店面传来的敲门声,开门看见到一个篮子,篮子里,用破烂的布严严实实掴着一个婴儿。他再一次把婴儿搁置在女人另一侧的枕边,他的心情是复杂的,有一个婴儿被遗弃了,有一个母亲获得了孩子。
她止住哭泣,脸颊蹭到婴儿的脸,两人的汗渍粘在一起,她好像又触碰到了羊水与温度。
“你要养他吗?”大夫叙说完孩子的来历,问道。
“我就是他的妈妈!”莉丝半哭半笑,扭曲着脸说。
莉丝离开了才住半年的风流街,再一次踏上了流浪的路,但没过多久她就驻足于一个边境的村子,靠着有些稀烂的裁缝手艺定居下来。
时间一晃十六载,在村长帮莉丝搭的茅草屋里,莉丝冲伊琳努了怒嘴。
“妈,我已经十六了,这样……不好吧?”
莉丝把眼一瞪,吓得伊琳缩缩脑袋,赶紧从炕铺底下抽出磨得光亮的扫帚,递给莉丝,然后撅起自己的屁股。
“啪!”
“啊!”
“自己数。”
“斯!一……哎呀!二、二!哎呦!三……”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把话当话,非得去南边玩,迟早给南边的人抓了去!你看看人汉莫家的娃,又帮家里种地又去别村挣钱,今年十七了,已经讨了老婆了,你倒好,天天给我找事,不让人省心。你啥时候给我找个女朋友回来?!”
经好一顿打,伊琳呲牙咧嘴、佝腰揉股走出屋子。
“再敢去南边我打断你的腿!”莉丝立在门口说:“还有,早点回来做饭,打你我都打饿了。”
伊琳看着她回去接着忙她的裁缝活儿,不禁揉揉自己皮实的屁股,老妈.的手劲大得不像一个女人,而且每次打完都不带喘气。老妈识字而且有些学问,本来可以在村里办所学校,日子肯定比现在好,但暴躁老妈打得一手好扫帚,打得整所学校就剩自己一个学生。还让自己找对象?就是有也被你打跑喽!
“大哥!”迎面跑来一瘦高的男孩儿,年龄同伊琳一样。
“大、大哥!”瘦高男孩后面远远的还跟着一个胖胖的男孩儿,他跑的气喘吁吁,年龄也同伊琳一样。
见得来人,伊琳抬起一脚就踹了瘦高男孩儿个踉跄,道:“高个儿!就是你告的状吧!让我老妈给我好一顿抽!”
“大、大哥!别啊!”高个儿装傻样笑笑,拍拍土,看伊琳又想上手,连道:“村子南边来了好多旅人,咱去看看吧!小胖,你说是吧。”
伊琳皱皱眉头,突然注意到高个儿红肿的鼻子,说:“你是不是给人揍了?”
这时候,小胖也到跟前了,缓了两口气,傻呵呵笑着说:“有个旅人是女孩子,好看,漂、漂亮!”
…………
“我大哥叫你。”高个儿对面前的女孩说。
女孩跟高个儿来到村口的老树下,而随风游动的树荫里,伊琳理了理自己那一头黑发,但实际上,他那一头板寸再怎么打理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她的脸虽然因旅途而染上风尘,可毫无疑问,她长的很漂亮,一头火红色长发再加一双清澈明亮的淡红色眸子,伊琳唯一想到的形容词就是飒!但她瞪着大眼好像认真又好像不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样子总感觉有些呆,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这让伊琳有些失落,但总归她真的挺漂亮。
“做我老婆吧!”
伊琳黑白分明的眼睛放着光彩,极为放肆地对刚见了一面的女孩发起了一场……嗯……应该算是求婚吧。
高个儿震惊地用双手夹住自己的脸,又瞪眼又张大嘴;小胖看看高个儿,也学他的样子表达着自己的惊叹之情;女孩愣了愣,可爱地眨眨眼,然后粗暴地给了伊琳一拳。
女孩不仅一拳打蒙伊琳,甚至其身上前,坐到他身上,劈头盖脸地又是一顿乱锤。
高个儿雕塑样保持着震惊的表情,脑子宕机一会,反应过来也没反应过来,撒开丫子就跑了。
“等……等下!”伊琳在挨了两拳后用双手护住脸,可飞速而来的拳头哪怕是隔着手掌也让他疼得惨叫连连。
想要推搡开女孩,但她的力气让伊琳想到莉丝,大得出奇。
“小胖!救我!!!”
“放开大哥!”小胖冲到近前,指着女孩大叫到。
“你走开。”女孩停下,说。
“哦。”小胖走开了。
“高个儿呢!”伊琳又嚷道。
“他跑了,”女孩儿说:“你就是他找来的帮手?你很没礼貌,居然对一个花季少女毫不负责地求婚,按照爷爷教的,你是坏人,我觉得你该受教训。”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你不适合做老婆,你太粗暴了。”
女孩忽地咂嘴,说:“我本来想就此为止,但你真的太没礼貌了,必须要再补上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