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哭了，声音很大，在爷爷的坟前。
莉丝认为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连拉带扯把伊琳弄回家去。空寂的夜里，她只有一个人，陪着她的只有一颗快要枯死的老树和树下的坟头。若硬是要说还有啥的话，还剩满世界的闷热和她心里边儿如翻涌的大江大河样的、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悲痛。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面对着自己爷爷的墓碑。夏风袭在她身上，她看到坟包边的蒲公英被打得粉碎，残骸落进土里。于是眼泪决了堤坝，狗尾草在她浪一样的哭声中来回摆动。
哭声一直从月东持续到月南，满心窝的悲痛随着她的哭声弥漫到这方天地的角角落落，而她心里边儿，还剩下连绵不断的伤感以及倦意。爷爷的墓碑是她从荒野里挑出的一块四方的石头，她在上面简单而认真地刻上爷爷的名字。她疲惫地依在墓碑上，肩膀感到冷硬和冰凉。
又吹过一阵风，老树落下仅有的几片叶子，叶子轻轻落到她头上，老树也就死去了。
一条土路连串起整个村子，或高或矮的房屋缀在土路两旁。伊琳靠着自家门板，遥望着土路的尽头。他望了很久。他有些困了，蹲下座靠着自家的墙，迷迷糊糊闭上眼睛。
吱呀——伊琳身后的门开了。
莉丝从房子里出来，她见自己孩子的样子，不由得生了一肚子闷气，嘟囔着“见色忘妈”，却还是回屋拿了毯子给伊琳盖上。她转念一想，是不是把他丢回床上更方便些？
她的动作惊醒伊琳，伊琳用毯子擦了擦额头和胸脯的汗，说：“妈，擦汗的毛巾会不会太长了？”
现在正是盛夏，毯子盖身上能盖得中暑。
莉丝恼怒地伊琳头上呼上一巴掌：“回屋，睡觉！”
听了她的话，伊琳不为所动，还是遥遥望着土路的尽头，半晌，他有些落寞地问莉丝：“她会不会走了？她不会回来了吗？”
“他们还没付钱呢……”
“我的妈啊，你就这么教育孩子？”
“你妈我只是怕到手的儿媳妇跑了。”
“拜托，你注意一下气氛好不好？不行，我要去找她。”
莉丝一把按住伊琳的肩膀，坐到他身旁：“小子，你怎么对她这么上心？因为她很漂亮？”
“才不是……好吧，可能有点儿……但是，她的爷爷死了，她说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她还是个旅人，是个流浪者，她已经无家可归了。”
“伊琳，我的孩子，你觉得她很可怜，但世界是残酷的，在你往后的生命中，还会遇到比她更可怜的人。你的情感是有限的。”
“……我知道。”
莉丝：“我怕你受伤。”
伊琳：“我比你聪明。”
“正是因为自作聪明才会受伤。我只希望你能在我身边老老实实地陪我到老死。”
“你不要儿媳妇了？”
“村里的姑娘都很善良。”
“你是怕我离开你？”
“你看看我手里的扫帚，你跑得了吗？”
“对不起，老妈。”伊得突然抱住莉丝。
“为什么道歉？”
“我说到你的痛处了，我不会离开你。”
莉丝把他看了又看，发现他已经有那么大的块头，一点儿不像小时候，自己再也不能像抱婴儿那样抱他。天哪，他竟然已经可以把我抱在怀里了，真是不可思议。给他换尿布的事好像还在昨天。
他没小时候可爱，但那张稍显秀气与稚嫩的脸越来越帅了，比别人家的孩子都帅。
“真是长大了，老妈我很欣慰。”我真的配享有这份幸福吗？
“老妈，”伊琳又说：“咱们唠偏了，我想去看看她。我试着感同身受了一下，你想啊，如果老妈死了，我该多难受啊，想死的心都有了。”
“混小子！”莉丝在伊琳头上猛打一巴掌：“屁话！就是我死了，你也得给我好好活下去！”
“对不起，老妈，”伊琳委屈地捂着脑袋：“这只是个比喻。而且，待得好好的也死不了……”
莉丝使劲儿哼一声，然后叹一声：“真拿你没辙，好！她是个好姑娘，我也看上她了，伊琳！”
“儿子在！”伊琳身子站得笔直。
“去把我未来的儿媳妇接回来。”
“得令，”伊琳当即答道，随即他又说：“我只觉得她可怜，还到不了喜欢的程度，我只是同情她，想帮帮她而已。”
“别废话了，日久生情嘛，再慢点儿她就走了。”
于是伊琳撒开步子，鞋底板在土路上趟起脚腕高的尘土，向村外飞奔。可就在他刚刚跑到村口时，看见一个身影正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月光照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像一个久病的病人，苍白又虚弱。她那一头赤红的长发仍然刺眼。是希尔。
伊琳已经跑得气喘吁吁，看到她还没走，本应该安下心稍微喘上两口气，稍微歇一歇，但他突然又有了力量，一溜烟窜到她面前。但他急冲冲地跑到她跟前，竟连该说啥都没想好，只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陪她一起难过。
两人大眼瞪小眼干瞪一会儿，希尔先开口了，声音沙哑：“我来找你了。”
“有事吗？”说完伊琳恨不得扇自己巴掌，他的话就好像是不欢迎她一样。
“我饿了，给我做些饭成吗？”
“成！”
伊琳领着希尔回家了，然后为两个女人做了一顿宵夜。她们俩吃得都很多，一个为救人劳累了身体，另一个，久饿的同时让悲伤侵蚀了心灵。他们在沉默中吃完饭。
叮叮咚咚声中伊琳洗完碗筷，他走出厨房时，莉丝和希尔倒在床上已经沉沉睡去，床上也没了地界儿。伊琳的意识困得有些模糊，他把毯子铺到地上，闭上眼就睡过去。
第二天，阳光照进窗户，伊琳被地板的冷硬硌醒，他看到莉丝在床上翻来覆去。他知道莉丝早早就醒了，她想要赖一会儿床，这是她多年以来的环习惯。可能意识到被自己发现，莉丝挣扎着爬起来，打着哈欠去准备今天的裁缝活儿了。
“想睡就再睡一会儿吧。”伊琳收起毯子。
“再睡就喝西北风了。”
希尔也从床上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两只红肿的眼睛不禁让人怀疑她昨晚到底有没有睡觉。她默默拆下床单，床单上有一些干了的血渍。
“我记得还有一张白色的床单。”希尔的声音不再像昨夜沙哑。
“你要拿去洗吗？”伊琳问。
“洗不净了，已经被我扔了。”莉丝说。
“抱歉。”希尔低着头团起手边的床单。
“不怪你。”伊琳说。
“房后有盆子和水。”莉丝边穿针引线边说。
从这天以后，但凡家中有活儿，但凡是要力气的，但凡是希尔能干的，她一律包圆。大到跑几里地挑几缸几缸的水，小到洗碗扫地，几乎整天都不见她停下。但家中哪里有那么多的活儿给她干，后来不知她从哪儿弄来一根鸡毛掸子，左手抹布掸子，右手笤帚簸箕，把家里的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
甚至发生了伊琳和希尔抢活儿干的情况。起初伊琳还带点同情的情绪，到后面，完全是因为他身为一个男人自尊受到了伤害，他发现干起活儿来自己完全比不过她，她的力气很大，速度很快，像旋风样刮过去，里里外外也就干净了，自己也就无事可做了。
然后她向莉丝学了些裁缝的手艺，虽是皮毛，但足以为莉丝打下手。她成了莉丝免费的帮手。
“还是闺女好。”莉丝哈哈笑着说。
“饭我不做了！”伊琳撂挑子不干了。
唯一让莉丝和伊琳放不下心的，就是她的精神状态。她整天埋头苦干，非必要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她把所有情绪都闷在心里。
如此过去半个月，希尔突然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