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渐渐熟悉了队伍。她坐在桌边,打量着周围走动的队员。
突然鸢萝和鸢尾吵了起来。
“怎么回事?还从来没见过她们吵架呢。”猴子放下食物准备前去劝和,铃兰跟了过去。
比起吵架倒更像是鸢尾在单方面的训斥鸢萝。鸢尾不停的吵着什么,鸢萝委屈的扑着翅膀,一会儿像鸟一样鸣叫,一会儿发着单音节字词像是在争辩着什么。
“你要是不高兴,就让别人当你的姐姐吧!”鸢尾生气的吼道,推开了鸢萝。
“鸢尾姐姐哭了。”铃兰看着鸢尾脸上的眼泪,迟疑着向前走了一步。被骂的是鸢萝姐姐,可为什么哭的是鸢尾姐姐?
“你们两个别吵了。”猴子疾步上前挡在两人中间,护着鸢萝说道。
看到铃兰鸢尾似乎更生气了,她一把抓住铃兰的手腕,将铃兰拽至鸢萝面前,“你那么喜欢,就让她做你的姐姐好了!我没有你这个妹妹!”
“疼。”铃兰挣扎着,掰着鸢尾的手。
“在闹什么?放开。”戈森一只手拿着食物,一只手拉住了铃兰被拽着的手。
鸢尾怨愤的看了戈森一眼,放开铃兰的手,含泪跑开了。鸢萝一边喊着“姐姐”一边追了过去,猴子也追了过去。
戈森放开铃兰的手,看了看。铃兰的手腕处被捏得通红,还留下了指印。铃兰看了戈森一眼,又着急的看着跑远的三人。
“她们没事的。吃饭吧。”
铃兰被戈森带回溟音身边坐下了。她还是不放心鸢尾,鸢尾哭的样子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
“溟音哥哥,你能带我去找鸢尾姐姐吗?”
溟音看了一眼铃兰没有吃完的饭,摸了摸铃兰的头,“不用担心,她们姐妹生死相依,感情很好,偶尔这样吵吵架没关系的。”
“感情好才有关系。而且鸢尾姐姐让我做鸢萝姐姐的姐姐......但铃兰不能做鸢萝姐姐的姐姐。”铃兰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不许哭啊,不许哭。你不哭我就带你去找鸢尾。”
“真的吗?”
“嗯。不过她们最可能去泡泡树那里了,去那里的路不好走,容易弄脏裙子。要先回去换衣服吗?”
铃兰摇摇头牵住溟音的手,水汪汪的眼睛直盯着溟音,十分坚定。溟音看了戈森一眼,戈森点了点头。溟音答应道:“好,我们现在就去找鸢尾。”
❦
鸢萝在大士身边啜泣着,坐在荆棘丛旁边。荆棘丛是鸢尾设下的,并不难穿过,但强烈的表达着不想让人靠近的意思。
“鸢尾姐姐在那株树上吗?”溟音点了点头。“那我去了,衣服就拜托哥哥啦。”
“好的。”溟音柔声答道。
穿过泥径时,铃兰差点摔了一跤,所以她脱下裙子,把裙子交给溟音保护,自己只穿着单薄的底衣。作为保护裙子的交换条件,溟音用自己的外衣裹住了铃兰。
泡泡树有些特别,圆圆的叶子有些发蓝,树干几近灰白,灰白的树皮下又透着些树叶的灰蓝色。据说把它的树干割开蓝色的树液就会渐渐流出,不一会儿就会吹起泡泡来。泡泡落下的地方,有一定概率会长出新的泡泡树。
铃兰仰视着巨大的树杈,鸢尾躺在上面,怔怔的看着什么。
“姐姐、鸢尾姐姐,你在生气吗?”鸢尾看着上方交错的叶片,不理睬铃兰。铃兰踮着脚试图更好的看到鸢尾,“鸢尾姐姐,铃兰不做鸢萝姐姐的姐姐。你不要生气好吗?”
“知道了,你走吧。”
“姐姐......”
“姐姐姐姐的,真烦人。我什么也不想听,你快回去吧。”
铃兰看了看远处的溟音,又看了看树上的鸢尾。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自己不做鸢萝的姐姐,可是鸢尾还在生气......有什么能让鸢尾高兴起来的话题吗?铃兰思索着。
“姐姐你知道‘雪’吗?”
鸢尾木木的看着上方,许久才开口冷漠的答道:“现在可不是会下雪的季节,冬天才有雪。等到冬天,你再来和我聊关于雪的事吧。”
“冬天?”
“啊,烦人。”鸢尾赌气的伸手摘了一片泡泡叶放进嘴里嚼着。
“姐姐不喜欢雪吗?”
“不要再叫我姐姐了。叽叽喳喳的,很吵。”鸢尾翻身趴在树干上打量铃兰,有些不耐烦的反问道,“你喜欢雪?”
“喜欢!”看到鸢尾终于肯看自己,铃兰激动地补充道:“戈森说,下雪的时候,就能成为队员,所以......”
“戈森这么说的?你没在骗人吧?”鸢尾从树上跃下,用手点了点铃兰的鼻尖,“说谎的话鼻子会烂掉的。”
“嗯。”看到鸢尾下来铃兰露出了笑容。这笑容是那样幸福、纯真,没有丝毫虚假,鸢尾的心软了下来。
“好吧,看着。当太阳像这样这样在空中划过274次时,就会到冬天。”鸢尾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冬天雪就会像羽毛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落。太阳会一直在,冬天也会到来,在不久的将来就会下雪。”
“太阳,”铃兰重复道,“冬天。冬天就会下雪!”
“啊,是。在那之前别再来打扰我了。”铃兰不像是在撒谎,也许是铃兰误会了什么。戈森答应什么,都不可能答应在冬天下雪之时让铃兰加入队伍。什么时候都可以,唯独冬天......是这个队伍失去队长的季节。
“姐......”铃兰欲言又止。
“你还不走?”鸢尾叉腰看着铃兰。
“铃兰真的不做鸢萝姐姐的姐姐。”
还是避不开要谈吵架这件事吗?鸢尾无奈的说道:“我知道,我刚刚只是在说气话。你先回去,别来打扰我。我一个人待一会儿,之后我会好好道歉的。”
“铃兰想让你们和好。”
鸢尾别扭的看了一眼远处的鸢萝。我们当然会和好......只是......
鸢尾涨红了脸,她在泡泡树下坐了下来,别扭的抓着头发看着远处的鸢萝:“这次吵架,是我不对。我还对鸢萝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我真是太差劲了。”
“姐姐,你们为什么会吵架?”
“因为你,铃兰。”鸢尾靠着树看着铃兰,缓缓吸了口气。“既然你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吧,铃兰。首先我得向你道歉,对不起。这件事本来和你没有关系,我却把你卷了进来。刚刚有被抓伤吗?”看到铃兰摇头,鸢尾松了口气,再次道歉。“我在嫉妒你,铃兰,非常嫉妒。嫉妒到鸢萝只是多看你一会儿,我就忍不住生气。”
“嫉妒?”
“他们说你没有记忆,我以为你只是不记得自己的事,原来......”原来连情感也忘记了吗?
“嫉妒会让心不舒服,是一种很难受的感觉。人们越是嫉妒就越是痛苦。当没有办法再忍受这种痛苦的时候,人就会变得像笨蛋一样,甚至会伤害重要的人。”
看着铃兰晃动的辫子,鸢尾再次吸了口气。既然开口了,就把一切都告诉铃兰,把自己这丑陋的模样在她面前曝光吧。
“我嫉妒你的头发,铃兰。”
“头发?”铃兰拉过自己的头发看了看,并没有感受到鸢尾说的“很难受的感觉”,她有些疑惑的看着鸢尾。
“鸢萝她习惯低着头。刚回到我身边的时候,她对我半信半疑,只是低头跟着我,不怎么说话。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让她肯承认我,并渐渐开始信任我、依赖我,但她依旧习惯低着头走路。她说,虽然会飞,但她不喜欢天空,只喜欢土地。她想飞向的地方也从来都不是天空,而是土地。只有在地面上她才会安心。
“有一次她对我说,她低着头的时候,总能看到我的辫子的发梢,即使不抬头也能认出我,看到那一点点发梢就像看到土地一样安心和温暖。从那时起我就不再修剪头发了,一直一直留着辫子,队伍里也没有人有这么长的辫子。看到你又长又漂亮的辫子时,鸢萝停了下来,她甚至抬头注视你,目光离开了地面也离开了我......大概从那时起我就在嫉妒你了。对于鸢萝来说,认人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到现在我都在害怕着,害怕有一天鸢萝会认不出我。我只是被她记住,就感到很幸福了。我只是、只是......太害怕失去鸢萝了。对不起,铃兰。”
鸢尾眼里流露出一种难言的温柔,温柔又悲伤还藏着些许无奈和恐惧。
“我把它剪掉!”
铃兰抽出绑在腰间的小刀,拉过辫子就要割,鸢尾拦住了她:“不要剪。你没有错,铃兰。鸢萝喜欢你的头发,我也会喜欢。如果你把头发剪了,鸢萝会伤心的。”而且这本来就不是辫子的问题,这份痛苦的根源不是辫子——如果要忘记,有再美的辫子鸢萝也还是会忘记她这个姐姐。
想到那天的情形,鸢尾不禁有些痛苦的捂住了脸,在掌间深呼吸了几次。她强迫自己摆出尽可能让铃兰感到友好的笑容,尝试一番后,她尴尬的笑笑,露出悲伤的神情。
“姐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没事。”
鸢尾又勉强着笑了笑,却还是笑不出来。
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鸢尾清晰的记着自己和鸢萝一起被实验机构“抚养”的事。那时候自己是沉默寡言胆小的那个,妹妹则比自己能说爱笑。虽然是双胞胎,相隔不久出生的,抢占了营养的妹妹要比自己健康,长得比自己高得多。她们在机构中相依为命,妹妹一直支持着、安慰着她,并多次出面帮她挡灾。
鸢尾以为她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但筛选分组的时候,她们被迫分开了。鸢尾作为第一批信鸟实验品被送往了实验室。鸢尾知道妹妹在等她,她们不能失去彼此,她一直坚持着,不想输给实验带来的的痛苦。有的时候鸢尾会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想要放弃。她庆幸着被进行第一批次实验的是自己,而不是妹妹。即便接下来那些人要用妹妹进行实验,通过自己和其他实验品的努力得出的数据,也许能让妹妹经历的痛苦少一些,会让妹妹轻松一些。鸢尾一直想为妹妹做点什么,却一直被妹妹保护,现在她终于能间接的为妹妹减轻痛苦了,她想她不怨恨这项实验。
第一批实验品只是为第二批铺垫的小白鼠,都是体质不够好的人,实验结束的时候,已经只剩下鸢尾一人活着了。她成了信鸟的第一个成品,却并不完善,半人半鸟,手臂处的翅膀只是粘黏着骨骼的畸形肉块,她没有能够支撑飞行的翅膀。没有什么实用的她被宣告给予自由,同时第一批实验以失败告终。
❦
鸢萝被进行实验是半年之后的第三实验,是实际上的第三百四十二次实验,也是第一次达到最低目标的成功的信鸟实验。
在培养室外见到双眼失去神采,整个人失去活力的鸢萝时,鸢尾崩溃了。她捶打着隔离玻璃,哭喊着。当被允许接触鸢萝后,她绝望的发现鸢萝已经不再认识自己了。鸢尾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失去意识的。再次醒来,她惊讶的发现自己手臂上的翅膀不仅分离了出来,并且能彻底展开了,足以支撑她飞翔。工作人员解释道也许是受到情绪波动的影响,体内残留的药物发挥了作用。
鸢尾抱着呆滞的鸢萝嚎啕大哭了很多次,她没有办法结束已经非人非禽的妹妹的生命,决心重新教会妹妹“人”的一切。
“姐姐?”鸢萝再次叫鸢尾姐姐是两年之后的冬天。鸢尾已经长得比鸢萝高了许多,长长的辫子在身后晃动。
鸢萝记得大士。对她来说,大士是特别的,是闪闪发光的存在。他干活时流下的汗水在阳光下闪烁的模样令她痴迷。她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喜欢红豆的圆润可爱。大士保护着她,在那个冬天差点为她失去生命。他做的食物也都难得的符合她被药物改变的味觉。
但是铃兰,一个都没有和她说过话的人却吸引着她,让不多说话的她开口聊的话题都是铃兰。到底是为什么呢?自己很有可能轻易失去的妹妹,铃兰却很容易就得到了......自己就这样开始嫉妒起了这个与自己并无交集的女孩儿。
“姐姐不希望我剪掉头发的话,这样可以吗?”铃兰拉着辫尾,“刷”的解开了辫子,轻轻摇了摇头,柔顺的长发瞬间散开来,被阳光照得耀眼,仿佛是倾斜的阳光瀑布。铃兰笑着,“以后我不扎辫子了,这样鸢萝姐姐就不会弄错了。”
“你真是个笨蛋啊。”鸢尾抱住了铃兰。
“姐、姐。”鸢萝绕过荆棘丛,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过来。”鸢尾松开铃兰,冲鸢尾张开了手臂。
“啾。”鸢萝开心的跑向了鸢尾,鸢尾抱住了两人。
“对不起。”鸢尾亲昵的蹭着两人。
❦
“王,恶王之中已经有人听到风声了,铃兰大人的处境很危险。是否需要把那个,还给铃兰大人一部分?”
赤妖女王雪芙转动着镂空的小球,“我希望她能拥有一段简单、快乐的时光,这是我唯一能为那孩子做的事。她是人类,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应该承受我们两族的恩怨。这不仅是我个人的看法,也是明的愿望。约定会完成的,我们和人类不一样,我们已经等了那么多个百年,不在乎再等上一个百年。”
“是,王。”
赤妖将军尧退下了。
雪芙女王在说谎。他们都已经痛苦难忍了——这份痛苦不是因为自己漫长无用的生命,而是因为他们看不到诺言兑现的希望。他们承受着人类的背叛带来的痛苦:他们作为赤妖的时间每增加一分,这份痛苦便增加一分,对人类的恨意也便增加一分。不在乎一个百年?不,他们太在乎了,一分一秒都在乎。
但女王的判断没有错。现在把记忆还给铃兰,是一件危险的事:无法忍受等待的痛苦而化身为恶的王,正在寻找女王明的留下的东西。而作为被明的灵魂寄宿过的人类,铃兰已经成为他们的目标了,这份记忆就是明曾寄宿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