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痛了

作者:尉迟乐秋 更新时间:2022/10/25 23:47:45 字数:3601

第二十四章 不痛了

“安希,你怎么了?”耳畔,是同伴们的呼唤。

黑发的女子醒来,虽然思绪尚为模糊,但还是下意识回道:“记住,我现在的名字是‘绯语’。”

泷尉笑着接过话头:“小安希,不过一次嘛。不要太计较了。”

“现在更重要的事,是查明你昏迷的原因。”

在和同属外征组的同伴们交流后,绯语得知自己已经昏迷了三个小时。

“身为二价的命运术师,你应该是能预测这样的危机的……到底发生了什么,绯语姐?”

绯语低着头,漆色的碎发盖住了她的眼。

“方才,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得一处幽静的海渊,我在其中遨游,偶尔寻得几片蚌壳海星作乐。

那是自由的味道,没有人来打扰,没有人来干涉,那湛蓝的孤寂,确是她心中的失乐园。

但海底有歌声传来。

“……我在等你,

“当风被天地冻结,

“当雨被披上心茧,

“那些花儿妄自凋谢……”

海渊底部,有澄净的光在映照,汇成一片广旷的旷野。四处的草只是被徐风吹拂,在那矮矮的土丘上,不过九岁的女童在弹奏着未名的歌曲。她头上的草帽随着歌曲起伏,轻灵的十指随意点按着钢琴的琴键。她的口中,轻快的歌仿佛要跳出几个音符来。这是音乐的旷野,这是旷野的音乐。明明歌词并不高昂,却叫人不由得身心都随那音乐而去。

但那女孩注意到她了。她慌忙扶正了头顶歪斜的草帽,两只穿着黑色小皮靴的白嫩脚丫小心翼翼并拢,不敢再晃荡。她那眼中的神色慌张,如同台阶上侧躺着惬意的橘猫看见那位饲养员伸出的手一般,它不知道那是威胁还是鼓励,只能弓直了身子,等待那一刻的动作来临。

现实显然并没有玩弄这只可爱的猫咪。绯语将手轻轻压在女孩的头上,小心抚摸着,生怕吓着这只乖巧的猫儿。女孩本已闭上了双眼,但发间那温柔的梳理让女孩明白那手的主人并不想伤害她,于是她舒服的眯起眼,嘴里发出“诶嘿”的感叹声,好似一只真正的橘猫在享受着那位离开它很久很久的主人的细心抚摸。那只整洁的橘猫已经在家前的门槛上等了太久太久,久到蓬松的毛已经结痂,久到屋内的杂草已经发芽,久到日落日又升,久到春去春又来,久到那曾经的小窝已经发臭,久到那身边的食盘已经编结蛛网……它始终在那里。

它问那屋前的老树,她什么时候回来?老树说,你再等等吧,等到干旱的土地发出新芽,等到发臭的沼泽开出鲜花,等到太阳从西边升起,等到绯月被黑暗吞噬,她就会回来了。于是那只橘猫等啊等啊,看到人们在枯土上植树,它问那老树,她是不是要回来了?老树摇摇枝丫,说她还在路上,你再等等吧。于是那橘猫等啊等啊,看到睡莲在泥沼中绽放,它兴奋地问那老树,她是不是要回来了?老树摇摇枝丫,说她还在路上,你再等等吧。于是那橘猫等啊等啊,等到老树在黄昏中化为枯枝,等到身躯被古旧的藤蔓缠绕,可它还是没有等到从西边升起的太阳,还是没有等到被黑暗吞噬的绯月。当那寄生的藤终于搭上那猫的脖颈时,它终于明白了。

——它要等的人,在梦里。

于是那猫沉沉睡去。当干旱的土地为它发出新芽,当发臭的沼泽为它开出鲜花,当太阳为它从西边升起,当绯月因它被黑暗吞噬时。

那少女终于回来。

但它再也看不到了。

绯语抚摸着眼前天使般可爱的女孩,莫名的悲伤叩过她的心头,让她想更喜欢这个女孩一些。

不知何时,歌声如清泉般流过她的耳边:

“……曾经的世事变迁,

“我们的过去生烟,

“如果只许一次愿,

“只想和你,梦里再见……”

歌声如梦如幻,不似人声。

“很好听的歌,是你写的吗?”绯语收回放在女孩头上的手,尽力作出微笑的模样。

“不是的哦,”猫一样的女孩语调中带着一丝慵懒,但那眼睛却分外明亮,“这是……大姐姐写给我的歌。”

“大姐姐对我很好的,每次父亲要惩罚我的时候,都是大姐姐帮我拦下来的!”

绯语的心脏一抽。究竟在怎样的家庭,才会有打人的父亲,甚至要姐姐舍身才能帮妹妹拦下?那不该是人间的组合。

“那么,大姐姐去哪里了呢?”绯语尽量轻柔的问道,以免触及到女孩内心的伤痛。

“不知道。”女孩栗色的短发仿佛都失去了光泽,仅仅作为一种附属物而存在,“大姐姐走之前,说她要很久才能回来,要乖乖等她。”

“等了很久很久,一直都很乖的等着,但,大姐姐在哪呢?”

绯语的脑中,那副橘猫被藤蔓缠绕的画面再次出现。

——你在哪里?

——我在等你。

绯语没有说话,只是将女孩抱入怀中,仿佛这样的举动能将身上的温暖传递一部分到女孩身上似的。

漫天的鱼群在深海中遨游,那远方的巨鲸喷出白色的水柱,长须摇摆,那不为人知的低歌默默涌向相拥的两人身侧:

“……心间的老树发芽,

“梦里的鲜花绽放,

“风雨懂得了回家,

“我在等你。”

旷野之上,女孩轻拍着绯语的后背,像是在安慰着她,“大姐姐,你知道吗?我……很坚强的。”

“哪怕没有大姐姐,我也可以不怕爸爸的惩罚。哪怕没有大姐姐,我……也可以一个人度过黑夜。”

“我不需要大姐姐为我做些什么。我,我很坚强的……”

女孩努力作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但眼泪却不住的向脸颊滑落。

“所以,安希姐姐只要快乐的活下去就好了,我很坚强的……”

她胡乱抹着脸上的泪痕,但越抹越乱,反而更像一只哭红了眼的小花猫。

“我很坚强的。”

远方,巨鲸停下了歌唱,那细窄的双目合上,沉入海底。

来年的话,从那鲸落上开出的珊瑚之花,一定会很漂亮吧?

……

“我很坚强的。”

少女红色的长发粘上尘埃,无数惨白的手从地底伸出撕扯着她的皮肤,让她如在尸体的血海之中徘徊。那冥间的生灵憎恶着她,生者怎能行走在死者的国度?于是它们要将这迷途者撕碎,湮灭,吞噬,毁灭,屠戮,胆敢打扰王的安眠的杂碎,去死吧!

那恶意有如形体,漆黑而蠕动,它在少女的耳边呓语,在她的胸中咆哮,要她以死安抚王的威严。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少女勉力抬起头看向那城堡顶端的旗帜,那黑色的王者在此处安眠。

“我很坚强的。”

少女奋力一跃企图爬到城堡的高处,她要夺取那顶端的旗帜啊。数只惨白的手被她拉扯撕裂,但它们并非毫无作为,它们锋利的指甲借此将少女的白嫩肌肤划开,炽热的鲜血从少女的身体中渗出,转瞬被长出锋利齿节的惨白之手舔舐。鬼手们如同见到肉骨的家犬一般,疯窜着涌动到伤口处抢食着那甜美的血液,甚至暂时放松了对少女的束缚。

借由这短暂的空歇,少女拖着伤痕累累的双腿,用指尖戳出些许的小洞,奋力向上攀爬着。

“我很坚强的。”

“撕啦。”透入骨髓的痛苦险些让少女松开双手,那些惨白的鬼手不再满足于她渗出的血液,转而将少女那脆弱的肌肤撕扯开来,露出透明的肌腱,它们吞食着少女的鲜血,吞

噬咬着她幼嫩的肌肉,它们是血腥的刽子手,自然是如何让猎物越痛苦越好。

“好痛……”少女哀鸣着,但仍将手尽力向上伸去。

她当然痛了,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折磨下不痛的,恶鬼们将少女包围吞噬,如同地狱的绘卷。

她还要痛多久?她还要被伤害多久?没有人敢回答。

决议区的所有人都在看着玛利亚,但没有任何人胆敢在她敲响手锤前投出决议票。清隆广人此刻也已经被执行会绑在座位上塞住口部以免他擅自越权投票。在那座位上,权力的座位上,她即是王。只有王才能决定有限票数的去路,只有王才能为所有人作出最好的决定。

但这一切早就该结束了,不是吗?只要玛利亚敲下手锤,所有决议员都将向那无辜的少女投票。

被目光注视着的玛利亚只是坐着,静静看着那位攀爬城堡的红发少女。

她的胸前,镀铜的徽章熠熠生辉。

城堡之巅,古老的漆黑之王双眼眯出一条缝,隐隐看见一道赤红的身影。她的双腿白皙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深紫乃至漆黑,甚至能看见惨白的骨节。她是怎么爬上来的?她又怎么能爬上来?这是漆黑的伟大的尼德霍格的领地,她怎么敢靠近?

“好痛……”少女的指甲断裂,鲜血在其中淤结。但她终于到了,她终于就要拿到那面胜利之旗了。她太痛了,痛的流出眼泪。她努力噙着泪水,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不痛了……不痛了……”

“我不痛……”少女努力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很坚强的。”

少女已经到达了尼德霍格利爪的边缘,鬼手们在此不敢作祟,早已潮水般退去,甚至还撕扯着少女的血肉。那漆黑包裹的恶意也已经溃散。只差一步,身着破碎制服的少女就将取得胜利,只差一步。只要她……能击败那古老的漆黑之王。

她向前拖行着,留下带血的行径。

她要冒犯那位太古的王啊,但她一往无前。

“Luze!!!”那是王的怒吼!被这吼声所粉碎的,是黄沙,鬼手,城堡和红发的少女。世界,时间,空间……一切都在支离破碎,有如棱晶破碎的破风之声在这片天地转轮。没有人能幸存,也因此再没必要继续……真的如此吗?

城堡尖顶的边缘,红发少女残缺的肢体勾在那上方的尖刺上,她的双手颤动,努力向前伸去。身体从尖刺上落下,挣扎着爬向那梦想的旗帜。

巨爪举起,要将那少女压碎。

我看见那红发的少女在低语,她在说什么?人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到底会说些什么?恐惧?痛苦?还是……仅仅就那样看着?

巨爪落下——

洁白的飞羽四散。

那是,行于人间的天使。

无暇的纯白双翼展开,红发少女发末的金铃叮当,如同天使的圣歌在唱诵。

她仰起头,露出至今为止最为耀眼的笑容。

……飞羽凋零。

那支零的巨大翼展之下,露出一个栗发的幼小身影。

她跪坐在那残旧的旗杆下,脸上是释然的笑容,就这么,永远睡了过去。

哪有什么安希•佛罗尔,只不过是一个想帮上自己姐姐的小孩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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