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课桌上泛起了午后的日光，它们被繁茂的树枝叶打的稀疏，已经没有了本来的灼热，只剩下了温和。
信井把手放上桌子，轻轻的感受着上面的纹理。塑料桌子的纹理通常是很细碎的，却不让人觉的粗糙，手掌刚好可以在上面慢慢的滑动，就像在按摩一样。
讲台上的老师正绷着脸跟他们讲着有关入学的事，信井却不以为意。他第一眼望过去就发觉老师不是这样严肃的人，只是开学第一天要立立威信罢了。他估摸着。
他前桌的女孩不断的晃着身子，把座位搞的嘎吱得响。白色的校服衬衫在他的桌子边上磨来磨去。一束头发也在晃晃荡荡，差点就够着了他的手。
信井本能地向后缩了下手，但女孩辫子的动作幅度却越来越大，大有不扫到他的手誓不罢休的意思。阳光与阴翳同时落在了女孩棕色的马尾上，她的生命也仿佛随着发端跃动了起来。信井觉得，一旦碰到了她的头发，自己便会沉溺在这样蓬勃的生命力之中。
女孩叫白叶，信井很早之前就认识她了。小升初时她们俩在一起上过课，后来初中又分在了一个班，很自然就成了朋友。
这次分班也是很意外的分在了一起。当时信井随意挑了一个靠后一点的位子，白叶进来的时候瞟了一眼，结果瞟到他这眼就挪不开了。白叶先是退出去看了一眼班级牌，然后就冲进来问信井分的班级，听着他的肯定之后，脸上瞬间泛起了一阵红晕。她把包一把甩在了信井的邻座上，但望了好几眼之后，又把包挪到了他前面的座位，然后慢慢地坐了下去。
“不坐我旁边么?”
“没..没这个必要吧。”
白叶没把头撇过来，高马尾这时也显的娴静无比。她正把头埋在包里找东西。不巧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些什么。
......
“白叶，别晃了行不行？别晃了。”
信井拿笔戳了白叶一下，衬衫上多出了一个小小的圆皱粒。
白叶没去答复，但也没在动了。信井以为她听到了，便缩回了手，没成想白叶突的摇了一下脑袋，把整束头发都打到了他的脸上。
老师也投来质疑的目光，吓的白叶瞬间不敢动了。
班会结束之后，两人在走廊里又碰上了不少初中的同学。大家都会打打招呼，但有人是报之以微笑，有人则是报之以坏笑。抽象的是一个原来和白叶关系很好的女孩，远远望见他们就直接绕道走了，还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信井觉得他们有点幼稚，不过他旁边的白叶早就红透了脸庞。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和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去学校后面看看植物园吧，怎么样？”信井开口，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
“好。”
H中的植物园不是像其他学校那样随便批块小地，种点豆子和花花草草就算了事，而是真的从西向东种了大片的树林，再接着一个湖与一座土坡山，一个巨大的大水车和一大片农作物，葡萄麦子什么的都有。但地方太大了，难免会生出虚空的感觉。推开半掩着的铁门时，信井仿佛脱离了身后的校园。
“真漂亮啊。”少女失言了，半响才挤出了这句话。
信井沉默不语。真正踏上了这里的卵石后，才发觉自身已经浸入了这样苍白的宁静中。周围有流水声，有鸟鸣声，有风带来的沙沙树声。唯独没有一丝人声。
白叶只随着信井走。她有许多想要跟信井聊的，有关这里或无关这里的，怎样都行。
她抿紧了嘴唇，明白不是打扰他的时候。信井的眼里只流露出了对自然的留恋，那是在褪曲其余的情感后，他最本真的状态。白叶也是被信井这样的气息所吸引的。
他一直在尝试亲近自然啊，白叶心想。
她曾经也尝试过让信井把目光移向人世，但都以失败告终。每次见到白叶扫兴的表情，信井都会有点手足无措。信井也明白，白叶才是他最近人世的部分，但白叶似乎是不大明白的。
信井回头望了一眼白叶，白叶正盯着脚下的石子路，脸上有股难言的失落。他知道白叶又想起了自己，但还是有点想笑。
“要么回去吧？也不算早了。”
“嗯嗯？”白叶似乎被吓了一跳，慌张地抬起头来，却又发觉到了信井的视线。
“这还没走两步啊...”
她红了脸，又低下了头。
同样的路，不过这次是白叶走在前面了。两人依旧走的缓慢。信井想起前两天晚上这个女孩还哭哭啼啼地打电话跟他聊天。
“假如分不到一起去怎么办啊？”信井在电话那头都能听见哽咽声，似乎是默认了两人要分开。
“那也没事吧”信井一时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也不算见不到了。”
那边是长久的沉默和一阵阵抽鼻子的声音。随后在一声轻轻的拜拜中挂断了电话。
“话说，后天就要军训了吧？
白叶仍想找一点话题，她的乐观与倔强也感染了信井。两人开始有一茬没一茬地聊了起来。
“是啊。我们初中没有军训过吧？”
“肯定没有过吧。你开始连这都记不清了吗!？”
再次沉默了一小会。
“军训你打算怎么办？”信井先开口。
“什么怎么办？”
“军训啊。以你的身体素质嘛...”
“你好意思讲我！你中考体测不也没合格嘛!”
两人都算瘦，并且意外在体育上没什么天赋。初中时每次跑步他俩都是相伴相守，绝不离开最后梯队。
“只能听天由命了。”信井发出哀叹，倒真有几分死人的味道。
“军训后还有两天假期吧？”白叶把背着的两只手松开了。
“是。”
“有空吗？”
“有。”
“陪我去图书馆？”
“想卷？”
“查资料啊!”白叶意外的对心理学感兴趣。
“也行吧。”
“不准失约！”
她突然把头扭了过来，信井差点与她装了个满怀。但白叶突然丝毫不在意这些了。她的面颊浮现出了湖面上夕阳朦胧的光影，双眼里仿佛织出了一张巨大的、绿色的网。
信井的思绪一瞬间停滞了，任有白叶与他立约。在走出植物园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一位少女最为美丽而珍贵的容颜。或许，这样的容颜，这辈子都难以再次重现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