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別突然講這麼過分的話.大姊姊到底是真奧哥的什麼人?」
真奧很訝異千穗居然會正面與惠美針鋒相對.自己雖然知道這位後輩是個開朗的少女,卻沒想到她有如此堅強的意志.
順帶一提,蘆屋人還在惠美後面驚慌失措.
「我是這個男人的敵人,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聽好了,佐佐木千穗小姐.我已經忠告過你了,和真奧扯上關系只會害你變得不幸.」
「喂,喂,游佐,住手!」
蘆屋終于開始從惠美身後介入.
「小千也一樣,稍微冷靜點.」
真奧也開始安撫千穗.
「不要指使我!」
「真奧哥,請你不要插嘴!」
兩位女性的視線間不斷迸出火花,完全不打算停止這場無聲的戰斗.
「呃,這樣下去會給店家添麻煩,總之我們先出去再說,好嗎?」
其他客人跟店員察覺到千穗和惠美兩人間緊張的氣氛,紛紛看向這里;說也奇怪,居然只有身為惡魔的真奧跟蘆屋感到很在意.真奧努力地勸說兩人,然而——
「對了,我想起來了,大姊姊曾經來過我們店里吧.」
「……那又怎樣?」
這兩人完全無視真奧的努力.
「你那時候好像也想和真奧哥說些什麼,莫非你是真奧哥的前女友?」
惠美的嘴角瞬間抽搐起來,由此能看出這句話對她來說有著超乎預期的威力.
「……唔!你,你說什麼?」
對惠美來說,這是自從上次被帶去派出所以來再次被人這樣找碴,她為了忍下內心的憤怒和屈辱而不自覺地呻吟了一聲,但千穗卻解讀為自己說中了.
「果然是這樣.既然如此,那事到如今不管我怎樣親近真奧哥,都和大姊姊你沒關系吧.」
「能不能不要說這種傻話?我跟他才不是那種關系……」
「那為什麼你要一直在真奧哥身邊轉來轉去?」
「我跟他的關系,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清楚的.」
「你的意思是你和真奧哥的關系比較親密嗎?」
「到底要怎麼聽才能理解成那樣啊!」
「不管怎麼聽你都是這個意思啊!」
她們似乎沒在聽對方說話,不斷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執,讓緊張的氣氛達到頂點.真奧因為背後客人們投來的冰冷視線而流出冷汗,表情僵硬地說道:
「你們兩位都冷……」
但試圖勸架的他終究沒能說出最後一個「靜」字.
店內響起只能以轟鳴形容的異常震動.
除了真奧,千穗,惠美和蘆屋以外,就連其他在旁邊緊張地關注著四人緊繃氣氛的客人們也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下一個瞬間——
「地,地震啊!」
某人大叫一聲.
「很大耶!」
接著叫的又是誰呢?
再之後叫喊的人根本沒辦法發出聲音,地下道突然開始劇烈搖晃,矗隆巨響蓋過了所有的聲音.
這是明明人在地下,卻依然搖晃得難以站立的縱向振蕩.店內的餐具和其他用具全都掉到地上,燈光和面對通路的玻璃也破了.
「危險!」
聽者及出聲者,都看到天花板上瞬間出現裂痕.
轟鳴跟晃動依然繼續著,裂痕像觸手般從天花板開始往梁柱和地面延伸.
「要,要塌了……」
起初是天花板以彷佛要砸碎千穗和真奧坐的桌子般垮下來.
「真奧哥!」
千穗大喊,但聲音卻無法傳到真奧耳中.就算看見天花板即將崩落,因恐懼而僵住的雙腿依然無法從這搖晃中逃跑.
通道開始崩塌.瓦礫如雨點般落下,千穗的恐懼終于超過極限,意識也陷入昏暗之中.
雖然感覺眼睛有睜開,但放眼望去依然是一片黑暗.千穗不由得驚慌失措起來.
她以前從來沒昏倒過,然而失去意識前的記憶卻鮮明得讓千穗感到恐懼.她戰戰兢兢地活動僵硬的手腳,接著便傳來無數岩石和碎石的觸感.
「到,到底怎麼了?」
千穗不由自主地嘀咕.
「太好了,你醒來啦.」
身邊傳來女人的聲音.
「是,是誰?」
「是我啦.」
在一片漆黑中傳來的女聲,因為回音而沒辦法聽得很清楚.不過——
「你是……」
黑暗中突然出現模糊的光線,浮現于其中的那張臉,正是不識好歹地打擾了她跟真奧下午茶時間的女人.
認出女性的瞬間,千穗想起了兩人在事情變成這樣前的互動,但當光線照到女子臉上時,千穗卻因為發現她額頭那邊流出黑色的液體而不自覺地叫出聲來.
「你,你,你不要緊吧?」
「喔,你說這個?」
女人隨手抹了一下額頭,但液體馬上又流了出來,千穗不由自主地從喉嚨深處發出慘叫.
「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但是,血,血流得好厲害.」
「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嚴重啦,放著不管就會止住了.」
滿不在乎的女人拿著手機,看來這個就是光源.不過千穗的視線還是一直固定在女人額頭上流血的地方.
「不過真是糟糕啊,我們完全被埋起來了.」
女人用手機的燈光往四周照了一圈,周圍完全被地下通道的瓦礫給封住,只剩下千穗和女人勉強可以站起來的空間.
「這,這是,地震造成的嗎?」
「嗯,地下道塌了,很多人被活埋,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我,我昏迷了多久?」
「從崩場至今不到三十分鍾吧.不過我們兩個都不覺得呼吸困難,看來空氣可以流通.」
千穗戰戰兢兢地活動身體,但並沒有哪里覺得痛;或許是被女人鎮定的態度影響,對黑暗的恐懼也逐漸減弱,她大大地歎了口氣:
「你還真冷靜呢.」
「還好啦.不久之前這種事情對我來講是家常便飯.你才是,明明看起來不習慣這種事情,卻也顯得相當鎮定不是嗎?」
「因為有大姊姊在吧,我一個人的話一定會哭出來.」
明明是這種場合,女人依然露出了微笑.
「我叫游佐惠美.事先聲明,我和真奧真的沒什麼關系.」
「我是佐佐木千穗,就先當作是這樣吧.」
兩人在這種非常狀況下握手.千穗也很訝異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能保持鎮定.雖然有同伴也是主因,但自己應該不會因此就表現得這麼堅強.
「真奧哥……」
「至少不在我們旁邊吧,雖然應該也沒有離得太遠.」
「不對,我不是這個意思……」
在事情變成這樣之前明明只隔了一張桌子,人現在卻不在旁邊.換句話說……
「啊,你擔心他是不是被瓦礫壓住了?」
惠美輕輕松松就講出讓人難以啟齒的事情,千穗也只能啞然.
「的確,要是那家伙就這麼死在這里,對我來說也是好事一件.」
盡管接連做出過度激烈又無情的發言,但能夠如此輕易說出口,正代表惠美自身其實並不這麼認為.
「那家伙絕對還活著.他怎麼可以死在這種地方呢?要打倒他的人是我.我絕對不允許意外卷入災難死掉這種丟臉的死法.」
惠美自信滿滿地斷言.這種充滿確信的語氣,不知為何也為千穗帶來了勇氣.
「就是說啊,他絕對會平安無事的.」
「嗯,沒事啦.」
惠美說完就在千穗旁邊坐了下來.因為已經確認彼此的位置,為了省電惠美便關掉手機,周圍再次籠罩于黑暗之中.
「話說回來,你不覺得奇怪嗎?」
「什麼?」
「這里啊,怎麼會這麼剛好有可以容納我們兩人的空間?」
「……啊.」
千穗看過救災現場的報導.報導上常常出現數日無法動彈,等了好幾天才被救出來的幸存者;而自己別說是活下來了,甚至還有一個可以行動的空間,這簡直是超越奇跡的異常現象.
「瓦礫堆里面應該還有好幾個類似的空間.看來好像有很多小型的魔力結界,這絕對是真奧做了些什麼.」
「魔力結界?」
千穗重複了一遍聽不懂的詞彙,但惠美完全不在意地繼續說:
「應該沒有出現死者.而且連離這里最遠的結界也在五十公尺之內,看來受害的情形沒有想像中那麼嚴重.」
惠美與其說是在對千穗講解,不如說是有一半是在自言自語.
「如果真是這樣就得感謝他了.不過真沒想到魔王會瞬間救下這麼多人的性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真奧哥?」
千穗沒發現惠美的發音有些奇怪.(注:日語中「真奧」和「魔王」的發音極為相近)
「這個空間應該是魔王做的,沒想到他還保留著能瞬間做出這麼多結界的魔力,果然不能大意.」
「你是說這里嗎?這是真奧哥……做出來的?」
「沒錯,為了救我們呢.真讓人火大,為什麼身為魔王卻要救我這個勇者啊?這樣一來,我這個沒有瞬間用聖法氣做出防護罩來的勇者,不是反而像自私的壞人嗎?」
惠美在黑暗中自嘲地說著.
「那個……我不太能理解游佐小姐在說什麼……」
「不用在意,只是自言自語.」
感覺惠美似乎正在苦笑.
「你到底喜歡真奧哪一點啊?」
「咦?」
千穗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在黑暗中跳了起來.
「你你你你你你你在說什麼啊?」
明明對方看不見,千穗還是不停地揮著手.
「你不是因為喜歡真奧,所以才會不爽我說的話而跟我吵起來嗎?」
「喜,喜,喜歡什麼的,沒有啦!」
千穗真的慌張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望向四周,發出呻吟後又鬧了一分鍾左右.
「很,很明顯嗎?」
聽到對方急出了眼淚的聲音,惠美也回以苦笑:
「只有你自己沒發現吧?旁人看一眼就知道了.真奧本人有沒有發現我就不清楚了.」
「嗚……」
千穗感覺自己的臉變得很燙.
「游,游,游佐小姐是怎麼看待真奧哥的呢?」
「我?」
「雖然口頭上說和真奧哥是敵人,可是你不但跟他走得很近,感覺還莫名親密的樣子.」
「……我一點都不想和那家伙變親密啊.不過,我們的確是認識彼此很久了.」
「大概有……多久呢?」
「最早是我先知道他的事情,他認識我則是兩年前的事了.」
「是從同一間中學畢業嗎?」
「要是那樣的話,我們的關系會更加平穩吧.」
惠美苦笑著.
「但是,如果喜歡上他,絕對會讓你有難過的回憶,所以我勸你還是放棄吧.」
「我不太能理解你的意思……」
「很快你就會知道了……不對,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總之現在……」
說著,惠美便在黑暗中准確地用手指抵住千穗的額頭.
「還是先睡一會兒吧.最近的魔王似乎很在意旁人眼光.」
瞬間,惠美抵在千穗額頭的指尖發出淡淡光芒,等光芒消失後,千穗已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惠美輕輕地讓靜靜睡著的千穗躺在地上.
「不好意思,讓你聽我發無聊的牢騷,等你醒來後就會全部忘記了.」
說著,她再次將手放在千穗額頭上,指尖再度發出光芒,隨即消失.
「你在附近吧?我已經讓千穗睡著了.」
像是呼應惠美的回答般,瓦礫對面附近,突然有股魔力膨脹起來.惠美因為那超出預料的魔力瞬間睜大了眼睛.
「多管閑事.」
真奧的聲音隨著瓦礫掉落聲響起,緊接著是許多細小岩石崩落的聲音,黑暗中出現了新的氣息.
「仔細想想,我們的關系還真是複雜呢.」
「對啊.正因為兩個人都不想遇到對方,所以反而更加麻煩.」
「沒錯.」
真奧的聲音聽起來是在有點高度的位置.惠美皺起眉頭,因為真奧的聲音蘊含著某種神秘的力量.
「小千就拜托你了.准備出去羅.雖然意外地傷亡不大,但也不能悠閑地等待救援啊.」
一道光芒出現在黑暗中,那不祥的血色紅光,喚醒了惠美的恐懼記憶.
「魔,魔王!」
「又怎麼了?」
對方若無其事地回答,但是——
「你,你的外表……是怎麼了!」
「不知道,突然就變成這樣啦.」
雖然臉還是「真奧貞夫」的樣子,但是黑色的發間卻可以看到惡魔的角.惠美曾經砍斷的那邊也保持著缺損的模樣.
從黑暗中現身的異形姿態,散發出連肉眼都能辨識的不祥魔力.
會覺得真奧的發聲處有點高,是因為他的腳已經變成比這個世界所有的野獸都要不吉的魔物之足.
雖然只有這點程度的變化,但是真奧明顯正在漸漸恢複魔王的姿態.
「所以我才有辦法張開結界,現在的我要移開這邊的瓦礫根本是小事一樁.不過你可以放心,我的力量還沒恢複到可以控制『門』的程度.」
怎麼可能因為對方叫自己安心就真的放心呢?不知道為什麼,從地下通道崩場至今的短短時間內,真奧就取回了身為魔王必要的魔力.
「一面維持結界一面移走瓦礫可是很累的呢.而且這個樣子該怎麼蒙混過關啊?」
真奧緩緩將自己鮮紅的魔力滲入周邊瓦礫.
魔王撒旦正為了解救惠美,千穗,蘆屋,還有其他不知名的日本人而使用魔力.如果是「勇者艾米利亞」,一看到魔王門戶大開地背對自己,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拔出聖劍砍過去吧.但游佐惠美卻只能望著宿敵毫無防備的背影,什麼也做不到.
不祥的魔力奔流壓迫著惠美,讓她心里產生對方不知何時將會再次從背後長出惡魔羽翼的恐懼.趁這個機會,只要不去考慮將來的事情集中剩余的聖法氣,便能喚出可以打倒現在魔王的聖劍.
「唔……嗯.」
千穗熟睡的呼吸聲,以及稱不上是夢話的呢喃聲,抵銷了惠美心中那微乎其微的殺意.
如果現在殺掉魔王,也許的確能夠達成她的目標,但是因為魔王的力量才存活下來的那些人,將會在一瞬間被瓦礫壓死,就連惠美和千穗也不例外.
「為什麼……」
惠美從喉嚨深處發出誰也聽不到的聲音抱怨著:
「為什麼魔王要幫助人類啊?」
※
從艾米莉亞·尤斯提納懂事以來,魔王軍與以大法神教會為首的人類勢力便一直在安特·伊蘇拉上激烈對抗.
艾米莉亞成長于西大陸的偏僻鄉村里,父親諾爾德·尤斯提納是一個農夫,在不甚廣闊的土地上以種植小麥維生.身為獨生女的她,除了父親以外沒有其他親戚,也沒有任何關于母親的記憶.
艾米莉亞十歲的時候,來自中央大陸的魔界軍隊,如同海嘯一般攻陷了北邊大陸以及東邊的王國.
西大陸雖然有以使用天界力量的大法神教會軍為中心的軍隊和王國諸侯一起防守,但依然遭受惡魔大元帥路西菲爾所率領的西方攻略軍猛烈攻擊.
父親諾爾德是虔誠的大法神教會信徒,每天一定都會帶女兒拜訪教會.年幼的艾米莉亞雖然聽不懂大人們所詠唱的祈禱詞,卻明白似乎有什麼大事正在發生,于是模仿父親握緊自己小小的手認真祈禱.
然而神沒有聽到艾米莉亞的祈禱,西方軍逐漸無法抵擋魔王軍的進攻.
每天傳令官都在村里四處奔走散播不祥的戰報,艾米莉亞總是害怕哪天恐怖的魔物們會攻入村子,燒掉自己和父親耕作的田地.女孩就這樣度過每一個令人膽戰心驚的夜晚.
父親只是一介農夫.是個不知道如何戰斗,將生命都奉獻在種植小麥的男人.
每當睡在床上的艾米莉亞因恐懼而哭泣時,父親都會像察覺到女兒的不安般出現,以粗糙的手輕撫她的頭直到入睡.
艾米莉亞非常喜歡這樣的父親.她尊敬父親,敬愛父親,這個世界上父親比誰都值得信賴,是她心中最偉大的英雄.
然後,在艾米莉亞十二歲那一年,命運的那一天.
鄰近艾米莉亞居住地的貴族領土淪陷.
大法神教會的司祭宛如早就在等待這個狀況般,來到了艾米莉亞的家.
最初,艾米莉亞以為教會騎士團是來幫助自己的村子.
但父親卻只讓艾米莉亞坐上馬車,表示自己要留在這邊.
艾米莉亞一開始無法理解父親的意思,還拜托前來送行的村中長老和迎接自己的司祭一同說服父親.我一個人無法活下去,因為有父親跟村里的大家才有自己.
「爸爸也走吧!我們一起走!」
艾米莉亞大喊.
但是,父親口中說出的話卻令她難以置信.
「艾米莉亞,快去吧.」
艾米莉亞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
「爸爸!爸爸你在說什麼……」
「我一直守護著你,這全都是為了今天這個我祈求不會到來的日子.所以十二年來,我才能夠當一個本來不可能交由我照顧的天使之子的父親.」
「我聽不懂啊!爸爸你到底在說什麼!」
「你是天使的孩子,繼承了能夠掃除籠罩安特·伊蘇拉黑暗的天界之血.你是這個安特·伊蘇拉唯一擁有可以打倒魔王之力的人.」
「我?不對!我是爸爸的女兒啊!是農家的女兒!」
「沒錯.然而,你同時也是媽媽的女兒——天使的女兒.」
「我的……媽媽?是天使?」
父親一直告訴她母親已經去世.
「你總有一天會了解,艾米莉亞.跟司祭大人走吧.你的媽媽應該還活在某處,一直守護著你.」
「可是,可是爸爸……」
「這是我和你媽媽的約定.總有一天,我們三人會在這個村里,這個家中一起生活.為了遵守這個約定,我們必須要戰斗才行.」
艾米莉亞像個孩子一般抓著諾爾德.諾爾德給她一個緊緊的擁抱,為了配合她的視線蹲下,用那粗糙的大手摸了摸艾米莉亞的頭.
「放心吧,教會軍的戰士們也會為了保護村子跟這個州而一起戰斗.總有一天,我們再次共同生活的日子一定會來臨的.」
「……真的嗎?」
「嗯,我從沒說過謊,也沒打破過我們的約定,對吧?」
「……嗯.」
艾米莉亞啜泣著用拳頭擦掉眼淚,接著點點頭.
「好孩子.」
父親露出彷佛乾稻草般溫暖的笑容.
「祈禱你能在驅逐了所有魔物的世界,度過充滿光輝的人生.艾米莉亞,我的女兒,我打從心里深愛著你.」
之後的記憶就變得模糊不清.因為淚水而朦朧的父親身影,隔開自己和父親的司祭手臂.從馬車厚厚的車窗往外看,變得越來越小的父親和村莊.
大概是哭累後便睡著了,女孩醒來時才發現自己睡在完全不曾見過的豪華房間.
負責照顧她的司祭說,這里是西大陸大法神教會的大本營——聖·因古諾雷德種殿.她與父親分別的隔日,便傳來故鄉在教會軍的奮戰之下仍然失守,焚燒殆盡的消息.
自稱負責照顧她的年輕司祭,告訴艾米莉亞很多事情.
艾米莉亞的母親實際上是一位大天使,以及只有天使和人類的混血能夠使用上天賜與的
「進化聖劍·單翼」,不過對于當時的艾米莉亞來說,司祭滔滔不絕的話語早已無關緊要.
但是,就算有人突然告訴她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並說這才是真實的狀況,短時間內女孩應該也無法接受吧.
艾米莉亞想要的既不是聖劍,也不是可疑母親的消息,而是能夠向毀滅自己小小和平世界的魔王軍複仇之力.
來到聖·因古諾雷德的隔天,艾米莉亞立刻要求學習劍術.她到現在還忘不了,大人們輕松揮舞的鐵劍實際上重得驚人.光是到能夠練習架式為止,她就已經遍體鱗傷,手上也長滿了水泡.
一年過去,她終于得到初次上陣的機會,參加了邊境的防衛軍.盡管魔王軍陣營是以哥布林等最下級的惡魔為主體,艾米莉亞還是因為第一次見識到戰場的血腥味而恐懼得雙腳發軟,只能接受教會騎士的保護,最後連一只惡魔也沒能殺掉.
艾米莉亞終于深刻體會到自己的軟弱,以及自己想要挑戰的對手是多麼恐怖的存在.原本決定從失去父親的那天起便不再流下的眼淚,輕易地潰堤而出.
之後時光流逝,艾米莉亞經曆了數場戰役,不知不覺已經開始站在前線率領教會騎士進攻魔王軍的城寨和基地.
教會騎士艾米莉亞·尤斯提納之名,不正是教會軍,甚至還流傳到各王國的騎士及傭兵之間.她穿著表面刻有金,紅色教會徽章的白銀鎧甲,手執盾牌,揮舞仿照大法神教會的象征——伊古諾拉十字的騎士劍斬殺惡魔,那副姿態被人取了「戰斗少女」及「聖女騎士」等稱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艾米莉亞的名號開始廣為人知,並成為和魔王軍戰斗的騎士代表.
艾米莉亞底下也集結了許多值得信賴的伙伴.
大法神教會地位最高的聖職者,「六大神官」之一的奧爾巴·梅亞.一度被路西菲爾軍俘虜的西大陸聖·埃雷帝國宮廷法術師艾美拉達·愛德華.曾經在北大陸深山中當樵夫的仙術道士艾伯特·安迪.
他們有時是四個人合作,有時候則是各自率領軍隊和魔王軍戰斗.
然後在十六歲的那天,艾米莉亞成長為足以使用聖劍的戰士,讓「進化聖劍·單翼」寄宿在自己的身體里,名副其實地獲得了可以消滅魔王的力量.
揮舞天界聖劍的「勇者艾米莉亞」誕生,此一消息迅速在安特·伊蘇拉傳開,鼓舞了許多聽到艾米莉亞之名的人.勇者誕生之日,同時也是安特·伊蘇拉人類正式開始反抗魔王的日子.
艾米莉亞冷靜地觀察目前的情況.既不自鳴得意,也沒有舉行什麼盛大的儀式.對她來說,那一天除了是自己得到能夠對抗魔王力量的日子以外,別無其他.
艾米莉亞的心中,只有父親的容貌,以及對魔王軍陰暗的複仇心.伙伴們即使察覺到這點,依然二話不說地當起艾米莉亞的劍和盾牌,成為她生死與共的摯友.
他們以勢如破竹的氣勢擊敗三個惡魔大元帥,在數場死斗後終于攻入魔王城進行決戰.打碎魔王一只角時那令人顫抖的黑暗狂喜,以及被通往異世界的「門」阻撓,讓魔王逃脫時渾身顫抖的赭紅憤怒.
從艾米莉亞懂得戰斗開始,她就只是為了殺掉魔王這個瞬間而活.
※
地面上就好像捅到了蜂窩一樣騷動著.
靖國大道全面封鎖,十幾台救災車輛都停在崩落現場遠處待命.無數警示燈替城市夜景染上緊張的氣氛,現場外圍更擠滿了許多媒體的車輛.
救助隊進入地下道時,真奧已經把所有的被害者都從瓦礫中救了出來.每個人都沒有明顯的外傷,緊張地進入現場的救難人員個個都驚訝過頭,反而慌張失措起來.
魔王的外觀在救援完成後又恢複成真奧貞夫的樣子.真奧難掩疲憊,和其他被害者一同倒在地上,畢竟是這種情況,所以應該也不會有人對他的樣子起疑.
當然,真奧也不會告訴救難隊員是自己救了大家.被害者幾乎都恢複意識開始自己走動,甚至可以說額頭擦傷的惠美已經算傷得最重的人了.
真奧輕拍幾下千穗的臉,因為惠美而睡著的少女就醒了過來.她一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地面,便看向身旁前輩的臉,欲言又止.
「唉,幸好你沒受傷啊.」
「對,對啊……」
真奧摸摸千穗的頭,盡管有些難以釋懷,她還是露出了微笑.周圍的救難隊員和警官們正匆匆忙忙地趕來,指揮被「救助」的人們前往安全的地點.
千穗看到游佐惠美在其中一台救護車中緊急處理額頭的傷口,雖然她試著回想失去意識之前和惠美的對話,但不知道為什麼,那段記憶只剩下模糊的印象.
「打擾一下,請問你們是獲救的人嗎?」
一位穿著制服的警官出現在兩人身邊,手里拿著一本類似記事本的東西.
「幸好沒有什麼大礙.不好意思,為了確認受害者的身分,可否請你們在這里留下聯絡資訊呢?因為之後在賠償或者歸還失物時,會需要這些資料.」
警官說著就將記事本遞了過去,上面已經記下了好幾個人的名字和住址.
真奧老實地寫上自己的名字和住址再交給千穗,千穗也照樣寫好自己的資料.
「咦?難道說,您是佐佐木巡查部長的女兒嗎?」
警官在看到千穗寫下的住址後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說道.
「呃,如果是指原宿警察局的佐佐木千一,那是家父沒錯……」
千穗驚訝地回答,對方聽到這個名字也點了點頭.
「果然如此.佐佐木巡查部長也為了維持現場而出動了.我們有拜托未成年人的監護人過來接送,之後也會通知他.與其事後讓佐佐木巡查部長從別處得知您遭遇意外,還不如由我們這邊先轉達您平安無事的消息會比較好吧.」
「啊,好的.」
千穗點頭,員警側眼看了一下便拿起無線電開始講話.一定是在通知千穗的父親吧.見狀,千穗突然變得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那,那個,真奧哥……」
真奧立刻察覺到千穗想說的話,為了讓她安心而露出笑容:
「啊,嗯,你爸爸嘛.我懂我懂,要是讓他知道你和男生約會並卷入意外,會變得很麻煩吧.」
「……對不起.」
千穗打從心底感到抱歉地說道.
「沒事沒事,幸好我們兩個都安然無恙.打工的時候見吧!下次再教你怎麼保養霜淇淋機.就這樣啦.」
真奧揮著手離開鞠躬行禮的千穗.他走沒多久後回頭一看,正好發現另一個警察撥開人群飛奔到千穗身邊.
「哎呀!」
真奧看到那位警官後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聲音,他見過那個人.
從安特·伊蘇拉逃到日本那晚,在代代木的小巷里發現受傷的魔王和艾謝爾,並用巡邏車將他們帶到原宿警察局的,正是千穗的父親.
「巡警……佐佐木?那不是偶然嗎?要是那個大叔對剛來這里的我們身上所帶魔力有什麼反應……」
「等等,魔王!」
「嗚哇!」
惠美不知道何時繞到背後大喊,將陷入回憶和思考的魔王拉回現實.
「看來,現在你是真奧貞夫呢.」
雖然額頭包著繃帶讓人看起來有點不忍,但惠美依然以慣例的銳利眼光盯著真奧來回打量.真奧的角已經消失,魔物的腳撐破了牛仔褲,從中可以看到了長滿腿毛的雙腳.
「難不成看起來像亞洲黑熊嗎?」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稍微恢複原來的模樣只是偶然.我也不知道原因,行動一會兒就又變回來了.」
惠美原本就開不起玩笑,被她氣勢逼人的眼光一瞪,真奧也只好坦白地回答.
「隱瞞對你沒有好處喔.」
可惜誠意完全沒有傳達過去.
「我說,這也算勇者會講的台詞嗎?我想暫時應該不會再變回去.與其監視我,不如檢討一下這次的事件,說不定還有辦法采取什麼行動.」
「……你有什麼計劃?」
「到其他地下街吃飯,看會不會崩塌之類的.」
「白癡.」
「羅嗦,我今天很累,要回家睡覺了.」
「等等!」
「你很羅嗦耶,今天應該不會再發生什麼事了啦.盡管只是偶然,但我依舊取回了魔力,對方的攻擊也失敗了.」
真臭為了趕走惠美,一臉嫌麻煩的樣子蛻道,但惠美卻聽見了讓她不能忽視的部分.
「攻擊失敗?怎麼回事?」
「你途中不也聽到小千說的話了嗎?」
真奧有些不耐煩地縮了縮肩膀.
「那不可能是自然現象吧.你我都在的時候發生那種意外,肯定是某人干的好事.雖然不知道是發射聲納還是利用魔力干涉,但至少可以確定我們的身分已經曝光了.」
惠美瞪大了眼睛.
「那麼,敵人是……」
「就在附近,只是我們沒發現而已.之所以沒有追擊過來,大概是因為我變回『魔王』了吧.」
「但,但是,這麼一來對方到底是誰?居然能在無法補充魔力和聖法氣的日本使出這麼強的力量……」
真奧以有點複雜的笑容回答惠美:
「其實我也不是沒有頭緒.」
「等一下!」
惠美明顯動搖,但真奧卻不為所動:
「可是,我並沒有義務告訴你,而且就算告訴你也沒用.」
真奧冷冷地說道.雖然惠美一瞬間想要反駁,卻因為發現某種程度上真奧說的話沒錯而忍了下來.
「不過,要是你在緊要關頭時手忙腳亂也很麻煩,就給你一個提示吧.」
「……提示?」
「對.首先是雖然有間隔,但對方能夠自由地使用力量.你好好想想,現在的安特·伊蘇拉,有誰能夠做到這一點?而且至少是個有自信能夠同時殺掉你我的家伙.」
惠美試著自己推理了一下,但依然一無所獲.看著惠美陷入沉思的樣子,真奧有些諷刺地揚起嘴角.
「知道了嗎?知道了我就先回去羅.得考慮一下對策才行,而且我也很困了.」
「等,等一下!我話還沒……」
「你想說話還沒說完嗎?今天因為選手闖入所以比賽無效了.」(注:指搭檔制摔角中,明明沒有換手,選手卻違規進場破壞比賽)
說著真奧便指向惠美身後,惠美這才發現有個人從救護車後面拉了「禁止進入」帶子的地方探出身子,混在看熱鬧的人潮中向這邊揮手大喊.
「梨香……」
「那個人應該是你的同事吧?她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喔.」
鈴木梨香還穿著制服,看見惠美認出自己後,便更加用力地揮起手.
「你也是有朋友的嘛.」
「要你管,跟你沒關系吧!」
面對真奧聽起來假惺惺的台詞,惠美轉過身回應.
「真令人羨慕.好啦,快過去吧.」
「但是,等靜下來後,對方還會再過來襲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