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纪元 表世界 北极圈内
随着全球变暖，北极那最后的一点冰层也融化成了蔚蓝的海水，因此所造成的海平面上升让日子变得难过了许多，所以尽管此处还具有一定的科研和旅游价值，也已经很少有人类会在这个地方停留。
在上一位人类踏足此地不知多久之后，湛蓝的天空下，有一人自远方而来，融入了这片宁静。
一步，一步，一步。
海面在脚下没有散出一丝涟漪，他身着的黑袍就如一片枯叶般在海浪中起伏不定，而海中的生物似乎是看不到他一般，依旧如平常一样觅食，游动。
天地间，安宁，祥和。
渐渐地，他的脚步越发缓慢，最终，停在了极点之处。
他揭开斗篷，一张平凡的大众脸便显现在阳光下，但毫无特色的脸上，却有着一双如星空般深邃的眼睛，其中仿佛存在着能将一切都吸入的力量，让人失神，让人沉沦。
“上次来到这里，好像还是三百年以前啊。”
他轻声开口道，同脸庞一样没有特色的声音，却说出了同他的眼睛一样不平常的事实。
“……希望祂的情况好点了吧。”
他伸出一只手，向前探去。
嗡……
空气中荡起涟漪，手像是被虚无吞没一般消失不见，万分诡异。
而他一步一步地向前，直至整副身躯都消失在海面之上。
他所入之处，是凡人所不知道的，世界的另一面。
里世界 极北之地 世界尽头
他从虚空中踏出，目光所及之处，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但是这里的海水是完全不透明的，像面镜子一样，人看不到海面下的一切，只能看到它倒映出的整片天空，让人分不清究竟哪是天，哪是海。世界如在白昼一般明亮，天空却没有太阳的辉光。数千丈长的鲲形生物在远方游觅，空灵的鲸鸣久久回荡。
但纵使是这样的奇景，也在眼前的这颗树前黯然失色。
这是一颗生长于海面之上的巨树，道道深不见底的树纹刻于其上，见证着无数岁月的变迁，高大的枝干仿佛能直达天穹，让仿佛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天地相连。占据了半片视界的树冠，叶子却透明如水，三片不同的树冠，分别散发着黑灰白三色的雾，远远望去，像是漂浮在低空的三朵云朵。
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它都不像是地球原土上所能诞生的生物。
而在这颗树的每一片树叶上，都写满了不知名的文字，发着灿烂的金光，常人或许还看不出其中所蕴含的玄妙，但他明白，那并不是因为树叶里掺了什么奇怪的荧光物质。
这，是世界神树。
它诞生于无尽的混沌中，在天地开辟之始以来就一直掌管着，守护着这方世界。而正因有它向万物授予灵性，此方世界才不至沦落为一片死地，
其树叶上的文字，既是法则，也是大道，是世界神树掌握这个世界的力量源泉，是它们使这个世界以旦古不变的秩序所运行。
它，是世界真正，也是唯一的主宰。
而只是作为一个有些特殊的人类的他，本不会与它有任何交集，都是一次家族异变，使他们纠缠了两个纪元。
回想起那惨烈的过往，他轻叹了一声，四处环顾，但并没有发现那熟悉的小小身影。
“你在哪，无？”
正疑惑间，一个稚嫩而又空灵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你还是老样子，不喜欢低头啊。”
他低头，一个紧闭着双眼的“小女孩”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
“……”
“……你又变小了，而且，也变淡了。”
“每次你来见我都会说出同样的话，你明明知道我会变成这样的理由。”
“但太快了，太快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落寞。
“ 小女孩”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微微侧头，后退了数步，为他们的正常谈话创造空间，而此时，他才看清了祂如今的样貌。
一身素白衣裙，纤细的手足仿佛只要吹一阵小风就能将其刮断，精致无暇的小脸泛着病态的苍白，一头长发由白色向黑色渐变，有种类似水墨画的美感。
但他知道，祂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弱不禁风，甚至只需要祂的一个念头，就能改变世界上的任何事物。
祂，就是掌管着世界法则，见证了无数文明的兴盛与衰落，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守望在此处的世界神树的树灵———无。
“言归正传，这次你找我，应该不是来唠嗑的吧？”
“……所言不虚，我……有事相求。”
“求我？”无的的嘴角微微上扬，“你不是一直都很猛的吗？作为唯一一个抗过了两次天伐的【偷渡者】，无数次为抵抗未知的外星生物而独自一人在我所能及之外的地方战至血尽力竭，事后还要我去其他世界之树的地盘把你要回来，现在倒想起来我不是一个小小的瓷娃娃了？。”
“咳咳…咳…”他猛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无数年前的往事了，就不必再提了吧？”
“是吗？”无恢复了以往那古井无波的模样，“你真的认为，那没有必要？”
“……抱歉。”
“哼。”无此刻的神情才好看了些，“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偏移到了别处，“我想要你的秩序枝叶……关于【偷渡者】部分的。”
无沉默了。
“你是想找到那个屠光了的你后代的【偷渡者】吧？”
“……”
“我并不是很明白人类间的感情，但既然你认为这是必要的，那我也不会多说些什么”无微叹道，“不过你应该也知道，秩序枝叶对我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吧。”
他当然知道。
对于无来说，用于维持世界秩序的秩序枝叶是绝不可分离的一部分，就如同人绝不会轻易舍弃自己的双手一般，何况，无还有着自己的使命和责任。
但，他同样也是有着自己的理由。
“无论怎样都不行吗？我愿意用我的任何事物来交换，包括生命。”他恳求道。
听到这句话后，无在那么一瞬间露出了十分人性化的表情，那其中包含着错愕，不解，但更多的，却是……惊喜？
不过，祂还是收回了那副表情。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祂耸了耸肩，“毕竟我又打不过你，你想要的话直接强抢不就得了，还用求我吗？”
“……”
虽然他的确有那么想过，但祂毕竟也是自己亿万年来唯一的朋友，就算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是有着自己的底线的。
但，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吗？
当他感到迷茫之时，眼前的无，突然睁开了眼睛。
这双异瞳，右眼为黑底紫瞳，左眼为白底金瞳，其轮廓与色泽的完美程度放在人类社会中怕是只有游戏建模能够与之媲美，但和人不同，这双眼睛没有丝毫的灵气，根本不像是活物会有的眼睛，倒更像是两颗宝石镶嵌在了一具玩偶躯体上。
只有在祂认真的时候，祂才会展现出这两颗“宝石”。
“不过，我可以帮你。”
“嗯？”他顿时瞪大了双眼“为什么……”
“但在那之前，我先问你几个问题，请想清楚后再回答。”
“……嗯。”
“他是为了得到你们的血脉和传承而犯下滔天罪行，但在之前我也告诫过你，强大的力量只会引来祸端，可你为什么还是继续去追求它？”
闻言，他眼帘微垂。
“那时的我以为有实力就能得到一切，哪会听你的劝。”他十分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在没有得到力量的理由时，力量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那你后悔吗？如果你想，我可以创造出另一条时间线，你完全可以在那里弥补你以往的过错。”
“那样我就是废物中的废物了，逃避只会让我无法面对任何人，我会背离我和她的约定，和我们所追求的一切。”
“更何况，我还有最后一个子嗣需要我去守护。”
“……这么说，你心意已决。”
“没错。”
相视许久之后，无轻叹一声，再度闭上眼，摆手，一根枝杈从灰色的树冠处缓缓向下延伸，伸进了他们之间的空间中。
“算了算了，反正我也厌倦了整天都需要看住这帮破坏力极大的家伙的日子了，你能帮我分担职责当然再好不过。”无露出了一副咸鱼般的表情，“不过，我先提前说明一下。”
“夺取它，它的法则之力就会缠上你，和你融为一体，并让你承担与之相应的责任，那就是压制所有的【偷渡者】，包括你自己，你将再也无法动用太过强大的力量。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有信心去守护好你身边的一切吗？”
他渐渐平定了思绪，沉默着伸出了手臂，秩序枝叶慢慢顺着手臂缠绕，断开末节，化为一段精致的纹路印于其上。
“无论如何，这都是我所做出的，最不会令我后悔的决定。”他看着手上这个纹路，感受着体内正在快速沉寂的力量，却又像对待一个弱小的小动物一样，温柔地抚摸着它。
无有些发怔，这么多年来，祂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如此释然的神情。
“……或许，你我都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祂背过身，“那么，你也该去做你该做的事了吧。”
他点了点头，再度将手伸入虚空，但在踏进去的前一刻，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无，我曾经问过你你对我的看法，我记得那时你将人类所有语言中出现的所有**都说了一个遍，但相处了这么久了，难道你的想法就没有发生一点改变吗？”
“这已经是你第一万四千五百一十四次问我了，我的回答还是，没有。”
“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
“……”
“……”
“……活着回来。”
“哈哈哈……果然，我还是更喜欢你坦率的模样”他顶着无连眼皮都掩盖不住的鄙视大笑了一阵，停顿了一下后，又开口道：“等我杀了那个混蛋后，我会再来找你唠嗑的。”
“我等着，所以可别死了。”
“一定。”
他走了，没有再回头。
不知又站立了多久，无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本体。
壮阔，雄伟，和亿万年前一样……吗？
咔咔咔咔咔……
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散发白雾的枝叶在慢慢枯萎，散发黑雾的枝叶却越加茂盛。
黑白灰三色，象征着世界神树的三项权能，白色是创造，灰色是灵性，黑色…是毁灭
“下一次天伐这么快就要来了吗，看来这个纪元的文明也并不怎么尊重我啊。”祂似乎并没有对这种变化感到失落，反而颇有些兴致。“那么这次你又能救下多少人呢……不过，也都无所谓了，反正只要你能活下来就好。”
“……是啊，活下来就好。”
忽的，一声笑声，从祂的喉咙处发出。
“呵…呵呵…呵呵呵～～”
嘴角弯成病态的形状，在那张闭着眼的小脸上显得格外可怖。
“莫…问…仙…”
“你到底是真的不知道呢，还是在装作若无其事呢。”
“明明引发了我数万亿年所积累下来的孤独感，却一副不想负责任的样子……好过分啊～～”
“我很生气哟，真的，真的……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在癫狂的笑声中，祂颤栗着，抓挠着自己的脸，灵体间相互透过重叠，祂像是在抓挠空气一般，没有任何着处。
这个形态下的祂没有任何触感，祂只会因此而更加狂躁。
“……不过也就只能生气而已啦，毕竟我打不过你嘛。”
祂一挥双手，一副画卷自虚空中徐徐展开，显现出了表世界的影像。而画卷上，莫问仙正站在海面之上，遥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发呆，手上的纹路，散发着灰暗，却又有些妖异的微光。
祂看着那张平凡的脸，小手不自觉扯动着画卷，像一个小孩正小心翼翼地爱护着自己所珍视的玩具。
“但抱歉哦，问仙，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呢。”
“我的秩序枝叶，就算脱离了我的本体也还是会受到我的控制的。”
“也就是说，在你主动让我的秩序枝叶和你融合之后，你就再一次，回归到我的掌控之中了啊。”
祂抚摸着画卷，轻轻地，笑。
“用生命交换什么的…我可不想用那样粗糙的方式得到你啊，反正我已经等了亿万年，再等个百年千年什么的，也都无所谓了不是吗？”
“我会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准备好一切的，到时候，你也不会有其他的选择了吧？呵呵呵……”
“我要让你一直陪着我，直到永远……”
“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
在广阔无垠的天地间，魔怔一般的低语，久久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