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脉象已经完全变成女子了。”感受着指尖的跃动,我心里满是震撼。
无论是医书上还是自己近十年的行医生涯中,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见到。
在病历上记下几笔,我继续问道:“来过月经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苏游清有些茫然。
“就是大姨妈。”我补了一句。
“...来大姨妈有什么症状么?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来过。”她满脸通红,声如蚊讷,看上去对这个问题相当羞耻。
我莞尔,“对于医生来说,这种问题没有什么好羞耻的,只是人体正常的生理现象而已。”
“倒不如说,病人的隐瞒反而会对治疗过程产生阻碍与误解。”
喝了口茶,我继续介绍道:“大姨妈的症状,最明显的便是出血,除此之外,还有头晕脑胀,胸口胀痛等等情况。”
她回忆了一会,摇了摇头。“变成这样之后,没有出现过你说的这些症状。”
我点点头,嘱咐道:“从你的状况看,你的初潮大概就在这两天了。”
“这几天,要避免剧烈运动和接触冷水,注意清洁和生活规律。”
苏游清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心里叹了口气,提笔写下几乎所有的注意事项,我将病历单递给了她。
“回头自己看一看吧,要注意的东西我都写在纸上了。”
她将单子收好,却又用期望的眼神看着我:“如果我这几天没有来亲戚,是不是意味着我还有变回男生的可能?”
原来在想这个,我有些无奈。本想一口否定,看着她希望满满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话说绝:“一般来说不会,但你已经是个例外了,说不定还有变回去的可能性。”
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她仍有些沮丧。于是我继续安慰道:“即使现在没有,以后某天也许就能变回去了,至于现在,要把身体养好,才能等到变回去的那一天。”
她的回应则是默不作声的点头。
同刚醒来时的活力满满不同,现在的苏游清暮气沉沉,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似乎她的生存价值随着男性的身份一同被否定了。
一瞬间我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恼火,但理智的潮水随即上涌,浇灭心中的火气,将其变成死灰般的悲哀。
我同苏游清认识的很早,已经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他从不在我面前提及自己的家庭,但这么多年下来,总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一个大概情况来。
他的家庭条件似乎相当差,人口很多,然而拥有工作能力的却只有他一个,于是生活的重负都压在了这名年轻人身上。大学毕业后,他找了份工资很高却相当辛苦的工作,偶尔的空闲时间则一直在兼职。
自那以后,我同苏游清的联系便渐渐减少,偶尔的见面,是他来找我看病,开药。
然而开的药似乎完全没有效果,每次来找我,他的气色都比上一次差一些。营养不良,气血亏空这些常人很少出现的病,在他身上却怎么也治不好。
庞大的家庭像一群蚂蟥,趴附在他身上,试图吸干所有的血。
行医近十年,这样的病人算来我也接触过不少。但每次看到他们,自己的心境总会剧烈动荡。除了惋惜,更多的是强烈的自责。
当初刚学医时,父亲便教导我,“习医,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这句话也被我当做自己的职业理想。
然而真正面对这些被贫贱之厄所困的病人,我才发现自己无从下手。
你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却发现他甚至连吃药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看着他的生命一天天流逝......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一个医生感到无力的了。
“最难治也最普遍的病,是穷病。”这句话虽然有些偏激,却很适用苏游清这样的病人。
而这次苏游清身上出现的奇妙变化以及现在的处境,不但给了她喘息的空闲,或许也是上天给我的一个完成使命的机会。
老天保佑,希望我能把握住机会,治好这名穷困的病人。
我又取出一张病历单,将必须的内容填好:“女性的注意事项还有很多,以后我会教你,或者你通过观察我的行动也可以。”
“女性与男性看上去差异很大,但实际也并非如此,至少,扮演好一个女孩子并不困难。”
见自己的劝慰似乎让她她恢复了一些精神,我松了口气,接着说道:“现在来看看你身体的其他一些情况。”
“内部主要是营养不良和气血亏空的问题,这个需要在以后慢慢调理。”
“至于你身上的外伤...”我看了一眼她被衣服遮住的躯体,皱了皱眉。“那天晚上我曾检查过,似乎没有骨折骨裂的现象,主要是皮外伤。”
“我给你找一些草药和药酒,你自己回去涂抹,好吗?”
她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
“涂抹的时候可以顺带观察一下自己的身体,对比一下和自己原来的身体有什么不同,别一提女性的身体就纯情的不行。”
看到苏游清振作起来,我的心情也随之舒畅了许多,难得的开了句玩笑。
她的脸再次涨红,却没有出声反驳,只是轻轻回了句“好。”
喝完杯子里剩下的茶,我站起身。
“你要出门么?”
“嗯,诊所里外科的药并不多,我去认识的同行那里买一下回来,再买一些食材杂粮之类的回来。”
“买成品么?没有见过你做菜的样子。”
我脸上有些挂不住,“确实没有,我饮食很清淡,一般自己做些素菜,偶尔从外面带些荤菜回来。”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可以给你带。”
她摇摇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买些食材回来,我帮你做。”
“你还会做饭?”我大为惊讶。
“我曾经在饭店后厨帮过工,帮忙处理一下食材还是没有问题的。”
“以及,家务活我也可以帮忙,只要你不嫌弃做的有些马虎的话。”
“就当做你收留我的报酬,如何?”
她看向我,眼中是我读不懂的恳求。
察觉到气氛的古怪,我没有立即答应,只是含糊应付过去:“先在这里住下吧,报酬什么的以后再说。”随即逃也似的离开了诊所。
然而走到自己的自行车旁边,才发现钥匙被我丢在了桌子上,只得硬着头皮折返回去。
门上的窗户是诊所的脸面,几乎每天都会特意去擦拭,因此总是保持着干净透明,透过玻璃便能对客厅的景象一览无余。
透过窗户瞥了眼客厅的景象,我愣在了门前。
苏游清背对着门,呆呆的坐在沙发上,一抖一抖的身形不难看出在抽泣。
不似刚刚振作的模样,笼罩在正午的阳光中,苏游清的身影落寞而无助。
将手搭在门把上,正要进去安慰她,心中的声音却阻止了我:
你真的了解苏游清吗?
我和苏游清多年的交情,他的性格我很清楚。
那她为什么在你以为她已经振作的时候失声痛哭呢?
这...
恐怕你还不够了解她,或者说,还不够了解现在的她。
她的家庭,她变成女孩子以来的经历,这些她性格变化的重要原因对你来说尚且处在迷雾中,贸然上前安慰,即使表面上已经振作,内里的伤痕大概还是难以抹平。
等我自己了解或者她足够信任我,将一切都对我和盘托出的时候,再去安慰她吧。
门把上的手已在不觉间垂下,我转身离开了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