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楼道里,工作了一天的林守站在门外,拿出钥匙打开了门将钥匙放在鞋柜上,打开灯转身关好了门,然后从鞋柜拿出拖鞋换上,缓缓走到沙发上坐下,将自己今天下班所买的食材放在茶几上,看着自己所租的这个六十平的屋内,刚打开的白色灯光照映下,屋内的摆设通过光的反射进入自己的视网膜,看着眼前这些熟悉进骨子里的东西,然后缓缓靠在沙发椅背上,将自己的身体放松,感受着身体深陷在沙发的包裹中,感受着略显拥挤的屋内却又空旷的气息。
这样的日子过了多少?
从自己小时候开始好像就一直是这样?
林守的父亲在他记事起没多久就死于一场车祸,林父爱喝酒,听姨妈讲,那次和母亲在家吃晚饭时照列喝了几两白酒,接到单位的电话,然后不顾母亲的劝阻,开车回单位处理急事,还没开出几十米远,便和一辆面包车正面相撞。
而母亲在父亲死后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原本患有心脏病的身体也在不久之后撒手人寰。
年幼的自己便被姨妈一家收养,读到高中毕业没有选择继续读大学而是进入社会打工。
倒不是自己不喜欢读书,也不是成绩不好,在自己看来,读书这种事和吃完饭没事去散步一样,可以有,但情况不允许的话没有也无所谓。
父母还在时,家里还算小康,但父亲出事后钱都赔给了和父亲一起命丧黄泉的面包车司机家属了,至于有没有剩余,恐怕只有姨妈自己知道了,林守也不在乎这些,把自己养大已经尽了她监护人的义务,但也仅仅只是尽了义务而已。
对于姨妈来说,她只想把林守养大到十八岁,然后一脚把他踢出家门,对于林守的未来她毫不关心,她只知道自己任务完成了,那林守的死活还关自己什么事呢?所以她和林守从小到大基本没有任何交流,林守到了能上学的年纪就把他丢到学校,如果不是九年义务教育和怕自己一家人出去时怕他一个人在家捣乱,她恐怕连学都不会他去上。
林守也知道姨妈对他没什么亲情,所以在自己高中时便开始考虑离开她们怎么生活,读完高中也只是为了拿到毕业证对自己以后的生活帮助大一些而已,毕业后便在市中心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生意还算红火的咖啡馆当服务员,自己对这份工作有特殊的需求,工作不算累,至于工资那无所谓,够用就行,自己除了每个月交房租,基本没有任何额外大的开销。
自己怨恨她吗?不,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对于这个和自己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人”,他只是觉得更像是非常熟悉的陌生人罢了,就算是她当场死在自己面前,也不会有任何情绪的变化。
不,应该说在自己长大到现在所遇到的所有人,都是“陌生人”。
林守躺在沙发上,突然感觉从心中生出一丝触动,久违的感到一种十分莫名的情绪。
‘这是怎么了?’
尽管这一丝情绪很快就消失不见,但林守马上抓住了它,回味着这种对自己来说十分陌生的感觉。
林守把手放在自己胸口,感受自己的心跳,通过体表和衣服传达出来,犹如活塞式机器一般强大规律永不停歇的运动,心脏收缩和舒张所带来的跳动告诉自己它正在一如既往的工作,没有任何疲劳虚弱的反应。
毫无疑问,自己的身体非常健康,刚刚下班所带来的劳累也在躺在沙发的这几分钟时间里消失干净。
‘不是身体的原因吗?‘
林守起身,走向厕所,站在镜子面前,打量着自己。
镜子面前出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黑发稍稍盖过眉毛,眉毛下是一双柳叶眼,内钩外翘,白皙略为消瘦的面容,像被锉刀精心雕刻过一般,红润健康微抿的嘴唇,给它的主人带来了一股坚毅阳刚的气质,中和了那双稍显魅惑的眼睛,但那无光的瞳孔,虽然眼球表面湿润,灵魂好像已经脱离了这副躯体,却又给人带来一种危险的深邃感,仿佛只要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你就会一直被他扯进那眼窝中,浸没在无声的洋流里。
以现在的审美简单粗暴的形容就是大帅哥。
林守透过玻璃审视着自己,更不如说是在观察一个叫林守的人类。
‘自己上一次出现这种情绪是什么时候?’
林守心想。
’那还是在小学了吧。‘
林守钻进自己的大脑,在名为回忆的溪流里搜寻着。
那时候自己刚出院,整天在家里看着一本新华字典,到了年纪姨妈便带着林守报名,过了几天便带着林守去家附近的小学报道了。
“林守,你自己认认路,今天放学了自己走回来。”
“嗯。”
这时姨妈包包里响起手机铃声,姨妈掏出手机接了起来。
“嗯,好,我马上回来,等我一下,我给那个孩子报道呢,马上来了啊!”
姨妈开着免提的手机里传出声音。
“好啰,快点快点,三缺一啦。”
“嗯,好的好的,来了来了,你先......”
声音随着姨妈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校门口。
林守回过头,观察着和自己一同报道的几个同学。
自己没上幼儿园,第一次从家里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林守没有心里没有丝毫波动,倒是和他一起报道的几个孩子让他感到十分不理解。
那哭哭啼啼的样子,一边拉着父母的手一边对他们的父母对他们说不让他们走,那从眼里的泪水仿佛决堤一般不停的流出。
他无法对他们的表现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且还不止一人,好几个都是如此,而老师也没什么意外的反应,仿佛好像本该如此一般。
之后,他更是对后面发生的事感到困惑了。
课堂上,老师给同学们讲解了几个情绪形容词如高兴、难过、兴奋,让自己更加迷惑,这些字他都认识,但想要明白后面的含义,他完全无法做到,下课后,他找到老师,问起自己的疑惑,老师却告诉他,这是人生下来就会有的东西。他完全不明白,生下来就会有的东西,为什么自己没有,自己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呢?
但是看到老师理所当然的神色,自己好像明白点什么,没再多说,回到了教室。
慢慢的,和同学们跟老师的相处下,自己明白了一个事实。
我感受不到那种东西,我没有“情绪”这种东西。
不管是得到老师的表扬,心里没有任何波动。不管是学校食堂里那些好吃或不好吃的饭菜,不会有喜厌,只是单纯的好吃与不好吃。姨妈的责骂,也不会让我感到厌恶憎恨。
我和他人都不一样,我只是和他们属于一个物种,却没有他们的灵魂,我就像一个怪物!
第一次,我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它叫害怕!
后来我几乎每一天都生活在这种感觉里,我不知道怎么和他人相处,不知道怎么回应他人的接触。
更不知道,如果他人知道我跟他们不一样,我该怎么办!
每当我想起这件事,我就感觉到这种情绪更加汹涌了,充斥着我整个身体,使我无法正常的思考。
后来,我明白,我必须伪装,必须用各种我无法理解的情绪,武装我自己,理解不了我就观察他人,我就模仿他人,研究他们大脑里,内心深处里,那些最真实的想法,用最理性的分析,来判断他们每一个场合里的每一个动作、神情、语气是否虚假,是否真实,然后再把它们套在我自己身上,让我成为一个正常人。
自然,我成功了,我活得比谁都像正常人。
后来,这样的日子过到了现在,就像溪流里的浮萍一样,乘着流水,缓缓向前飘去,没有任何起伏。一路上也没有任何阻挠,时而落下的小雨,时而游动的鱼儿,也只是给单调的溪流增添一丝色彩罢了,对浮萍来说,有没有都无所谓,它只会随着流水一起前进。
最后应该浮萍就会慢慢沉落于溪底,被溪底的泥沙埋没吧?
林守将自己从溪流中抽出,回到身体,走出厕所,回到沙发坐下,从装食材的袋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然后把矿泉水瓶对着天花板上的小吊灯。
灯光透过矿泉水瓶的滤镜泛出一圈圈的光晕。
‘刚刚那种情绪是叫...孤独吧。‘
林守一动不动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像是一座雕塑。
脑海里的念头像一个个肥皂泡一样触碰然后破碎。
林守的视线集中在光晕里,他感觉一圈圈的光晕不断凝聚,好像自己的身体也在慢慢凝聚,慢慢变成一个点,和光晕融合在一起。
“守君,守君?”
‘是谁?谁在说话?这是叫我吗?’
“守君?别发呆了,醒醒啦!”
‘干嘛要醒来?我感觉好像浸泡在了大海里,阳光透过海面撒了下来,这是什么感觉?身体很轻松,不想动,别叫我。”
林守突然感觉自己腰间肉被猛拧了一下,他回过头去。
哪有什么海面阳光,只有一个嘟着嘴巴气鼓鼓大概十来岁的少女。
“我在做梦吗?”
林守轻声喃喃道,却发现自己嘴巴里吐出的根本不是自己平时所说的语言。
“守君,真是的,你天天晚上都在干嘛?大白天都一副提不起神的样子。”
林守听着从少女嘴巴里吐出一串的话语,就好像听到了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就好像清晨的大自然里百鸟的娇鸣,谱成一曲空灵,活力,娇蛮的乐谱。
林守从奇妙的音乐厅回过神,操控身体扭头观察起周围。
自己正坐在一片青草地中,身上穿着白色衬衫和长裤,茂密的青草从撑在地上的指缝间穿出来,随着轻风挠动着自己的手背,一眼望去,周围都是重复的景色,但远处排排相连的铁栅栏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呐,我说,守君觉得这样的日子无聊嘛?”
林守再次看向慢慢躺在地上的少女。
紫色的长发随意的铺在地上,与绿色交错在一起,还有一部分长发随着主人的动作覆盖在她的胸前,起伏的线条和她那上挑的眼尾现出一股勾人心魄的魅惑之意,和自己同样的穿着,一只手放在腹前,衣袖滑落,露出白皙光滑的小臂,周围的青草将她围住,勾勒少女稍显单薄的身形,阳光倾泻在她的身上,像是深林中午后的湖泊,有种静美的虚幻感。
林守觉得自己的视线被少女此时的无意间的的姿态牢牢抓住了。
‘像画一样‘
他心想。
突然自己脑海中出现一大股意识,与自己的意识交融,就像大海狠狠地灌入溪流,使流水迅速汹涌的奔腾。
‘这是...谁的记忆?’
林守站在自己精神世界里中,冷冷地旁观着一大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自己交融,迅速镇压了那种错乱感,从里面搜寻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和修守?’
穿越了吗?林守心想。
此时旁边的少女见久久没有听见少年的应答,转过头看去,对上了少年的那双好像没有灵魂的眼睛,好像被漩涡扯住一样要迷失在里面。
“干嘛这样看我!”
少女脸上浮出一丝红晕。
林守看着面前不自然转过头去的少女,从脑海里浮现出她的名字。
和修利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