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绕着人间之里走了一圈,又回到了罪民区,我听说路上死掉了两位魔法使,但不是因为逃跑。这样的游行一直在进行着,一批又一批地走出去又回来,日日夜夜。渐渐的,村民们对此习以为常,也不再稀罕大街上那些随处可见的“魔法使”。
某一天,我被民兵叫住了名字——审判,轮到我了。再见到帕秋莉时,我的心情意外地很平静。她也是如此。
“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我当然没有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只是在等待她张口。但在心底,我不可避免地还留存着那么一点念想:也许帕秋莉并没有背叛,也许她只是……可连这点奢望,都马上被她粉碎殆尽。
“魔法使的住址,是我泄露的。只需要检测一下幻想乡中魔力的异常凝聚点。”帕秋莉平静地描述这一件事实。
“我听说你们觉得,魔力的消失,是因为水星逆行?当水逆结束,魔力就会回归?魔理沙,你应该很清楚,水逆只是一种错觉罢了。”我的心脏停跳了一拍,帕秋莉看着我,嗤笑一声道,“你以前相信占星书上的那些神神叨叨的话吗?”
——明明身为七曜魔法使,却说出这样的话。
“你大概很想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吧,其实很简单。还记得我曾经问你的那个问题吗?什么是魔法?什么是魔力?其实都是假的。魔力是假的,魔法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我要它们都成为真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迟早会懂的。”她看着我的眼睛,“魔理沙,你想逃吗?我可以让你逃走……再不逃的话,就来不及了。想要研究魔法,如果连性命都没了,如何研究?”
我离开屋子后,一个魔法使顺口问了我被审判的内容。
我回答:“有没有读过霍尔曼的《魔法起源》。”
后来斯皮曼前来找我,问我想不想要逃走——他是魔法使中声望很高的一人。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并不像我想象中的一直坐以待毙,已经有不少魔法使逃走了,在夜里偷偷翻走的,在游行过程中混入村民中的……没人在意这上千的魔法使中,是否少掉了一两个,况且,就算有几个魔法使死掉、消失不见,也是很正常的事。然而,这种逃跑方法,注定了只有少数人能够存活。并且更不可能适用在我的身上——假如问民兵们最熟悉哪个魔法使的话,那肯定会是我,雾雨魔理沙。我提醒了他,帕秋莉最近可能会有些行动。
之后每天早晨和傍晚,我都会观测那颗水星的位置,如果没记错的话,离他恢复原本路线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我期望帕秋莉所说的都是谎言,是她疯了;同时也十分恐惧,因为她总是对的。我终于等到了那一天,还有许多魔法使应该与我抱着同样的紧张,我们一起凝望着落日的天空——水星终于回到了原本的轨迹。但没有任何人露出欣喜的神色。
魔力并没有回来。
我感到一股凝重的气氛,仿佛有什么即将发生。而它也确实发生了。民兵们拔出枪剑,从四面八方将我们围住,我意识到,这大概就是帕秋莉所说的“来不及”——他们选择在这一晚,将我们处决。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打破了寂静,无论是民兵还是魔法使,都动了。有人主动冲上前去,迎上了民兵的枪剑,还有人从草席下拿出了偷藏的武器——生锈的锄头、削尖的木棍、一大块铁皮……有人直接从地上捡起了石头。鲜血已经开始流淌。
有人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我转过头,是斯皮曼。他的声音在我耳中炸开:“跑!”
于是我跑了起来,向着西侧的魔法之森。所有人心中都明白,魔法使们只能靠数量取得短暂的优势——以性命为代价,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民兵单方面的屠杀。我耳中,满是血肉撕裂的声音与喧杀、惨叫,罪民区内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小战场,我狂奔着,眼前的场景开始旋转,剑芒划过眼前,多次险些被卷入战斗之中。心脏骤然有股撕裂般的痛,那一瞬间,视野尽头的木桩忽然变得极其细小,仿佛有人在我与它们之间施加了一道空间魔法。我攥住胸口,可并没有枪尖从那里透出。成美抓住了摇摇欲坠的我,拉着我继续奔跑,她的身影也被拉得无限长。耳中的声音渐渐消散,像是神明俯身捂住了我的耳朵,只剩我粗重而不齐的喘息声,以及奔马般的心跳。一个民兵挡在了路上,他的躯体变得无比巨大,似要遮住天空,狞笑的口角流出涎液——他盯上了我们俩。拉着我的那只手渐渐松开,我猜到了她想做什么……这时,一人忽然冲出,将民兵拦腰扑倒,与他撕扭起来。
并不相识的魔法使大喊:“跑!跑!”
我们跑过了他,踩上一米高的木桩,越过了木蒺藜,跑进魔法之森。
“抓住她们!”森林中早已埋伏着民兵。
漆黑的深处,升起火光,他们举着火把与剑缓缓靠近。我们硬着头皮从缝隙中冲过,一声痛哼,似是什么击中了成美,使她摔倒在地。
她也在喊:“跑!跑!跑!”
我丢下了她,跑进黑暗之中,身后传来民兵的喊声:“赶紧杀了,去抓她!”
我忍住了泪水——它会使我失去最后一丝力量,奔跑着,我无从辨别方向,只是听见右边传来了声音,于是我往左边跑;我又听到了左边传来了声音,于是我往前边跑……只要不后退,回到那个地方。突然,我一头撞出了森林,看见了一片满是雾气的湖——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于是我纵身跳进了水中。夜中寒冷的湖水在一瞬间将我吞噬而尽,长时间奔跑使我的肺如烧灼一般,我失去了控制的能力,冰冷湖水呛进气管,气泡从鼻子、口中汹涌而出。而这时,我看见了一道蓝白色的身影蹿进了湖里,抓住我的衣服,将我从湖里拖了出来——是那只愚蠢的冰之妖精。
“黑白的魔法使!”她看起来很高兴,“来一起玩吗?”
我疯狂地咳嗽,仿佛要将两只肺都咳出来,我用最后残余的、如同婴孩般的力量,想去掰开她的手指,却发现我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了。
“我——我——不是——魔——使了——”流出的热泪混合进寒冷的湖水,“笨蛋!”
“你才是笨蛋!”
她生气地骂道,又将我丢了下去。
水压将肺中所有空气都挤了出来,同时也抽走了我仅剩的力气。我瘫软地沉入海底,失重感让我的大脑出现了错觉,我感到身下仿佛有无数的小手,在托举着我的身体。我出现了耳鸣,刺耳的尖声钻入我的脑袋,又马上消失不见。世界再次安静了下来。我听到了些声音,非常模糊,像是从脑海深处挤出来的,我仅留的意识判断这声音来自岸上……那些民兵跑到了岸边,他们大概是看到了冰之妖精,于是质问它是否有看见一个魔法使逃到这里。那愚笨的妖精当然说了“没有”——她原本是看到了一个,但那魔法使却说她已经不再是魔法使了,还咒骂了她一句。我想笑,但被寒冷包裹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失去了挣扎的能力,巨大的水压挤压着我的内脏,我预感到了它的破裂,预感到了即将袭来的剧痛、血液将要溢满躯干,最后在湖底结成血的冰块……这回儿,我应该终于是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