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大人物们特别喜欢跑到公共浴池展示自己的亲民姿态,清场是不可能清场的,相反闲人还会比平时要多——虽然公共浴池收费很便宜,但有人请客不来白不来。
执政官夫人高调得不像在逃难。
“人有点多。”抓住苏西迩丽雅的裙子,我小声嘀咕。
“小地方。”她看了一圈,有些不以为然,“母亲带我去过不少大浴场,这里连那些地方的零头都没有。”
作为大贵族,我们每次住的地方都有私人浴池,但母亲是帝国元老的女儿,具备公共人物的属性,也会经常出现在公共浴池。
“可是……”可这是我第一次来公共浴池。
“哦。”苏西迩丽雅似乎想起了什么,挺着贫乏的小胸脯看着我笑道,“都忘了我的妹妹比较胆小。”
不用在妹妹一词咬重音。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大抵就是这样的生活,宽衣解带同样不需要自己动手,侍女们会周到地搞定一切。苏西迩丽雅的表情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仿佛身上还穿着整齐的衣裳,举手抬足间隐约已有两分母亲优雅从容的影子。相比之下我的表现就糟糕了,完全无法忽略其他人的干扰,好像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了一样,浑身的肌肉不自觉的僵硬,动作完全不自然。
“不用紧张。”她拉着我的手安慰道,“实在不行,就躲在我身后好了。”
哦,姐姐,你真是我的姐姐。
然而现在没有裙子,你光溜溜的小身板后面也藏不住人。
幸好事情没糟糕到无解的地步,算上苏西迩丽雅的我们总共是四个侍女,借助她们的掩护成功潜入水里。帝国的洗浴过程有很多步骤环节,可选的项目也非常多,但现在我就想泡个热水澡而已,剩半个脑袋露在外面,放松地吐了口气,闹得水面冒出不少泡泡来。
有什么可紧张的,偌大的浴池里大家都是刚出生时的状态,谁会去在意一个小女孩呢。
花了几番心理建设,终于有心情享受泡浴本身。周围的浴者和服务者人数不少,此间实在算不上安静,各种交谈声不绝于耳,仔细分辨,除了通用的帝国语外还有别的语言,大部分应该会是本地语言。
我猜。
出生在这具身体,记忆中身边的语言环境一直很简单,大部分时间和听见的极具帝都腔的帝国语。来到赛普斯塔利亚行省后住所常有变化,在卡维奴姆执政官的府邸住的时间比较长,里面的奴仆多为土著,不过执政官夫人却极为讨厌本地话,以致我能接触到的基本还是帝国语。
所以听不懂啊。
在某些人的心中女性浴池大概是个天堂,不过在我的观察之下,大部分人其实还是穿着衣服更好看一点。简单浏览了几眼,我很快失去了兴趣,转而研究起别的事情来。
比如说,在都没穿衣服的情况下,如何分辨一个人的职业和社会地位?
这事还真有门道,除了硬件条件外,仪态举止、神情腔调也都能反应出很多信息,像墙面几个交谈者更是典型。居中的妇人显然是话题的掌控者,可能是个商人之妻。她侃侃而谈,更有意思的话是她的语言,大部分应该还是本地话,但时不时会掺杂些带着地方腔调的帝国语,结合其他人的接话,我听了一阵,突然摸到点门道。
诺弥娅教过几门语言课,虽然她只教那些‘优雅的’或者比较重要的语种,但有些道理是相通的。‘粗鄙’的本地语在语法上跟帝国语差异不是很大,只要设法搞清楚并记下里面词汇指代的东西,意思顿时清晰起来。
“城南的鱼子酱价格又涨了。”
我跟着小声复述了一遍,第一次发音不是特别顺畅。
“小姐,你说什么?”旁边的大侍女埃利丝塔疑惑地问道。
刚才说的是本地语,她当然听不懂。
“没什么。”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屁股还没完全好呢。
待着泡了好一会,后来苏西迩丽雅决定享受按摩推拿和刮油项目,离开之前还询问我的意思。对此我当然是拒绝的,赤条条地趴在那里,被手持刮刀的健壮女仆服务,那种感觉真的特别像是砧板上待宰的鱼。
“算了。”她似乎毫不意外,交待道,“那你就老实待在这里别乱跑。”
别说的好像我是随时会走丢的三岁小孩。
少了三个遮挡物顿时亮了不少,如果不是鼻孔的位置固定我还想把脸往下沉一点。商人之妻的话题总离不开各种货物,相比之下另一边的妇人堆就内容多变,更多的本土化,更短的句子,更简单的用词,某些地方也的确算得上‘粗鄙’。
如果没猜错的话,里面好些该是真正的粗话,比如说指代某些身体部位的。
“去她x的。”
新的跟读只敢张嘴不敢发音,确信自己的侍女没有听见,我再次下沉只露出两只眼睛,笑声被水掩盖,冒出更多的泡泡来。
小侍女看了过来,一脸的莫名其妙。
在听过足够的交谈之后,我想了想,发表结论道:“这里的人好像还不知道南边发生的变故。”
说来说去都是邻里街坊间鸡毛蒜皮的事情。
两个侍女疑惑地相视一眼,最后埃利丝塔认同地点点头,道:“好像是欸,她们好像一点都不慌张。”
“暴乱太突然了,消息还没传到这里吧。”自问自答,我开始疑惑地方元老为什么不公布情况。
一想到南边的威胁,泡澡的兴致顿时有些阑珊。左右观察了一会,确信别人没有注意到这边,我强作镇定从水里爬了起来,然后在两个侍女的掩护下去找苏西迩丽雅。这事不难,砧板上的鱼可能不大好认,但站立的贴身侍女比较好找。在这种乡下小地方,她们也算得上鹤立鸡群。
找到人后,看着都快睡着的苏西迩丽雅,我撇撇嘴道:“是不是该回去了?”
“急什么。”她微微抬头,眯着眼回道,“反正今晚我们会在城里过夜。”
“这地方太平静了。”我摇摇头,“让人心头不安。”
“或许你应该去神庙里问问。”苏西迩丽雅咧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