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瑞苏尔塔是塞普斯塔利亚行省土著信仰的重要女神，逃难的时候我们祈祷的对象中也包括她。这并不可耻，帝国人从不忌讳供奉祭拜外族的神灵。
或许在帝国人看来，拜神之事只有错过，没有拜错之说。
不过，这可不包括把自己作为祭品。
橡木做成的木笼结实可靠，仅凭小女孩的细胳膊细腿完全没有挣脱的可能。所谓的圣湖越来越近，说不害怕那是假的，眼下能做的只是维持最后的体面罢了，尤其不想让某人看笑话。
贝璐达莉亚也在围观的人群里，她的视线最有实感。
红头发的艾拉格温没在。
助祭们开始吟唱，她们的发音好像嘴巴里有什么东西一样含糊不清，我听不懂，但旋律和调子让格外人毛骨悚然，联系这套仪式的主菜正是自己，体验感直接拉到最大。突然羡慕起某些遇到事情就晕倒的人才，想着要不要自己给自己来一拳以免临死前承受太多的精神污染。
然后，透过栅栏格子化的世界，发现抓我到这里的罪魁祸首也赫然在列，那个东方奴隶，以及那只乌鸦。
啊，莫瑞苏尔塔，我们做场交易怎么样……
他察觉到了我的视线，隔得有点远看不清，但他的面部阴影变化显示他应该笑了。
真想看见父亲把你挂在十字架上，让乌鸦啄去你的眼睛……
助祭们的祭辞发生了变化，所谓智者的声音开始出现，而且出乎意料的高亢有力。他大段大段地吟唱着，可能还在跳大神。受限于视界，这场仪式的大部分流程我无缘目睹，只能在小小的橡木笼子里暗暗诅咒在场的所有人。
诅咒没有即刻奏效。
或许是一下子诅咒太多，队列阻塞了，我想。
这时旁边的野蛮人大概听到了什么命令，说了句“准备开始”。
等一下，时间过得这么快的吗？
我的愿望还没说完呢。
等知道我死了，苏西迩丽雅会很伤心吧。诺弥娅会是什么表情，母亲会不会难过？
等一下等一下，这水有点凉啊，你们能不能等湖水暖和一点再放我下去？
哈哈哈哈，没想到没想到，竟然会有被浸猪笼的一天。
可我还是个孩子啊——
冰凉凉的触感往上攀爬，水压紧随其后，脚踝，小腿，大腿……但心脏抢先被恐惧占据，大脑则乱作一团。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谁来救救我！
我不想死！
下坠的速度比预想的更快，脚底胡乱地踩着水，胸口因为水压导致呼吸有些困难，我奋力仰着头，努力在水面之上多吸两口气。
然而绑了石头的橡木笼子没有给与更多的机会，大量的水气进入鼻腔，我紧闭双目屏住呼吸，整个跌进水面之下。
对不起，妈妈……
耳边塞满了咕噜噜的水下之声，除此之外还有自己的心跳。挣扎是徒劳的，死亡是必然的，恐惧，愤怒，悲伤，太多的情绪纷纷乱乱。又吐出几个泡泡，我试图让自己平静一点，紧闭的眼睛睁开，水面之下光线昏暗，下方更是深渊恐惧症者的福音，太过强烈的刺激直接让身体仿佛死了机，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了。
等一下，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随着越坠越深，暧昧的物体勉勉强强分辨出一些。那些好像也是笼子，跟困住我的这个差不多，里头白色水母一样的东西随波飘荡，更怪异是的深色水草反而在它上面。
四周更黑了，压力更大了，肺部的空气快被挤干了，最后几个泡泡摇摇晃晃着往上走，水下的杂乱声不知何时消失了，黑洞如愿吞噬掉一切。
……
纯黑之下是纯灰吗，更要命的是这不是看见的，单纯就是，感觉如此。
至于身体好像是漂浮着的，不同于水中的漂浮，可能更接近失重，不知道哪里是上，哪里又是下方。
所以，又死了吗？
此刻，心中只剩宁静。
不知道飘荡了多久，突然脚底接触到什么平面，须臾之间，世界陡然又有了上下左右之分，错愕之中，我“整个人’又“站”了起来。
垂直于地面应该叫站吧。
“发生了什么事？”不同于用耳朵听见的，自言自语更像是心中自行浮现。
足下出现涟漪，所谓的地面更像是水面。惊奇的情绪跑过，错愕抓着她的衣摆亦步亦趋。
这个灰色的世界是倒置的。
所以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不对。
又或者，这是所谓莫瑞苏尔塔的灵界？
红头发的艾拉格温说的是真的？
被淹死后的脑瓜似乎小了好多，刚塞了几个问题就满满当当，卡顿非凡。这时心底隐隐约约响起莫名的召唤声，很轻很轻，几不可闻。
“……”
然后是被锁定的感觉，以往被人窥视的视线犹如实质，现在则像被什么庞然大物突然吞到嘴里。僵硬，震颤，全身的毛孔麻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何时出现的幽暗空间宛若一个巨大无比的活物。
“莫瑞苏尔塔？”心中的念头再次自行浮现。
没有回答，来自灵魂的震颤越来越快，咯咯咯无限绵延，直到化作让人失能的尖啸。足下的世界随之皲裂崩溃，原本消失的五官和体感如管道复通，大量的体验汹涌而至，直接让人大脑失去思维能力。
强大的水压，极致的窒息，恐惧和求生本能的驱使让四肢和尾巴疯狂地抽动起来，心中仅剩一个念头。
我不要死——
狼狈的狗刨式很不优雅，控制方向上又出了点小小的差错，逃命路上撞上一个漂浮的模糊影子。依旧看不真切，但大脑自行其是补充完剩余的细节——禁锢的橡木笼子里大概是个比我大一些的女孩，长长的头发就像有生命一样，试图拉我下来。
滚开，滚开！
爪子刨得更厉害了，嘴巴往后胡乱咬了几口，柔软的身体拧得麻绳一般，堪堪从‘杂草’中旋了出来。
头顶的光亮越来越大。
身后又有声音追来，不是水声，是什么东西追在你耳边叹息。
“星星。”
她说，“找到更多的星星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