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庆书知道,不论曾经如何,眼下水流经清眸,想要引水再回昭和,绝非易事。所以,不论是被兰阳还是叶流云拒绝,他都并不意外。换位思考的话,他也会断然拒绝。正想着随便岔开话题,打个圆场,以后再寻机会与叶流云单独谈谈。未成想燕晴却搭上了兰阳的话。
燕晴道:“怎么就万万不可了?水又不是你家的。”
“途径清眸,便是我家的。”兰阳气恼燕晴与自己的郡马叶流云“眉来眼去”,所以语气很冲。“没有我的同意,我看谁敢擅自引水!”
“噫嘻,好大的郡主威严嘛。”
“好了好了。”叶流云怕两位郡主在酒桌上吵起来,赶紧说道:“此事从长计议吧。南平殿下的五良液,可是好酒,须要赶紧尝一尝。”说罢,端起酒杯,对魏庆书道:“魏兄,以后清眸、昭和、成宁三县,还要彼此照应才是。弟先干为敬!”
“好说。”魏庆书也端起酒杯,道:“都是为圣上办差事,自当相互扶持。”
燕晴对引水之事本就没多大兴趣,只是气恼兰阳故意撞了自己,借故寻衅而已。既然叶流云岔开了话题,她自也懒得再追究。端起酒杯滋了一口酒,眼珠转了一圈儿,也不去管闲聊政事的魏庆书和叶流云,只是盯着兰阳的胸,问道:“诶?兰阳姐姐,你这胸型怎么变了啊?”
兰阳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琢磨着莫非洗过澡之后,刚才塞的布与之前塞的有所不同?不会啊,认真检查了很多遍的。再抬眼,注意到燕晴眼神中的戏谑,登时恼羞成怒:“胡扯!哪有!”
“没有嘛?可能是我看岔了。”燕晴笑了笑,亲自给兰阳夹菜:“来,姐姐尝尝这个,这辣子鸡,味道好得很。还有这个,红烧茄子,我知兰阳姐姐最喜欢这道菜,特意让厨娘做的。”
兰阳斜了燕晴一眼,倒也不担心燕晴敢给自己吃什么不好的东西。吃了两口,又端起酒杯,抿一口酒,辣的直吐舌头。“难喝!”
“嘿,姐姐不善饮酒,自是不喜。”燕晴笑着,又把一盘黄白相间的菜端到了兰阳面前。“这道菜,姐姐定然没吃过。”
“这是什么呀?”兰阳皱眉道:“萝卜我是认得,金色的是何物?”
“黄姜。”燕晴道:“泡姜萝卜,味道很独特。不知道姐姐吃不吃的惯。”
兰阳尝了一口,摇头,道:“不行,味儿太冲。”说罢,放下筷子,哼哼一笑,看着燕晴,道:“竟然给我夹菜,无事献殷勤。有什么阴谋?”
“我能有什么阴谋。”燕晴很是委屈,“我这般单纯的女孩子……”
“嘁!”兰阳很是不屑,道:“单纯?已为人妇,即不单,也不纯了吧?”
她料定了燕晴有什么阴谋,却又猜不出来。抬眼看了看正在边喝酒边闲聊的两位郡马,兰阳有些唏嘘,低声对燕晴说道:“都说鲜花需要绿叶的衬托,我本是不信的。此番探花郎与状元公坐在一处,我却是信了。”
燕晴听到这话,看看二位郡马,脸色多少有些难看。
原本,魏庆书确实其貌不扬。
可看得多了,倒也不觉得特别过分。
样貌这种事情,总是会在习惯之后,便不太在意了。
更何况燕晴原本的审美观就不是特别严苛。
只是今日绿叶被鲜花衬托了……
“呵,男子嘛,岂可以貌取之。”燕晴道。
“论才的话,我家郡马,是状元。”兰阳得意的说道。
燕晴眉头一挑,不怒反笑,笑的还很甜美温柔。“就怕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呢。哎呀,我听闻夫妻之间,若是房.事不和,女子的性情,就会变得很不好。我观姐姐似乎脾气见长了呢。”
兰阳听到这话,脸上的得意立刻就没了。
这件事,是她的心病。
兰阳几乎要恼羞成怒,可却又担心被坐实了“脾气见长”,竟是硬生生忍住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辛辣的五良液,脸色也变得微红起来。“呵,我家的事情,就不劳妹妹挂心了。你还是好好调养一下探花郎的身子吧,可别出了什么意外。咱们是皇家贵女,不同于普通人家的女子,若是做了寡妇,可是不好再嫁的。”
燕晴脸上的笑容愈发迷人了。“多谢姐姐关心,来来来,多吃菜,少喝酒。这酒甚烈,姐姐一直酒量不好,可别喝多了出糗。”
“我酒量不比你差!”
“嘁!”燕晴不屑一笑,“来行酒令啊!”
“来呀!”兰阳到底年轻,经不住燕晴的激将之言。
结果可想而知。
燕晴行酒令的水平虽然不高,绝对不是绣娘的对手。可对付兰阳,却是绰绰有余。
眼看着趴在桌上昏昏沉醉的兰阳,燕晴咧嘴笑了。“哎呀,姐姐醉了。你们先喝着,我送姐姐回房休息。”说罢,燕晴给站在叶流云身后伺候着倒酒的侍女递了个眼色,之后便让兰阳的侍女搀扶着兰阳,离开了正厅。
到了房间里,燕晴帮着兰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抱怨道:“真是的,天儿这么热,还喝这么多酒,又吃那么多高热量的食物,出了一身的汗。不洗一洗,明日便要馊了。来人啊,去烧水。”说罢,又转身对兰阳的侍女说道:“你也辛苦一天了,下去休息吧。我来给兰阳姐姐洗澡。”
“岂敢劳烦殿下……”
“让你下去你便下去。”燕晴没好气的说道:“怎么?还担心我吃了她呀?”
那侍女见燕晴动怒,有些害怕。虽然担心燕晴发现了兰阳塞的布,可自己只是个婢女,如何敢违抗郡主的命令?她也是年轻,警惕性不高,没有想太多。更是累了半天,乐得下去休息,便不再推辞,欠身告退。
绣娘看一眼离开的侍女,又看向燕晴,皱了皱眉,低声说道:“你莫要乱来!”
燕晴苦笑,“我倒是想,敢吗?不怕死啊?”越说越气,竟是咬牙切齿的瞪着沉醉不醒的兰阳,道:“真是气死人了!多好的机会啊!直接把她给办了!她也不能怀疑是我!唉……”
“她是你堂姐!虽然不是亲的,但是……”
“你说什么呢?”燕晴义正严词的训斥绣娘:“不是亲堂姐,我还不能帮她洗澡了?我父王与宋王叔叔情同亲手足,我与兰阳姐姐,更是亲密无间!帮她洗个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可莫要想歪了,污了我和姐姐清白!”
……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
午后的昭和城,愈发的燥热了。
燕晴从屋中出来,看到了抱着胳膊堵在门口的绣娘。
绣娘回头,一脸鄙夷的盯着燕晴。
燕晴嘻嘻一笑,边前行边唏嘘道:“哎你说上次永嘉来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想到把她给灌醉了呢?唉……走,去看看叶流云叶大人睡的香不香。说起来……倒是好久没去看看萍儿姑娘了。得去瞧瞧,记得提醒我带上一坛五良液……”
绣娘跟上来,盯着燕晴的背影,听着她嘴里嘟嘟囔囔的言语,心中是百般鄙夷。
她觉得事情不能再拖了。
今晚就必须帮助燕晴修炼《天姚诀》,不惜一切代价加快进度!
不然的话,这家伙食髓知味,一定会蹬鼻子上脸。常从河边过,哪能不湿鞋!这样下去,总会有出事儿的那天!即便不会东窗事发,也担心燕晴得寸进尺,最终把持不住,从而坏了身子。
一路到了叶流云休息的房间外,燕晴被一个年近五十的仆妇挡在了门外。
这仆妇略显肥胖,一张圆盘也似的大脸,十分醒目。
“殿下止步。叶大人醉酒,如今已经休息了。”仆妇挡在门口,冲着燕晴说道。
“是吗?我就是看看叶大人睡的安不安稳。”燕晴说着,便伸手去扒拉那仆妇的肩膀。
“男女有别,怕是不太方便。”仆妇虽然被燕晴扒拉了一下,身子竟然一动不动。
燕晴一愣,看看那仆妇,又看向绣娘。
绣娘微微皱眉,冲着燕晴摇了摇头。
燕晴又看着那仆妇,问道:“你……不是宋王府的人吧?”
仆妇面无表情的回道:“老身是供奉堂的侍奉,依圣旨保护叶大人。”
“呃……”看那仆妇似乎没有让开的意思,燕晴有些诧异,心里也窝着火。“不让进?”
“殿下请恕罪。”
“我若非要进呢?”
“那便只能踩着老身的尸体过去了。”
“你……”燕晴大怒,却又无奈。
总不能真的让绣娘跟宫中侍奉打起来。
宫中的供奉和侍奉,是皇帝的心腹,谁都不能轻易动的。
燕晴气的够呛,转身离开。可刚走两步,却又折返,一脸不解的盯着那仆妇,问:“为何呀?我还能吃了你家叶大人啊?”
“不好说。”
“啊?”
“叶大人睡着之前有交代,一定不能让任何人近身。尤其是郡主殿下。”
“啊?哪个郡主?”
“自然是您。”仆妇说着,伸手入怀,摸出了一个纸包,递给燕晴。
燕晴接过来一看,竟是一包**。
看起来,像是自己交给府中侍女的那包。
“这……我……”燕晴气极反笑,看看紧闭的房门,笑吟吟道:“好嘛!你赢了!”说罢,转身就走。她决定再回到兰阳那里,之前还是太客气了!必须继续狠狠的收拾兰阳,以报叶流云防范自己之仇。
可快到门口的时候,却看到了宋王府的那个中年教头。
那个杀猪汉,堵在门口,竟然在大太阳底下练刀。
也不怕热死了!
“殿下。”杀猪汉看到了燕晴,收了刀,远远的行礼道:“我家殿下已然睡了,殿下若是有事……”
燕晴没等他说完,就气冲冲的走了。
去了一趟酒庄,带上一坛五良液。
燕晴去寻萍儿。
大热天的,街上没几个人,萍儿的铺子门前更是冷清。
没有顾客,只有如木桩一般抱着剑杵在门口的南柯一剑。
南柯一剑在这,那魏庆书也必然在这。
燕晴有些意外。
怎么着?
是酒壮怂人胆吗?
魏庆书喝了点儿酒,便来这里寻快活了?
行嘛!
很好呢。
倒是省得自己再担心被魏庆书纠缠了。
燕晴随即转身离开,走出不远,却又驻足。
绣娘见她皱着眉头一脸纠结的模样,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燕晴吸一口气,道:“你说这……我的丈夫……我名义上的丈夫,背着我偷偷的与别的女子幽会,是不是……是不是也不太合适啊?”
“你这是吃醋了?”
“嗐!我又没毛病!”燕晴翻了翻白眼,道:“主要……主要是嫌丢人!再者,他总归是我……嗐,管他呢!走,热死了,回家睡觉。”又走了几步,燕晴皱着眉嘀咕:“哎你说那叶流云,到底是男是女啊?娘的!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样反倒是让我更好奇了!嘶……这个一直笑眯眯的娘炮!竟然比高见还难对付呢!”
……
萍儿的糕点铺子里。
魏庆书喝了一碗醒酒汤,闭着眼睛端坐休息了一阵儿,复又睁开眼,道:“确实不错,效果极好。”
萍儿接过魏庆书递来的空碗,放在一旁,道:“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魏庆书苦笑一声,道:“没什么,一些俗事罢了。”说罢,又长出了一口气。“好了,不打扰了,衙门里还有些事情。以后若是再有混混来寻衅,直接报我名字就是。”站起身来,魏庆书正要离开,却见萍儿似是欲言又止。愣了一下,道:“有什么话,但讲无妨的。”
“没……没什么,送大人。”思来想去,萍儿还是不敢把听到的关于林寒涧与南平郡主的坊间传闻说给魏庆书听。
这些道听途说的事情,做不得准。
还是不要讲给魏大人听了。
魏庆书也没有深究,带着南柯离开。
走在人烟稀少的街上,看着脚边因为干旱而溅起的浮土,魏庆书愁的不行。
叶流云和兰阳不会答应引水之事,但自己又必须那么做。
待到将来,指不定闹得有多难堪呢。
烦心的事情,从来不会单独到来。
除了公事,还有私事。
魏庆书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找燕晴好好谈一谈。
可又该怎么谈,谈什么呢?
谈谈她不该跟别的男子眉来眼去?
还是谈谈夫妻间同房之事?
魏庆书有些心烦的胡思乱想着,一眼瞥见路边茶棚下正在喝茶的两个江湖人,怔了一下,对南柯说道:“秋收在即了。”
每年秋收在即,西戎匪贼就会在边境劫掠。
一些心怀侠义的梁人,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边境县城,试图杀西贼以救黎民。
所以,这时节,昭和县城里出现大量江湖人,倒也不奇怪。
那茶棚下。
两个江湖人在魏庆书走远后,相视一笑。
一人朝着魏庆书的背影看了一眼,低声对同伴道:“这晋王女婿,今科探花,长得也不咋地。”
“哈!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满脸虬须的同伴嗤笑道:“南平那般的美娇娘,怎么就被这么一个丑人糟蹋了?”
茶博士走过来,给二人续了一壶茶,说道:“我观察许久了,这魏庆书身边那个护卫,和南平身边的仆娘,都是高手。欲对他们下手,必须计划周详才好。”
虬须汉子嘿嘿一笑,道:“这魏庆书,直接杀了就好。至于那南平……抓过来,让弟兄们快活一番,再杀掉,岂不美哉?”
先前那人也跟着笑了,对茶博士说道:“好汉难敌四手,架不住咱们人多嘛。”
茶博士道:“是,可有周详计划,自然更好。”说罢,茶博士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信封,放在了桌上。
虬须汉子一愣,没有动那封信,反而问道:“何物?”
“首领可知青衣先生?”茶博士道:“此,乃青衣先生之策。”顿了顿,又道:“青衣先生说秦王需要一把刀。”
虬须汉子露出一抹狠辣的笑容,说道:“若能复仇,甘为刀使!”
……
万府。
守备万盛听完属下的汇报,讪道:“大惊小怪的。往年这时节,总有许多江湖人过来的。那些人自命豪侠,总想着行侠仗义,匡扶社稷。嘁!不过是给西戎送人头而已。帮不上什么忙,还净添乱!”
“今年比往年,多了很多。”属下道:“恐有西戎匪贼混入城中。”
万盛却摇了摇头,断然说道:“不可能。如今秦王与皇帝的关系正是微妙至极,西戎只会作壁上观,不会有什么大动作。至于江湖人比往年多……那是因为高见在成宁黄金买首。或许有人担心成宁狼多肉少,便跑来昭和了。毕竟,西戎人头上也没写着是死在了成宁还是昭和。总是能拿去换金子的。”
“大人说的是。”
“下去吧,对了,把小姐喊来。”
不消多时,万倩儿来到近前。
万盛道:“倩儿,还是要寻个机会,查证一下那南平是男是女。”
万倩儿十分为难,道:“南平太过狡猾,不好找机会呢。”
“没办法,机会不好找也得找。”万盛说道:“哪怕是用强呢!青衣先生那边还等着信儿呢。青衣先生说了,只有确定了南平是男是女,才好制定计划,策反晋王。”
“直接请秦王那边派出高手过来不好吗?”万倩儿道。
万盛却是摇了摇头,道:“青衣先生自能想到这一点,我们无需多想,只要依言而行就是了。”说罢,又上下打量着面前女儿,笑道:“倩儿,你觉得青衣先生,如何?”
万倩儿一怔,明白了父亲意思,脸色一红,道:“爹,您……说什么呢,我又没见过青衣先生。”
“哈哈,倒是忘了。”万盛道:“下次有机会,让你见见。”说到此,万盛又皱眉道:“有一件事,你需得在意。”
“爹爹请说。”
“不论你要如何查证南平的身份……”万盛觉得有些话,不能说的太直白,却又不能完全不提。“一定要把握好尺度啊。万一南平是男儿身,你又没把握好尺度,做了些不太合适的事情,哪怕只是为了求证她的身份,恐也会被青衣先生嫌弃。唉,男子么,纵然聪明绝顶,豁达潇洒,也难免在意这些。”
万倩儿脸色又是一红,低头说道:“爹爹放心,女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