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昏昏沉沉的,大地似乎在不断的倾斜着。
燕晴使劲拍打了一下脑袋,发出一声沉闷、痛苦的呻.吟。
睁开沉重的眼皮,看一眼陌生的昏暗环境,燕晴呆滞了一下,心里倏然一惊。
猛地坐起来,注意到身上衣服依旧完好,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自己应当是中了算计,被人下了药。
此时……
是已经被人救下了?
还是依旧被困?
桌上,点了一盏油灯。
油灯旁,铺了一张油纸。
油纸上,有一根冰糖葫芦。
燕晴从床上下来,走到桌边,拿起那根冰糖葫芦,歪着头认真看了看。
只是一根很普通的冰糖葫芦。
天儿太热,也不知道放了多久,已经开始融化。
燕晴想起了迷宫木屋中的草靶子和草靶子上的冰糖葫芦。
这冰糖葫芦,有什么深意不成?
看来,自己仍然没有脱困。
却是不知算计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人!
没有被捆住手脚,睡的床也干干净净的……
事情透着古怪。
腹中有些饿了,燕晴看了看手里的冰糖葫芦,张嘴咬了一口。
入口酸甜,味道极好。
吃着糖葫芦,燕晴闲庭信步一般溜达着走出房间。
外间里,也点了一盏油灯。
一个青衣男子,面带微笑的坐在桌边。
燕晴看了看那男子,琢磨着定是这家伙抓了自己,心里直骂娘,脸上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你便不怕这冰糖葫芦被我下了药?”青衣男子笑问。
“要下药,早便下了。”燕晴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又看了看面前男子,口齿不清的夸道:“你长得还挺好看嘛。”嘴里塞满了东西,可以很好的掩饰自己声音里的惧怕。肆无忌惮的吃东西,能让对方以为自己临危不惧。若是再扯点儿闲话,更会显得自己深不可测……
青衣男子闻言,哈哈一笑,说道:“你更好看。”
“嘻嘻。”燕晴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翘起二郎腿,一副惫懒模样。“几点了?”
“几点?”青衣男子不解。
燕晴苦笑,悠悠然叹气。
看来,对方并非“同道中人”,那什么“变不变”的暗语,也不用提了。
有些失望。
还以为会有“老乡见老乡”的感动呢。
呼出一口气,燕晴又问道:“什么时辰了?”
“亥时初至。”青衣男子回道。
“不早了。”
“是啊。”
燕晴不再说话,只是认真吃着冰糖葫芦。一边吃,一边猜测着对方身份。大眼珠子更是滴溜溜乱转,打量着周围环境,琢磨着有没有机会逃跑。桌上的油灯不错,关键时刻,或许可以抓起来砸在那青衣男子脸上,效果定然出奇的好。
青衣男子看着燕晴,注意到燕晴嘴角沾着的糖渣,从袖子里取出一方锦帕递了过来。
燕晴却没理他,只是伸出香舌,在嘴角舔了一下,便将糖渣舔入口中。
青衣男子笑了笑,收起锦帕,说道:“五年了,殿下还是那般率性而为的性子。”
五年前,燕晴初到京师。
听到青衣男子的话,燕晴又看向他。
这一次,看的更认真。
终于,她确定自己并不认得眼前这男子。
“五年前,我在京师漂泊的时候,有那么一个梦想。”青衣男子笑道:“便是有朝一日,能迎娶殿下为妻。”
冰糖葫芦太酸了,呛的燕晴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的太厉害,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诧异的看向男子。
男子递来一杯温水。
燕晴拿起温水,喝了一口。
单手抚胸,舒缓了一会儿情绪,这才说道:“大叔!五年前,我才九岁!”
“总会长大的,我可以等。”青衣男子笑道:“另外,也不必叫我大叔,我比你,只大了六岁而已。”
“你……死变态!”燕晴忍不住咒骂了一句,之后开始琢磨着莫非是遇到了对自己过度痴迷的变态?所以绑了自己,欲行不轨?嘶,好像也不对。自己身上衣服很整齐,也没有菊花残的感觉……再看青衣男子,燕晴问:“我们见过?”
“萍水相逢,殿下定是不记得了。更何况,我当年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不值得殿下牢牢记住。”青衣男子依旧微笑着,他脸上的笑容,似乎从未消失过。骨子里带着一种儒雅的气质。他望着屋外漆黑的天地,缓缓说道:“那天,殿下送了我一根咬过了一口的冰糖葫芦。”
“是吗?倒是不记得了。可是……一根冰糖葫芦而已,没必要让你以身相许吧?”燕晴说着,努力回想当年往事,渐渐的,眉目清晰起来:莫非当初自己与兰阳和永嘉说话,提到“飞机”,被这厮听到了,故而用“飞机”来引诱自己进入迷宫?
青衣男子又是一笑,说道:“一直很好奇,敢问殿下,飞机到底是何物?我足足等了五年,殿下也没能把飞机做出来呢。”
燕晴失声笑了,她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没有错。看看手中的半根冰糖葫芦,没有了食欲,随手丢在桌上,说道:“既然有送冰糖葫芦之恩,你要如何谢我?”
“谢你的方法有很多。有时候,不冒犯,便等同于感谢了。”青衣男子说着,看到了门外进来的两个女子,对二人问道:“怎么才来?”
门外进来的是两个女子,虽然容貌清丽,可却身材彪悍,目露凶光。二人看了看燕晴,对青衣男子道:“路上耽搁了。”说罢,同时走向燕晴。
燕晴心里咯噔了一下,察觉到二人来者不善,犹豫着要不要反抗。等到手腕被一个女子抓住,感受到那强悍的力量之后,燕晴意识到,即便是自己拼命反抗,也无济于事。
两名女子直接将燕晴提了起来,进了里间。
“喂!你们要干什么?”燕晴有些慌了,声音从里面传来,“诶?往哪摸?别……我裤子!轻点儿……扯破了!疼疼疼……是真的!别扯了!”
片刻,两名女子走出来,其中一人拿着一方手帕使劲的擦着手,另一人对着那青衣男子说道:“是男儿身。”
青衣男子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双眸之中,光彩骤敛。怔了一下,才摆摆手,让两名女子退下了。又呆了一下,青衣男子颓然叹气。
五年来,魂牵梦绕的女子,竟然是……
竟然真的是……
世事难料啊!
青衣男子摸了摸怀里珍藏了许多年的精心打造的一支金步摇。
原本,他打算把这支金步摇送给燕晴的。
因为五年来,燕晴头上总会戴着一支金步摇。
他觉得燕晴定然会喜欢这份礼物。
现在……
没必要送出去了。
此时,燕晴整理好了衣服,从房间里出来。瞪了青衣男子一眼,有些恶趣味的问道:“你还要娶我吗?”
青衣男子脸上浮现出一丝生硬的笑,叹道:“可惜了。”
“然后呢?”
“刚才那两名女子,是皇后的心腹侍女,现在应该已经启程返京了。既然你是男儿身……”青衣男子道:“晋王欺君罔上,罪不容恕。太子羸弱,后党忌惮诸王,必然会对晋王下手。晋王唯一的活命之路,便是逃出京师,起兵造反。”
燕晴眉头微蹙,心说:“那两个只检查下半.身的蠢货,竟然是皇后心腹?”想了想,又问:“倘若我是女儿身呢?”
“那我便杀了魏庆书,娶你为妻。独女嫁给了秦王谋士,晋王即便没有反意,处处被猜忌,也不得不反了。”
听到这话,燕晴知道了对方身份,问:“青衣居士?”
“正是区区。”
“这么说,我父王,总归只有造反一条路了?”
“是的。”青衣道。
燕晴笑眯眯的看着青衣,问道: “哦,那我们现在算是自己人了吧?”
青衣愣了愣,看着燕晴迷人的笑容,失神片刻,苦笑道:“是,又如何?”
“听说秦王有一对双胞胎女儿,艳绝天下,可否属实?”
青衣登时哭笑不得,“你有什么想法?”
“介绍一下?”燕晴道:“你看啊,若是结了秦晋之好,咱们这造反联盟,不是更团结扎实了吗?”
青衣嘴角一抽,竟是无言以对。
——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啊,你看,咱们不光是自己人。很可能,我还能是你的主人,对吧?”
“嗯?”
“你是秦王谋士。秦王无子,女婿自然要继承家业嘛。我不就是你半个主人了?”燕晴道:“当然了,说不准秦王有私生子。不过影响不大,我这么聪明,还有我父王和晋州做靠山,将来就算不能登极坐殿,总也能位极人臣。你虽然名头不小,可却没什么背景,只是依仗秦王的信任,根基必然不稳。难道不考虑多找个靠山?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实为不智。”
“……”
燕晴歪着头,又想了想,说道:“啧,秦晋联兵,实力不容小觑。只是……若是想夺取天下,怕是还不够吧?万一事败,岂不是歇菜了?就算是成功了——我这人啊,没有登极坐殿的野心,当个太平贵人,也挺好。所以啊,拼命造反,等于没什么收益。于你而言……”又看向青衣,燕晴笑道:“凤雏归巢,卧龙藏山。唯有青衣在人间。啧啧,你这般足智多谋,若是能效忠大梁,前途也是不可限量吧?”
青衣审视着燕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没有反驳她的话,反而悠悠然说道:“吾家世代农耕,本有良田十亩,足可果腹。不求富贵闻达,但求温饱苟活。惜,良田被人强占。父举状告官,然官官相卫,竟被下狱,最终惨死。母哀极而病,求医无银。值皇帝大寿,普天同庆,文人讴歌仁君盛世之日,母病故。六年前,吾孤身赴京,欲告御状,却求告无门,常有呵斥、棍棒来袭。年余,病困交加,沿街乞讨。偶遇一女,赠冰糖葫芦一支,更有银钱一锭,及白眼一双。”
“啊?”燕晴一愣。
青衣继续笑道:“女斥曰:年纪轻轻,干点儿什么不好!”
过去了太久,燕晴倒是记不清这事儿了,只是隐约间记得当时确实遇到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叫花子。“呃……于是,你就干了这个?”
“是啊,造反,也挺好。”青衣看了看院外的黑夜,一个身影突然出现,之后噗通一声倒在地上。那人的背上,插着一把钢刀。
燕晴闻声看去,心中一喜。
有人来救自己了吗?
青衣依旧神情淡然,熟视无睹一般,往后仰靠着椅子的靠背,看着燕晴,说出了他有生以来奉为真理的话:“若是天下人皆有反骨,欲伺机而动。这天下,也就真的太平了。太平日久,则盛世自来。”
燕晴闻言,看着青衣俊朗的容颜,竟是失声笑了。
有人来救自己,燕晴心中喜悦,自是喜笑颜开。
青衣也跟着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可惜了,你若是女子,我定是要娶你的。”说罢,抬了一下椅子的扶手。那椅子竟然忽的往后仰了一下,带着青衣落入了一个机关之中。
与此同时,燕晴身后,一个苍老的身影出现。
老吴急急的扑向那机关,终是晚了一步,让那青衣借机关走了。扒拉了一下四脚朝天的椅子,老吴叹气道:“我说这家伙怎么一直坐在椅子上。”
燕晴看了看老吴,心头大定,长出一口气,说道:“身份事败,有人已经赶去京城了。”
老吴点了点头,道:“我已经派人追赶了,更有快马赴京,通知王爷。”说罢,看向燕晴,道:“殿下,为防万一,咱们要早做打算了。”
燕晴倒是并不慌张,上下打量着老吴。“娘希匹,你还真是个高手啊?”
“老了,没那么高喽。”老吴说罢,呼哧呼哧的喘气,“稍稍活动一下,就累的直喘气。”
“嘁。”
“殿下真有王爷年轻时候的风范,临危不惧,处变不惊……”
“可拉倒吧,我都快吓尿了。”燕晴气道:“你也不早点儿动手!”
“没机会啊,怕打草惊蛇,反倒可能让那厮伤了殿下。”
“得!绣娘呢?”
“绣娘受了伤,如今正在府中。”
燕晴心头一颤,转身急行。
这里只是个十分普通的院落。
出得院门,对面竟是“南平酒庄”。
燕晴愣了一下,对那青衣居士是暗暗佩服。
这厮!
不仅阴险狡诈,而且胆识过人呢。
燕晴一边疾走一边问道:“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呵,老朽擅长追踪之术。”老吴说道,“只是这青衣居士太过阴险,给我添了不少麻烦,这才耽误了这么久。”
燕晴斜了老吴一眼,满脸的不信任。
这老东西,滑头得很。
虽然信得过他的忠心,可他说的话,却不能信!
“对了,殿下,郡马至今下落不明。”
……
万府。
万盛亲自斟茶,端到青衣先生面前。“先生辛苦,事情可还顺利?”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青衣道。
“那……”万盛多年为官,最是擅长察言观色。他注意到青衣先生脸上并无喜色,猜测着事情可能不太顺利,想了想,问:“结果是?”
“男儿身。”
“啊……哈哈!”万盛大喜,“这下好了,晋王必然要反!秦晋联手,大事可成!”
“呵。”青衣不置可否的干笑一声,喝了茶,似是有些疲惫。“时间不早了,万大人定然也累了。只是,还有一事,需要万大人辛苦一下。”
“先生有事,尽管吩咐,下官万死不辞。”
万盛认真听了青衣之言,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先生……先生之意是……拿晋王和晋州当铺路石?”
青衣点了点头,说道:“晋州乱,则北胡意动。胡骑倘若南下,则危及京师!帝必陈兵北境,无力西顾。再有……”顿了顿,青衣微微一笑,改口道:“秦王谋定而动,大事方可成也。”
“先生睿智,堪比孔明再世,定然能助秦王殿下成就大业……”
青衣没有理会万盛的马屁,神色间又多了一分落寞和哀伤。
此间事了,亦无眷恋,该走了。
……
县衙后宅。
燕晴坐在床边,攥着绣娘的手,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担忧道:“死不了吧?”
绣娘挤出一丝笑,有气无力的说道:“死不了。”
“那帮我个忙。”
“说。”
“尽快让我变成女子。”
绣娘微微一怔,有些不解。
燕晴道:“晚了,怕是要出大事。”又简单说了事情经过,才道:“那两名皇后侍女在确定我的男儿身之后却没有杀我,恐怕要以此来做文章,以加害父王。”说罢,燕晴感慨万千,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有些东西,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反倒不如尽早舍去的好。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听着燕晴果决的话,再看燕晴脸上纠结、痛苦的好似要下地狱一般的表情,绣娘无力苦笑。
“若是天下人皆有反骨,欲伺机而动。这天下,也就真的太平了。太平日久,则盛世自来。”轻声呢喃着青衣居士的话,燕晴沉吟道:“这厮……不会帮助任何人登极坐殿!所有枭雄,尽皆垫脚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