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到底是个高手。
身体恢复的速度很快。
虽然脸色依旧有些缺少血色,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但看样子是死不了的。
“最忠心的仆娘死了,对我而言,绝对是巨大的精神冲击。所谓大悲无泪,我不会哭,反而会一脸肃穆。然后开始刻苦修炼,奋发图强!终有一日,成为了天下第一高手……”燕晴坐在床边的锦凳上,一脸悲痛的说道:“多年以后,秦王率领造反大军兵临京师城下,有谋士青衣献策,更有猛将如云,雄兵百万!京师被困,大梁江山危在旦夕!这一日,正值京城百姓人心惶惶,守军弹尽粮绝,皇帝准备以身殉国之际,城外叛军忽然出现了一阵诡异的骚动。原来……”
“帮我倒杯水吧。”绣娘忽然说。
燕晴翻了翻白眼,起身去倒水,口中却是抱怨。“正精彩呢!喝什么水!”把水杯递给绣娘,坐下来,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原来!军阵之外,一个妙龄女子,单枪匹马……”
“不对。”绣娘道:“‘妙龄’指的是十五岁左右的女子。你如今已经年近十五,多年以后的话,便称不得‘妙龄’了。”
“嗐!重要吗?你也说了,是十五左右!右多一些不行啊?”燕晴嫌弃的摆摆手,“反正啊,就是一个年纪轻轻,却霸气外露!嗯,还要有倾城之姿的女子!单人独骑,出现在军阵之外!就是我啦!我站在军阵之外,对我仰慕多年的青衣,站在军阵之内。我们遥遥相望,爱恨情仇,如过眼云烟……”眼见绣娘又要张嘴说话,燕晴急道:“你闭嘴!”
绣娘忍着笑,捧着水杯喝水。
“那些叛军,不过乌合之众,如何能敌我这天下第一高手!”燕晴慷慨激昂的继续说道:“我提刀上前,如入无人之境!转眼间,便浑身浴血……”
“那个……”
“又怎么了呀!”
“你不是说单枪匹马么?怎么又提刀上前了?”
“提枪行了吧?!”燕晴没好气的怼了一句,继续说道:“眼看着我就要杀到那青衣面前,忽然跳出来一个高手,拦住了我的去路。好家伙!那高手当真了得,与我对拼一掌,竟是把我打的吐血三升!我咬着牙,不甘失败,继续提起手中长刀……长枪,几度落败,却最终凭借强悍的意志,过人的智慧,主角的光环,杀掉了那高手!可惜,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此时此刻,我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浑身带伤,甚至真气大乱,再不运功疗伤,很可能会武功尽失!但是!我不能退!因为我还没有杀掉青衣!”说罢,燕晴悠悠然叹气,一脸的悲壮。
绣娘又有了疑问,迟疑了一下,想说话,但转念一想,又忍住了。
算了。
她闲极无聊,在这里胡扯,自己何必与她较真。
便当是逗逗孩子好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燕晴哼哼一声,一副看透了绣娘心思的模样,“你是不是觉得不该这么悲壮?”
“嗯,是啊。”
“你不懂。人生就该多少有点儿悲剧色彩,才能显得足够厚重。唯有悲剧的调剂,才能让人物的形象更加立体,性格更加的饱满,生活更富真实感。”燕晴唏嘘道:“可又不能太过悲剧,那样的话,会显得压抑,会没有爽点。所以啊,完美的人生,就是要悲喜交错,跌宕起伏!正所谓:喜剧的内核,就是悲剧。悲剧的内核,却是黑色幽默。”
“好吧。”绣娘习惯了燕晴不着边际的说话,对于包括“黑色幽默”在内的诸多词汇,不能理解。不过,她却也并不追问。
“总之,结局会很完美!”燕晴道:“我拼尽全力,杀掉了青衣!啧……外围,是举着兵刃,却不敢靠前的叛军士卒。脚边,是尸山血海!面前,是一脸悲痛、爱怜,又面带微笑的青衣。他的胸口,被我一枪贯穿……哎呀!完美!”
绣娘失声笑了,将手中的空杯递给燕晴,道:“嗯,很完美。你可以朝着这个完美的结局努力一下。不过……有件事,可能会比较麻烦。”
“什么?”
“就是你跟青衣的‘爱恨情仇’,可能不太好发展。”
“什么爱恨情仇?”
“你刚才说的。”
“我没说。”
“好吧。”
燕晴啐了一口,看了一眼手里的空杯,心念一转,又起身去倒了一杯水,再度递给绣娘,道:“多喝水,对恢复伤势有好处。”
绣娘打趣道:“我是不是不该养伤了?我若未死,你这悲壮的完美故事,岂不是不完美了?”
燕晴大笑起来,又问:“吃瓜籽儿吗?我拿给你啊。”
绣娘没有立刻回答燕晴的问题,反而是看了看手中的水杯,想了想,却又把水杯递给了燕晴。
“怎么?”
“若是吃多了瓜籽儿,定然口渴。”绣娘说道:“喝水太多的话,便会想要小解。”说着,她斜了燕晴一眼,“你便是在这等着搀扶我下床,甚至帮我脱裤子呢,对吧?”
燕晴脸一黑,嗔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好心在这陪着你,你竟如此妄加揣测我的险恶用心……我的真心!真是不识好歹!有本事你一天都不要小解!”说罢,愤然转身,出了房间。
房门外,来福和旺财守在门口。绣娘受了重伤,老吴年纪大了,保护燕晴的责任,自然落在了来福和旺财身上。见燕晴快步出门,二人赶紧跟上。来福更嚷嚷道:“殿下,去哪啊这是?天儿不好,怕是要下雨呢。”
燕晴没有搭理来福,径直出了街门,之后围着院墙绕了半圈,竟是来到了宅子后面的胡同里。回头看一眼紧跟过来的来福和旺财,燕晴正色道:“你们俩守在这里。”说罢,蹑手蹑脚的往胡同里走。
待到一扇窗下,动作便更加轻了。
她趴在窗口,踮起脚尖,更含了一下手指,轻轻的戳破了窗纸。
胡同口,来福抱着胳膊,有些感慨的对旺财说道:“殿下真不容易呢。”
旺财苦笑。
“不得不说,满大梁的勋贵子弟中,唯有咱家殿下,最是正派了。”来福又道。
“你管偷窥自己的仆娘叫正派?”旺财问。
“比起流连风月场所,甚至是强抢民女之辈,算是正派了吧?”来福笑嘻嘻的,似开玩笑一般说道:“倘若有谁跟我说哪家的贵公子竟然肯花银钱去青楼寻欢,我定是要夸一句‘好人呐’。”
旺财一愣,看向踮着脚趴着窗,一脸猥琐笑容的燕晴,再想想那些到处欺男霸女,纵情声色的勋贵纨绔,唏嘘道:“言之有理。”说罢,又皱眉道:“看来绣娘姐的伤势很重啊,竟是察觉不到被人偷窥。”
此时,一阵凉风吹来,天空中乌云渐渐聚集。
看样子,是真的要下雨了。
……
万府。
万倩儿的心情很不好。
“不是已经查证,确定燕晴是男儿身了吗?怎么还要我去查?”万倩儿皱着眉,一脸的不解。“这种事情,是能查错了?还是燕晴能变来变去的不成?”
万盛摇头,道:“你听为父说完。青衣先生原本是要你继续调查的。不过,后来又改了主意,说是等他办完了要紧事情,再回来亲自调查。啧,为父觉得,咱们若是能在青衣先生回来之前,调查清楚,也该算是大功一件了吧?”顿了顿,又道:“至于为何二次查证……为父也不清楚。想来是又出了什么岔子吧。”
万倩儿道:“既然要再次查证,那在昭和散播燕晴是男儿身的计划,也要中止了吧?”
“嗯,暂且中止吧。”万盛说着,看了一眼门外。
此时,一声闷雷响起。
雨滴吧嗒吧嗒的落下来,只是呼吸之间,雨便下的急了,哗啦啦的声响,吵的人心烦。
已经临近秋收,偏偏又下了这么一场大雨,庄稼肯定是要减产了。
本就穷困交加的昭和百姓,日子定然愈发难过。
不过,万盛倒是并不在意这些。
他发愁的是,雨从西来,西戎那边应该也下雨了。
西戎本就不盛产粮食,若是再因大雨而减产,那些西戎贼匪,定然会更加拼命的抢粮。若是被他们抢去了太多,自己这昭和守备,可就显得太过无能了。往年还好,上报的时候,善用措辞,粉功饰过,总能糊弄过去。今年有魏庆书这个自明清廉的犟驴在,怕是……
说起来,青衣先生到底把魏庆书弄哪去了?
要是能直接宰了多好!
省的自己心烦!
“父亲为何事发愁?”万倩儿问。
万盛一脸愁容的道出了自己心中所虑。又道:“听青衣先生话里的意思,秋收之前,便会放那魏庆书回来。到时候,若是防范西贼不利,魏庆书定然会上报,说为父的坏话。如今这些个书生,虽然酸腐无用,可骂人的本事,却是了得。到时候,指不定怎么不带脏字的骂为父呢。”
“知州和秦王殿下,自会向着父亲说话的。”
“这是自然。”万盛苦笑,道:“可问题是,秦王不喜欢废物。”顿了一顿,又发愁道:“自前年开始,秦王那边,大批征粮。今年形势严峻,必定会征收更多粮食。若是昭和这边被西戎抢去太多粮食,没有余粮上缴,秦王定会动怒。为父虽然为官多年,却是没有寸功。若是再惹怒了秦王殿下,怕是……怕是乌纱不保啊。”
万倩儿也是替父亲发愁,沉吟许久,忽然笑了。“粮食没有,多缴些银钱,想来也是可以的。”
万盛苦笑,道:“昭和百姓都穷成什么样了?就算是勒紧了裤腰带,又能收上来多少银钱?”
“普通百姓自是没钱。”万倩儿笑道:“可昭和大户是有钱的。”
“嗯?”
“此非常之时,昭和大户多年受秦王之恩,才能聚敛了这许多钱财。如今拿些钱财出来孝敬秦王,自是理所当然之事。”万倩儿笑道:“猪养肥了,也该宰了。”
万盛愣怔了片刻,哈哈大笑,道:“吾儿说的极是。”说罢,又收起笑容,正色道:“不过,此事便不宜为父出头了。得罪那些大户的事情,让赵大人和石大人去办就好。为父还是要尽力做出些功绩来,至少面子上要说得过去才行。”
……
县衙后宅院墙外。
燕晴带着来福和旺财在大雨中疾跑,她本欲赶回府中,抬头却看到了一辆刚好经过的马车。
马车的窗帘被人从里面掀开。
林寒涧有些诧异的看着燕晴,张了张嘴,想要喊她,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喊什么才好。
因为现在“常威”公子穿的是一身红妆,叫“常公子”亦或是“常兄弟”,显然是都不合适的。
而且,浑身湿透的她,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胸前风光,十分夺目,竟是使得林寒涧看的一时愣住。
“寒涧!”燕晴看到林寒涧,大喜过望。急切避雨又见友心喜的她,也没想太多,直接丢下来福和旺财,匆匆钻进了马车里。“哎呀,可是淋死我了!这雨下的也太急了点儿。”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燕晴看向林寒涧,又问:“你这是上哪啊?”
“啊……”林寒涧挤出一丝笑容,又努力把视线从燕晴胸前移开,心想着几日不见,燕晴的身材竟是越来越好了,亦或是之前以布带束缚了?他看过一些白话小说,小说里那些女扮男装的女子,总会将胸以布带束缚。口中却道:“刚谈了一笔生意,正要回家。”他平素性子开朗,喜说笑话。可此时此刻,竟是难得正经起来。
“哈,正好,倒是还没去过你家呢。”燕晴道:“闲来无事,去认认门,欢迎不?”
“呃,自是欢迎的。”林寒涧看了一眼燕晴顺着头发和脸颊滴下来的雨水,摸出一方手帕,递给燕晴,“快擦擦,莫要着凉了。”
“嗐,哪能那么娇气,又不是柔弱女子。”燕晴说着,还是接过了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又擦了擦脖颈。低头一瞬,看到自己胸前风光,顿时愣住。
坏了。
竟是忘了自己此时身穿红妆!
更重要的是……
这若隐若现的身子,竟是被林寒涧看到了!
感觉好像吃亏了!
一块崭新的布料递了过来。
林寒涧道:“速速披上吧。”说话的时候,视线看向了别处。
燕晴尴尬极了,却还是接过了布料,披在身上,又裹了裹,没话找话的说道:“你还随身携带这个啊。”说话的时候,却在琢磨着要不要赶紧下车。眼下这般状况,实在是太过暧昧。就差荒山野岭的生火烤衣服了……
自己也真是的!
就两步路便到家了,何苦还要上他的马车呢?
又这么兴奋!
便好似对他有什么想法一般!
有机会的话,必须严正声明一下:自己只是偶遇老友,想要寒暄两句而已!绝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嗐,我家做布匹生意,这是给人看的样品。”林寒涧说道:“江南的蚕纱,质地轻柔,丝滑贵气,乃是上品。我家中还有不少,送你两匹。等会儿你自己挑选就是。”
燕晴闻言,愣了愣,问:“你家还做布匹生意啊?”
“嗯,今日谈的生意,便是这蚕纱。除了蚕纱,我家还经营粮食、皮革、山货……”
“噫嘻,这样啊。”燕晴顿时忘了暧昧的事情,笑嘻嘻说道:“既如此,跟你谈个生意啊。保证你发大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