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宅。
燕晴手里捧着圣旨,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上面的字,非常认真的看着。
周围,府中杂役和护卫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有机灵点儿的,已经开始偷偷的往后撤了,似是生怕燕晴暴怒的时候被殃及。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了。
显然了解燕晴的人,非只绣娘一人。
一直过了好大一会儿,燕晴指着圣旨末尾的“廿”字,问道:“这个字原来读‘nian’啊。”
绣娘嘴角抽搐了一下,心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在绣娘看来,燕晴虽然时常思维跳脱,关注点与旁人不同,但若是在眼下这种状况里,思维也跳脱了的话——燕晴这是要疯了!本就足够肆意妄为的她,若是发了疯,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前几日还做着富可敌国的春秋大梦呢。
今天就被皇帝掐住了脖子……
可以想见,她此时心里憋着的火有多大。
“殿下……”绣娘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手指活动了一下,随时准备摁住燕晴。
“呵……”燕晴眯着眼睛,漂亮的眼睛里尽显媚态。她呼出一口气,提醒自己道:“冷静,不生气。冲动是魔鬼。”再看手中圣旨。“呵呵呵……这圣旨的布料是真不错。正好,过了秋收,天要转凉,我的马桶,还差个坐垫。”说着,将圣旨交给绣娘,“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绣娘虽然艺高人胆大,却依然吓了一跳。手中的圣旨,好似烫手山芋一般。
把圣旨做成马桶坐垫?
还活不活了?
圣旨代表了什么?
圣旨,就是皇帝的威严,就是皇权!
皇权可是不容任何人藐视——不,这就不是藐视,而是践踏!
古往今来,敢践踏皇权的,只有反贼!
皇帝虽说早就习惯了燕晴的胡闹,不会轻易斩了她,多大的罪过,顶多就是禁足而已。
可践踏皇权……
不比平日里的胡闹。
燕晴虽然平时胆大包天,可践踏皇权的事情,却从未做过。
此时说出这番话来,显然是气疯了。
“诶?刚才那个死太监呢?”燕晴左看右看,不见了那传旨太监的踪影。说罢,径直朝着街门外走去。
绣娘见状,怕燕晴再惹出事端来。若是在太监面前说了对皇帝不恭的话,可不得了!慌乱中,她随手将手中的圣旨塞给了一旁的白鹿,之后赶紧追了上去。更招呼上天狗,带上一群晋王府护卫跟随。
——万一燕晴说的话或是做的事太过分,那太监和天子亲兵,也就只能被灭口了!
天高皇帝远!
绣娘相信,做惯了脏事的天狗,有的是办法掩盖真相。
约莫一刻钟时间。
传旨太监躲藏的院落的院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院子里的一众天子亲兵下意识的想要拔刀,可看到来人,又一个个的吓得不敢动弹了。
燕晴眯着眼睛,笑的灿烂迷人。她带着一帮晋王府的狗腿子,大喇喇的进了院子,四下里看看,喊道:“死太监,跑什么呀。传了旨,按照惯例,还要打赏呐。出来,赶紧的,老娘要好好打赏你一番!”
“殿……殿下。”年轻的侍卫壮着胆子上前见礼。“回殿下,刘公公他……他不在。”
“不在?”燕晴看向那侍卫,走过来,忽然伸手,捏住了那侍卫的下巴,托起来,左看右看。
那侍卫吓得额头直冒冷汗。
“啧啧,面相不错,可惜了。”燕晴笑的愈发迷人了。“来人呀,拖出去,弹鸡.鸡弹到死!”
所有人都懵了。
这是什么刑罚?
倒是头一次听说。
侍卫在短暂的愣神之后,臆想了一下遭受惩罚的画面,脸色陡然一白。到底是年轻,血气方刚,如何能忍。他猛地后退一步,一手按在刀柄处,凛然道:“殿下!某乃天子亲兵,御前侍卫!殿下无权……”
“哎呦呦!殿下万福!殿下万福!”刘公公从屋中忙不迭的跑出来,挡在了那侍卫面前,更用手肘怼了那侍卫一下,之后跪倒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殿下,此事与我等无关呐!奴婢就是个传话的,有什么事儿您找……咳,殿下开恩,开恩呐!”
绣娘从屋中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在燕晴身后。
燕晴坐下来,绣娘开始帮着燕晴捏肩,更低声劝慰道:“一帮下人,跟他们置什么气。”
那刘公公赶紧跪行上前,帮着燕晴捶着小腿,一脸奴相:“殿下,您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您仔细想想,这酒庄虽然归属了皇家,可您若是想喝两口,还能短了您的酒不成?酒不会少,还省得您亲自操心,多省心呐。”
燕晴是个火爆脾气,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想想也是,跟一帮下人置气也没用。真宰了他们又如何呢?还能有什么成就感不成?
算了。
反正搞实业挺累的,哪里有投机倒把省心呐。
一个破酒庄而已,影响不了自己的商业帝国的发展。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可是!
还是气的要截胸呐!
当然了,此事确实跟眼前这些狗杂碎没什么干系!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
皇帝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思来想去,燕晴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眯眯的对天狗亲切的说道:“天狗伯伯,有个事情麻烦你。”
“晴儿殿下尽管吩咐。”
“麻烦你找个得力的手下,去一趟泰州。”
“啊?”
“听说泰州有个纨绔子,整日里欺男霸女,十分可恶。去把他给阉了!送入皇宫里。”燕晴道。
天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询问道:“哪个纨绔子?”
燕晴解释道:“就是孙嫔的弟弟。孙嫔知道吧?圣上最近两年十分喜欢的那个嫔妃。”
“啊!是那小子啊!”天狗恍悟道:“早便听闻他在泰州,嚣张跋扈极了!许多良家女子,都惨遭他的欺凌……”
晋王府的大部队离开了。
刘公公瘫坐在地上,呼呼的喘着气。回头看了一眼那年轻侍卫,怒道:“你疯啦?!敢顶撞她?是作死吗?”见侍卫想要说话,又怒道:“你闭嘴吧!竟给咱家惹事儿!她就是属顺毛驴儿的,你服个软,她自也不会太过分!你敢顶撞她,想死都难!”说罢,看看院门口,想到燕晴离开时说的话,刘公公唏嘘道:“还不如被揍一顿呢。”
“啊?公公此话怎讲?”
“揍咱们一顿,这事儿若能过去,也算咱们万福。如今她没揍咱们,反倒是拿圣上的小舅子出气……气大发了呀这是。”刘公公叹道:“你别看她一副笑眯眯的,好像已经释怀的样子。其实呀……她心里火大着呢。招惹了孙嫔,怕是要有麻烦呢。”
“此事也与我们无关了。”侍卫道。
刘公公又看了侍卫一眼,欲言又止。
……
县衙后宅。
燕晴刚进了街门,就遇到了一脸憔悴、忧心忡忡的魏庆书。
西戎匪患,以及百姓去太安府告状的事情,可是让魏庆书有些焦头烂额了。
再加上“夫妻”之间的“尴尬关系”,让魏庆书有种诸事不顺的感觉。
夫妻二人对望一眼,谁也没搭理谁,竟是形同陌路一般错开了。
燕晴回头看了一眼魏庆书又见消瘦的背影,眉头微微一皱,却又回头,满不在乎的哼着轻松惬意的小曲儿回房间。
“行啦,别生气了。”绣娘安慰道。
“哪有啊,我没生气。”燕晴笑道:“你看我笑的多开心。”
绣娘叹气,琢磨着分散燕晴的注意力,别让她老想着酒庄没了的事情。“对了,西戎匪贼在城外作乱,你不担心南平市场那边的安全啊?”
“有什么好担心的。”燕晴无所谓的笑了笑,“出不了大乱子。”
进了房间,燕晴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桌上的一根冰糖葫芦。
……
此时。
城西,南平市场。
大门口。
四五十个西戎贼匪手持兵刃,堵在市场大门口。
一帮商户,也是手持兵刃,与市场里的保安人员在来福的带领下,与西戎贼匪对峙着。
匪首扫视众人,最后视线落在一个商户脸上,开口便是一通西戎话。
那商户迟疑了一下,以西戎话回应。
两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竟是彼此都红了眼。
最终,西戎贼匪恶狠狠的瞪了来福一眼,带着人离开了。
来福松了一口气,看向那西戎商户,见那人要说话,来福笑了,抬手道:“不用解释。大家同在这里发财,你能挺身而出,我很感谢你。”又环顾众人,道:“我家殿下有交代,值此乱时,出门不安全。大家可以暂且在市场里住下,一应吃喝用度,我家殿下包了。”
再看面前的众多神情忐忑的西戎商户,来福想起了燕晴之前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不用动刀子就能吃饱饭,则天下太平,指日可待。”
来福不是个心怀天下的人,在他的观念里,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能太平,就足够了。他多少有些佩服自家那个平时十分喜欢胡闹的殿下。殿下说的没错,南平市场很安全!那些西戎商户为了能在市场里继续赚钱谋生,会主动护着市场。
市场外,青衣先生背着一只手,看着远离的西戎贼匪,叹气道:“南平……有点儿想法。可惜,还是太过想当然了。人心之贪,永无餍足。今日他们只求温饱,将来便会要求更多。今日他们感谢这市场的存在,将来便会怨恨这市场的存在。终有一日,依旧难免刀兵之祸。”
“先生高见。”
青衣先生笑了笑,又沉默一阵儿,问:“她真的一夜未眠?”
“是。”
“呵……”
“先生,此地混乱,恐不安全。暂且离开吧。”
“走,去西戎,会一会西戎皇帝。”
“不回秦州吗?听说王爷正在为陈兵边境的晋州三帅十八将发愁呢。”
“便是要去为王爷分忧。”青衣嘴角一扬,道:“今年的冬天,会特别冷。”又看了一眼昭和城方向,想起那张在梦里出现过许多次的漂亮脸蛋儿,青衣轻声叹气。五年前,那根被她咬过了一口的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感觉,仿佛快要湮灭在记忆里了。
……
冰糖葫芦很酸,酸的倒牙。
燕晴伸着舌头哈气,愤愤然将手里的冰糖葫芦扔了。“青衣这蠢货!是想酸死我吗?!老吴!老吴!我让你找的杀手呢?啥时候能办成啊?!”
老吴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见燕晴气急败坏的模样,心说这是终于找到撒气儿口了呀。他不敢迟疑,忙解释道:“最多三日,我那友人,定有喜讯传来!”
“三天?三天是吧?要是办不成,咋办?”燕晴黑着脸质问。
“这……”老吴暗暗叫苦,心念一转,又嬉皮笑脸道:“若是不成,我让我那友人提头来见。”
“好!”燕晴挠了挠头,又道:“无聊!出门转转!”
老吴松了一口气,目送燕晴出门,心中感慨:这是出门转转吗?这是出门找茬了呀!
昭和大街上。
燕晴到处张望着,烦躁的情绪越来越明显。
她越来越不喜欢昭和城了。
这破地方,纨绔都少见!
昭和三友也都是废物!
最近太老实了。
冒然登门找茬,也不合适。
这可如何是好!
转悠半天,燕晴忽然驻足,问绣娘道:“对了,柳家人怎么还不来找麻烦?”
绣娘顿时哭笑不得。“皮痒啊?”
“闲着也是闲着。”
“急什么。”绣娘没好气的说道:“你要把皇帝的小舅子给阉了,孙嫔岂能善罢甘休。有你忙的时候。”
燕晴愣怔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哎呀呀,你说孙嫔会不会整天在皇帝面前哭诉啊?一定能把皇帝给哭烦了,哈哈哈!”笑痛快了,又对绣娘道:“给我在江南的外公去一封信,请他帮忙,在文人士子们之间宣传一下孙嫔弟弟的恶行。嗯……再夸奖一下孙嫔的贤良淑德以及大义灭亲的可敬之行。”正说着,抬眼看到了南平酒庄。
转了一圈,竟是转回来了。
酒庄门口,停了一辆平板马车,马车上堆了几坛酒。
一个酒庄里的工人抱着一坛酒从酒庄里出来,将酒坛整齐的码在了马车上。
他的身后,一个一身戎装的中年男子走到马车旁,对那工人道:“够了。”
燕晴的眉头皱了一下。
这男子,她认识。
燕晴哼笑一声,对绣娘道:“这粗坯,好像是皇后的人吧?听说是大内十大高手之一呢。”不等绣娘回话,燕晴便大踏步的朝着那人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哎呦!史将军,好久不见了呀!”
“回殿下,末将不姓史。”那人冷着脸,微微欠身见礼。
“诶!姓名不过代号而已,何必拘泥。”燕晴笑道:“史将军来昭和,是有什么公事要办呐?来来来,说给我听听。我闲着也是闲着,说不准能给你帮个倒忙什么的。”
那“史将军”冷然一笑,显然,他并不惧怕燕晴。他看了一眼紧跟着燕晴的绣娘,也察觉到了躲在暗处的天狗,再看燕晴,道:“奉圣上之命,前来护卫酒庄。”
“是圣上之命?还是皇后之命?”
“皇后听命于圣上。圣上之命,与皇后之命,并无区别。”
“哎呀,你是说皇后与圣上相比,没什么区别?”
“呵,许久不见,殿下愈发伶牙俐齿了。”“史将军”傲然一笑,道:“末将有些好奇。殿下岁数也不小了,如今亦已正身。为何还尖着嗓子,如同女子——不,是如同太监一般说话呢?”
“哈!哈哈哈!”燕晴大笑起来,用迷离的眼眸盯着“史将军”,道:“圣上收了我的酒庄,不会是皇后的馊主意吧?”
“对皇后不敬,罪过不小的。”
“是吗?有多大罪过?”燕晴依旧笑着,“比谋害亲王、郡王之子的罪过还大吗?”她相信,包括自己的两个哥哥在内,诸多王子、世子的死,跟皇后和太子脱不了关系。皇后和太子的狗腿子的手上,定然也沾染了不少鲜血!
“殿下慎言。”
“哼!慎言?打小就不会。不仅不会慎言,还不会慎行呢!”燕晴说着,忽然走向装满了酒坛的板车,转了一圈儿,问道:“史将军一来便拿走这么多酒,算不算中饱私囊啊?”
“史将军”冷声回道:“酒庄已经不是殿下的了,酒庄里的事情,也无需殿下过问。”说着,忽见燕晴上了平板车,之后竟是要解开腰带,愣怔了一下,问:“殿下意欲何为?”
“给你的酒加点儿料。”燕晴哈哈大笑着要解开裤带小便。只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她觉得自己确实该慎言,慎行!至少,说话、做事前,该想想自己到底是男是女!虽然自己的脸皮够厚,但身为女儿身,有些事情,还是不宜为之——比如当街小便!
好在绣娘反应很快,一个飞身上前,将抓着裤带正不知如何收场的燕晴抱下了马车,及时挽救了尴尬场面,更劝道:“殿下息怒!”
燕晴在短暂的呆滞之后,怒道:“走开!今儿我非得给他加点儿料不可!”有人拦着,她还来劲了!
“史将军”本该很生气的。
毕竟,燕晴的行为,就是在羞辱他。
可看着燕晴那国色天香的容貌,“史将军”忽然特别想亲眼看看燕晴到底是男是女。这般娇滴滴的漂亮模样,真的会是男儿身?
无疑,纵容她的行为,便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了。
于是,“史将军”抱着胳膊,静观其变。
绣娘拦腰抱着燕晴,见她戏精一般的不肯罢休,心里有些恼了,竟是没有多想,直接撒开了手。“行吧,殿下随意。”
燕晴十分意外,身子保持着前倾,一时间不知所措。
片刻,她感觉自己像极了被栓了绳子的狗!
好在她有些急智,看一眼“史将军”,惊奇道:“诶?史将军怎么一脸期待的模样?莫非口味如此之重?哎!那小孩儿!过来!”燕晴朝着一个正在玩泥巴的孩童招了招手,“有尿吗,给史将军来一碗,让他尝尝。史将军呐,童子尿,可是好东西哦。要不,别用碗了,你直接用嘴接着吧。”
那“史将军”闻言,脸色涨红了。
这天下间!即便是皇帝和皇后,在自己面前,也会给几分面子!
区区黄口小儿!
竟敢当街羞辱自己!
“很生气吧?”燕晴笑呵呵的问:“又能如何?”
“史将军”怔了一下。
又能如何?
呵!
你会知道的!